第一百十七回 观作画友朋赞高节 赠诗歌雅士扬美名

 

  却说宝玉闲来无事,日日于家中作些画儿卖了度日。这日,正在草庐作画,忽听敲门之声,焙茗忙去开门。原来冯紫英、甄宝玉来了,喜得宝玉丢下笔,迎了出来,一面兴致勃勃问道:“你二人怎么约下了?”冯紫英道:“你背过身去,我喊一、二、三,你转过来,保管你再见着一个人。”宝玉忙转了过去,冯紫英一数完毕,宝玉忙转过来。只听一人哈哈大笑,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柳湘莲。喜得宝玉上前拉住说道:“你到底回来了,咱们天天念着你呢尸遂挽了众人至草堂内。
  湘莲不坐,绕着屋子瞻仰了一会,感兴无穷,道:“如此清幽所在,虽比不上莲莱仙岛,倒也山环水漩,竹树幽深,杂花如绣,比得上那桃花源,堪配你这傲世不群、潇洒闲逸的人居住。但不知如今何以为生?”宝玉道:“画几张画儿,做几个风筝,写几句唱本,虽卖钱沽酒,举家食粥,倒也安闲自在,远胜官场中受那般恶气强多了。”一面讯问鸳鸯的消息。湘莲一一告诉了。未了,道:“难为她不辞辛苦,耐得贫贱,如今正当垆卖酒呢!她原本想来看你们的,一则盘费有限,二则生意上也离不开,她横竖有一天会来的,且等着吧!”宝玉点子点头儿,道:“如此烈性的姑娘,和你正是一对儿。”湘莲道;“只是时运不好,偏做了亲便穷,可不是命运有意捉弄的么!”两人叹息了一会。
  宝玉又对甄宝玉道:“没料到贵府如今又抄了,真是伴君如伴虎呀!如今乡试,世兄想是要赴考的了?”甄宝玉摇头答道:“不瞒贤弟说,如今我也看得淡了。可笑我做过一个梦,到了什么‘太虚幻境’,一觉醒来,便欲夺魁。如今家遭茶毒,方有所感悟,夺了魁,作了官,述是要一门皆尽的。故特特地赶来向世兄求教。”宝玉拉住叹息道:“既你已有所悟,还提这些做什么,咱们索·隆来喝酒吧!”
  甄宝玉道:“别忙,我且看看你作的画儿。”一面拿起宝玉作的《残荷鸥鹭图》。品味了一会,道:“这倒有些像八大山人朱耷的写意画,笔墨潇洒简练,不求形似,具有超远的诗意,一看便知道有所寄托,越发地画出新意来了。”宝玉摇头叹息道:“什么新意,我不过喜爱八大山人。他的花鸟出自徐渭,山水似董其昌。常以干枯笔墨写之,多具荒凉之意,倒适合我此时此刻的心境。虽系残荷,偏把它画得挺劲起来,让它存清拔之气,不过不甘潦倒而已。”甄宝玉提起笔来,在图的右上角题了一首诗:
  残荷节不堕,鸥鹭乐沙洲。
  君看池边柳,摇枝自可愁。
  众人一齐喝彩,道:“甚好!末句尤衬托得妥当。倒真真的难得!”
  众人称赞了一会,见旁边尚有一幅《梅雪图》,便都过来品玩。那梅花老干纵横,疏枝挺劲,身负积雪,劲梢指天,点点疏花,从雪中透出。虽有些儿压抑,却有一股难以遏制的生机,在平淡与漫不经意中,见玉魄冰魂,贞姿劲质。
  柳湘莲笑道:“这图画,下笔劲利,豪迈峥蝾,苍劲简率,或散或聚,别具一番情致,绘,出了寒梅傲雪凌霜的境界。遂提起笔来,在左上角空白处写了两句:
  满庭积雪压不住,风递暗香出墙头。
  众人都说;“甚是,他这一题,咱们似都闻到那暗香了。”
  大家又端详议论了一会,宝玉方唤焙茗来,叫拿了街市去卖。焙茗边看边喜得说道:“不用去街市了,就在近处,便能换些鱼肉回来。”宝玉一时还未领会,便问:“这是为何了”焙茗笑道:“二爷不知,就在前面不远,有一位相公,甚倾慕二爷。那日,见我拿画儿去卖,便唤我去,将画儿观赏了半日,想买下来,无奈他囊中匮乏,一时拿不出钱。叹息了好久,说定要积攒些钱,买下二爷的两幅。如今过了这些日子,想已积攒了下来,我如今便找他去。”宝玉道:“既如此,何用要钱,送给他,也罢了。”焙茗道:“如此。咱们吃什么呢?二爷竟不用管,多少给些,好歹换些柴米鱼肉方好。”宝玉道:“来了这许多客,你卖了,顺便割些肉,再买些酒来吧!”湘莲道:“听说桂湖楼唱的弦子好,咱们到那里赏桂花,边喝酒,边听弦子,不好么!”众人都道:“有趣!咱们都去吧!世兄这里改日再来相扰。”
  四人遂一同下了山,一径来至桂湖楼。拣了一处雅座儿坐了。堂官的忙斟上茶来。
  此时芳官、蕊官诸人正在唱戏文,倪二一旁用三弦琴弹奏。宝玉心中好生欣慰,想:果然成就了一段好姻缘。一会,见芳官也出来唱,心中好生惊异,想,她怎么也这里来了?一时唱毕,宝玉哪里还再等待,忙抢上前去招呼。
  芳官万没料到宝玉会来这里听弹唱,先是一怔,待认出果然是宝玉时,泪珠儿早滴落下来了。忙上前去,拉住问道:“是二爷么?听说府里抄了,二爷入了监狱,以后出来,在宗学里做些杂事儿,如今可好么?二奶奶想是生了哥儿了。”宝玉道:“我如今哪里还在宗学里,早被人家赶出来了。以后多得北静王相助,结庐西山,闲了做做风筝,卖些画儿,不过忍受些饥寒罢了。”一向又告诉她宝钗生产之事。
  芳官一听,百感交集,叹息不已,道:“我只当你和奶奶,尚能过得快乐,谁知竟到了这地步儿。早知如此时,我们早该来看望了。”
  宝玉便问芳官:“为什么到了这里?妙师父以后出来,不也在牟尼院里居住么?’’芳官叹息道:“真是一言难尽呀!二爷原来还不知道我和妙师父都被骗卖的事儿么?”因把贾环、贾芹、赵姨娘骗卖妙玉和自己的事,说了一遍,未了,道:“倒多得藕官、蕊官,倪二哥相救。我和妙师父方才到了这里。”
  宝玉一听,吃惊不已。忙问:“妙师父难道也在此处卖唱营生不成!”芳官道:“我这就请她去。她不知道二爷来了。待她来时,自会告诉二爷的。”说着,别过宝玉去了。
  此时,藕、蕊、倪二,不及卸妆,都过来了。一个个喜欢地拉住宝玉,瞧个不已,道:“虽然清瘦些,到底玉貌仙神,风采依旧。”便邀宝玉和诸学友内堂去坐,倪二用小盖盅泡来了好茶。
  藕官道:“听说二爷府上遭了变故,我们心中好生不安,虽然打发倪二来了两回,无奈火烧后分散了,没有能找到。以后听说二爷上了西山,我们姐妹总叨念着要来瞧,这里茶座上却离不开。一日不唱时,茶馆老板定不依了。便耽误到如今,心里好生过意不去。,’宝玉道:“这也难怪你们。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我们,也就罢了。”
  正谈论着,只见芳官同妙玉一道走了来,芳官道:“妙师父从来不肯见客的,听二爷来,便立即来了。”
  那妙玉见了宝玉,嘴角一牵动,低下头,眼圈儿也红了。宝玉连忙迎上前去,问好道:“原来姐姐还俗后也到了这里‘人世沧桑,谁也没法儿预料。不知姐姐如今何以为生?”妙玉叹着气儿道:“佛门不幸,罹此祸殃,叫我欲生不得:,欲死不能。幸赖她姐妹们相救,没奈何,在此谋生,替她姐妹写几句唱本儿。”宝玉道:“怪道人说桂湖楼唱得好本子,原来是姐姐写的。如今听说来求的人越发多了。我倒替姐姐高兴。咱们家自抄没之后,自是穷了。我如今闲了,也替人说说书,讲故事儿,偶然也写写唱本子。日后倒要拿来向姐姐请教。”妙玉道;“你既已写,何不拿了来,这里清唱,也好落几两银子营生。我也好学学你的。”宝玉十分高兴道:“如此甚好。只是姐姐太过谦了,倒是我送了来求教方是。”
  芳官道:“二爷不知,妙师父为写唱本子。配词儿,有时也学着唱几腔,唱得比咱们还强呢1”宝玉笑道:“如此更好了,想妙玉师父颖悟过人,自然一学就会,若以后有幸,听姐姐唱几腔时,岂不更好。”妙玉叹息道:“我不过为作唱词儿学了几腔, 日后你来时,我自唱与你听。”宝玉心中甚是高兴,一想,又觉不胜酸楚,不觉嘘出来一口长气儿。
  那柳湘莲原是个极喜欢串戏文的,如今听妙玉说写了新唱本子,便请芳、藕诸人同唱一出妙玉写的新本子儿。妙玉托不过情,便说;“如此,就唱一出《玉簪记》吧!那是据几种本子改出来的。”众人连忙称好。
  倪二这里便调弄琴弦,藕官唱潘必正,芳官唱陈妙常,蕊官唱老尼姑,三人一起对唱,唱得十分入情。众人均赞口不绝。
  柳湘莲听她们这一唱,早已来了兴头,不等众人开口,便站起来说道:“我原也喜欢串戏这玩艺儿。如今请倪二哥弹琴,我与芳官姐姐唱一出《金钗记》如何?”众人都拍手称快。
  芳官瞧了柳湘莲半晌,方问道:“是柳二爷么?我听过二爷唱的,真真的好唱口。今日有幸向二爷领教,倒是十分难得。”湘莲笑道:“姐姐太过谦了,才我已听姐姐唱来,故欲献丑,向姐姐讨教。”
  倪二这里便已弹奏起来。湘莲许久未串戏了,如今故技重操,倒也兴致勃勃。
  一出唱完,大家连声叫好。湘莲忙摇头说;“多年不唱了,生疏得很。不过一时兴起,开开心儿。”宝玉便对妙玉说道:“姐姐遭此不测,难得能熬了过来。如今写唱本子,亦可谋生。姐姐高风亮节,又如此胸怀,说不得我倒想吟诗一首,蹭与蛆姐,不知可愿闻否?”妙玉道:“我如今哪里比得从前,你愿吟了时,便念出来吧。”宝玉想了一会,遂吟咏道:
  傲笑风尘外。凌霄揖太清。
  妲娥明皓齿,萼绿抚瑶芋。
  堪叹蝼蚁客,安知大士情。
  寰宇遭此劫,高蹈耻贤明。
  妙玉嘘出一口长气,点头叹息。甄宝玉道:“经仁兄这一吟咏,雅兴无穷。我这里也要吟诗一首,噌与妙玉姑娘。不知肯笑纳否?”妙玉恼得欲拂袖而起。宝玉忙道;“怕什么,这里都是当今的名士,不过感姐姐气节、遭际,吟吟诗,为姐姐呜鸣不平而已。姐姐听听何妨?”妙玉方坐下来。甄宝玉见妙玉低着头,不说什么,便咏诵道:
  孤洁高标卓不群,瑶池仙品绝无伦。
  巨雷一响惊主阉,坠落红尘又几春。
  众人都点头说道:“确也有些意思。妙五姑娘原本仙人下凡,正该如此赞颂才是。”
  柳湘莲道:“妙玉姑娘身世可哀,我也为其所感,也赠姑娘一首诗吧。”众人都道:“既已做了,还吟出来大家听听!”湘莲便道:
  蓬莱玉女洁如仙,佛事潜心结善缘。
  早晓菩提难结果,何为枉却美婵娟。
  众人都嘘唏叹息不已。宝玉瞧了瞧冯紫英道:“众人都吟咏了。难道你竟没有诗么!”冯紫英笑道:“我不大会写诗的,如今为妙玉姑娘遭际所感,也胡乱吟一首吧!不知妙玉姑娘肯笑纳否严妙玉低头不答。冯紫英念道:
  雷音生玉树,绿叶尽成林。
  堪笑蚍蝣辈,安知大士心。
  众人都道:“好,谁说不会吟诗呢!竟是一首好诗。”
  妙玉见众人均吟诗赞颂自己,不免有些愧色,也觉应吟咏一首诗答谢众人,便红着脸说道:“我本是个大俗人,如今坠落尘襄,操此贱业。蒙诸君以礼相待,我无以为报,也吟两首答谢诸君。”众人都道:“正要向姑娘讨教呢!快吟出来吧!”妙玉低下头,略一思忖,便吟咏道:
  阔别红尘安望还,佛门欲上耐登攀。
  弹竽不解狂鹏怒,识曲难分羽津寒。
  越鸟何心栖北树,楚蝉着意朝南山。
  诚知此恨无穷际,说与君家意未阑。
  傲世不群二十年,菩提招我达西天。
  来途梦远浮姻水,去寺舟轻泣画船。
  隔雨窥楼心自冷,穿帘望月意准圆。
  淖泥出浴承相问,玉洁冰靖已枉然。
  吟罢,涕泪交流。众人也皆呜咽叹息,道:“妙玉姑娘诗才如此,实实令人堪敬。我辈愚顽,茅塞顿开,日后倒要多向姑娘请教。”宝玉道:“姐姐操此行业,虽算不上是皇皇大业,也是一个谋生的道儿,姐姐真是女中的魁首呢广大家称颂了一会,又问了些芳、藕等人营生的情况,方告辞出来。
  从此,一个传十,十个传百,渐渐地,妙玉的诗名儿大噪,名满京华。各茶楼、酒肆、戏园,都争着要妙玉酌唱本,也有坊间争着刻行的。不少名士、高人便来向妙玉求诗,妙玉也相赠答。有时高兴,也随意唱支曲儿。
  那妙玉当初不过没法儿营生,方为这几个女孩儿写写唱本,谁知竟弄得如此诗名大噪,倒是始料所不及的。心中亦悲亦喜。想自己从小儿入了佛门,日日札佛参禅,到头来还是落入风尘,名编乐籍,便是自己苦行欲守,又何尝能洗得清净!早知如此时,当初真不该入此门中,倒平白把心上一个人儿辜负了。
  从此,宝玉拿来写的唱本,妙玉便替他边击节边唱,宝玉便边听边做些修改,意甚相得。
  那日,宝玉一行人去看了妙玉,从桂湖楼下来,柳湘莲便对宝玉道:“妙玉姑娘如今入了乐籍,我是个爱串戏文的,倒越发地敬重她了。”宝玉道:“你我何等样人,岂能对妙玉姑娘等闲视之。”甄宝玉道:“虽是如此,一个世俗之人,一提起娼优,未尝不嗤之以鼻而轻贱之的。”湘莲甚感不快,厉声道:“非也!娼优之中便没有出类拔萃的人不成[你看那李亚仙、薛涛、梁红玉、朝云、聂胜琼、李香君、柳如是、陈圆圆等,岂等闲之辈所可比的!非但弹唱歌舞,件件皆会,许多人还能画能诗,又作出天下须眉不可企及的事,虽名人乐籍,却是上上之人。从古至今,仁人君子,高人雅士,都极敬重她们,愿与之交游的。元稹之于薛涛,不是还造出一段佳话来么了那杜牧、柳耆卿、侯方域等也与她们过从甚密,虽名编乐籍,其实皆非我辈愚顽之人所可比并。”
  宝玉不断点头儿称是,道;“二哥闯荡江湖多年,南来北往,阅人多矣。参悟出这些道理来,真真的深得我心。”众人又议论一会,方才散了。
  且说贾兰此次入场赴考,甚觉得心应手。出得场来,喜气洋洋,回家说与李纨。李纨笑道:“你不过自个儿以为是好的,其实未必真的能中呢!”
  谁知贾兰果然中了乡试举人第十六名。报喜的挤破了门,李纨卖了钗环,换得些钱,一一打发去了,心中喜欢得无可不可。贾兰也觉长了志气,越发增添子会试、殿试必中的信心。每日晚总要攻读到三更才罢。
  次年二月,看看会试日期到了。这日,贾兰别过李纨,到了考场,寓居于报国寺西廊第三房。二月初九日第一场,十二日第二场,二十六日发榜,贾兰中第二十八名。三月二十日殿试,礼部仪制司员外郎先唱名。贾兰从右掖门入,队贞度门来至太和殿前。内院官将黄桌抬下丹墀,礼部散发试题纸。贾兰一看,那题目早与做过了的近似,便提起笔末,洋洋洒洒,挥毫起来,甚觉得心应手。
  三月二十二日五鼓入朝,至年门候传胪,到太和殿前与诸进士跪丹墀下,听三唱。传制官唱到第三名探花贾兰时,贾兰连忙出班跪下,心中喜欢得真像登上了仙境。顺天府尹迎状元、榜眼和贾兰于厂内,簪花酌酒,仪从至顺天府赴宴,撤席,望阙谢恩。二十五日,至礼部领思荣宴。贾兰与榜眼一席,用金碗,领御酒,奇珍异味,尽醉无算。
  时,贾琏、宝玉等都得到了消息。贾琏和平儿都过来相帮,见了李纨,都对她祝贺,说:“还是嫂子有福,兰哥儿如今终成气候了。”李纨流着泪说道:“托祖宗荫庇,他到底中了。往后若应了叔叔、婶子的话,他能立些功业时,大家的日子也好过些。”
  宝钗近些日子,感了些风寒,卧病在榻,听说贾兰中了探花,心中欢喜不尽,到底贾门还有希望。却又想起宝玉不肯进场,若他肯去时,以他的根底、学识,何愁考不出个进士来?倒白白儿地把个进士丢了,心中又感到十分怅然。可回头一想,宝玉这些年虽不曾留心仕途,其想的作的,未尝没有些道理。咱们这几户人,谁家不是赫赫扬杨的,却转瞬之间,全都塌了。可见天意不可违,非人力可以挽回的。宝玉便中举业、进土,又岂能挽狂澜于既倒?真的能荣华富贵到白头么!想到此,又觉平顺了好些。便打起精神,撑持了起来,到后面菜园中摘了些蔬菜、瓜果,淘洗净了,做了两碗素菜,又煮了一碗蛋汤,等着宝玉回来。
  果然,一会子功夫,宝玉便回来了,一进门就嚷饿‘宝钗忙布设好饭菜,延他坐下,二人同吃。
  宝玉问:“焙茗、麝月呢?怎的不见他们了”宝钗笑遭:“你怎么忘了,都到大嫂子那边帮忙去了。”宝玉不禁笑起来道:“我这记性,怎么竟忘了,兰哥儿中了呢!”宝钮道:“你其实也该过去看看。”宝玉笑而不答,—会,方说:“你现生病,我怎么过去?”
  因见桌上摆着两碗青菜,一碗蛋汤,一杯薄酒,心中甚是高兴,道:“姐姐如今还病着,倒亲自起来,为我操劳,叫我心中如何得安?”宝钗笑道:“你且喝酒吧!但愿咱们能时常如此,有两碗菜蔬,一碗蛋汤,一杯薄酒时,便自好了。”宝玉不由地礁着宝钗笑。一会,说道:“我只当兰哥儿中了探花,姐姐要责怪我呢!谁知竟是如此!”宝钗笑道:“你也把人看得太偏了,能蟾宫折桂,振兴祖业,自是好的;便退隐山林,我为君妇,岂有不夫唱妇随之理?难道我就不能耐得些贫贱不成广宝玉点头儿叹息道:“这些年,倒多亏了姐姐]姐姐真是贫贱中见出真心来的。淡极始知花更艳’,不是当年姐姐吟‘白海棠’诗么?如今越发地见出精神来了。”宝钗一听,泪水早忍不住滴落了下来。
  贾兰于四月初六日,着赐袍入朝,捧表谢恩。二十二日奉旨,授兵部主事。真是举家欢庆,一门皆喜。李纨早已换过服饰,戴凤冠,披霞帔,一家子热闹了一个多月,方才散去。
  且说贾兰这日回家,脱去了夹衣,便过来给李纨请安,李纨攥住他的手说道:“你这些日子瘦子好些,想是攻读兵书劳累了。早早儿地歇住去吧!明儿我还有事同你商计。”贾兰有些惊奇,忙问:“到底什么事儿?母亲索性告诉孩儿吧!省得孩儿悬心,夜晚反难入睡了,”
  李纨思忖了一会,道:“你如今作了官儿,来提亲的便络绎不绝。想咱们原系钟鸣鼎食之家,如今败了,到底有些根基。选媳妇自然也要有些根基的。今日来了个官媒,说是什么审计郎的小姐,今年十六岁,模样儿长得出色,性情儿也极温存。我想托人打听打听去,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贾兰一听,忙跪下答道:“孩儿今年才十九岁,虽然作了兵科主事,到底没有能够有成,离振兴贾氏门楣还远着呢!依孩儿的意思,这婚事就不必再提说了!”李纨笑道:“虽然你到了兵科,肯发奋研读,可快十九岁了,还不订亲不成?我看还是订下来的好。省得我日日操心,再说我身边也多一个人儿。”贾兰执意不从,道:“母亲不:是时常教导孩儿。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么?孩儿一心要往事业上奔,若娶了亲,岂不要分些心思,将来若不能重振家业,不说无颜来见母亲,更没脸面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了!”李纨一听,泪水忍不一住往下流,道:“你真真是个有志气的,果然没有辜负我守你一场,”双手拉起了贾兰,从此不再提娶亲之事。
  又过了两年,因准噶尔部屡屡叛扰,贾兰奉命随岳帅出征。他虽然年纪还轻,却自从在兵部任职之后,便刻苦熟读兵书,并习武事。竟因兵马娴熟,在疆场上立下战功,授了游击之职。虽是年轻,却已爵禄高登,胸悬金印,好不荣耀威风。
  因贾兰年轻气盛,急欲建功立业,重振门庭,不免滋长了一些轻敌的情致。一时不慎,中了准部诡计,被围在垓心,突围不出,终至以身殉国,血染疆场,一命呜呼了。
  李纨闻讯后,哭得痛不欲生,晕了过去。李绮、宝钗、平儿等虽感悲恸,也强忍着泪,过去相劝。李纨几乎要去寻死,却被众人拉住。大家陪着哭泣,守着李纨。十多天后,她方才有些平复,众人方才惭渐离去。贾氏一脉,从此一瞬不振,这已是后话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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