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做匪的水平

  草匪和官匪本质上都是一类人,只不过草匪拿的是“血酬”,官匪拿的是“权酬”。官匪的可怕可恨之处在于:他们利用自己掌握的公权利器,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生活在网中的百姓只有任宰任割的份儿。尽管这种宰割没有刀光剑影,但却比草匪的做法更血腥、更残暴,而且更“智慧”。
  尽管我们知道在封建专制体制下,老百姓都是冤大头,但当我看到了下面这则材料后,还是很感叹。老百姓痛恨官吏们剥削迫害自己,苦于无法应对,只能恨恨地骂一句“官兵如匪”。学者则文绉绉地总结说,贪官是体制内的匪,匪是体制外的贪官。其实,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官吏们一旦做起匪来,岂是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草寇所能比的?
  清朝时,浙江山阴人蒋渊如看到做官有利可图,一心想弄个知县干干。急于牟利的蒋渊如显然不会走读书致仕的道路,他选择了投资回报周期短的买官。蒋渊如家境并不富裕,他缺少启动资金,因此就与唐文卿、陈柏生、王平斋、吕少川等朋友商议,集资买了个最先得缺的候选知县。五个人在神灵前歃血为盟,对今后的工作进行了分工:大股东蒋渊如任县令,二股东唐文卿、陈柏生分任刑名师爷和钱粮师爷,小股东王平斋、吕少川分任钱漕吏员和公务吏员,严防肥水外流。几个月后,蒋渊如如愿以偿得了个肥差。上任之后,五个人只有分工不同,并没贵贱之分,各无怨言,上下其手,精诚团结,通力合作,年收入高达二十余万两白银。这等眼光和水平显然是一般草寇所无法比肩的。曾经有人作诗戏之曰:“捐官结得五人义,获利平分十万金。”
  相对于这五个人,梁中书显然要幸运多了。作为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梁中书一分钱没花,就坐到了北京大名府留守司留守的位子上。北京是北宋时东京汴梁的三大陪都之一,政治地位极高,经济比较发达,所以大名府留守是个标准的肥缺。梁中书在这个位置上,到底榨取了多少钱财,已无从考证,但他的吸血能力无疑非一般小官吏可比。梁中书对蔡京的“提携之力”一直是“感激不尽”,每年农历六月十五蔡京过生日,梁中书都有所表示。他给岳父大人兼当朝太师送礼,肯定不能买个蛋糕或弄束鲜花就了事。梁中书出手很阔绰,第一年,他花十万贯买了一大堆珠宝,准备送给蔡京,半道上被人抢了。第二年,他又轻松地掏出十万贯,买了一大堆珠宝准备再次进贡,谁知被“送”到了梁山。尽管生辰纲丢了,但惊人的数目,足以说明这位大名府留守的确生财有道。梁中书的十万贯被晁盖等人抢了后,成了梁山众兄弟的发展基金。一个官养活了那么多匪,本事的确不小。
  对梁中书的搜刮之道,我们现在知之甚少。但通过他的下属蔡福敲诈李固的手段,可以以一斑而窥全豹。蔡福后来虽然位列七十二地煞,但却是个地道的贪徒酷吏。卢俊义被告发后,他的管家李固欲置其于死地。李固拿着五十两蒜条金找到了牢头蔡福。不料,蔡福摆出了“下民易虐,上苍难欺”的道理,似乎不愿意干,而真实的意思很明显,看不上这点钱。李固加到了一百两黄金,蔡福按捺不住性子说:“李固,你割猫儿尾拌猫儿饭。北京有名恁地一个卢员外,只值得这一百两金子?”然后把价码加到了五百两黄金。有这种讨价还价的本事,显然比草寇打家劫舍艺术、轻松且实惠得多。其实,对这么一个鼎鼎大名的河北玉麒麟,梁中书不问青红皂白就拿下,根本原因就是盯上了卢俊义的财富。卢俊义这么大一个富商,居然不积极主动地向梁中书掏腰包,你说他生不生气?
  先民在《诗经》里曾疾呼:“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对老百姓来说,相比在桃花山的小霸王周通、少华山的朱武等、清风山的燕顺、登云山的邹渊、邹润,蔡京、梁中书之流显然比匪还匪,无疑是社会上最大的硕鼠。据史载,蔡京、高俅、童贯等人都是家财万贯、奴婢成群的大富豪。实际上,在古代让官员达到况钟在《示子诗》中所说的“虽无经济才,尚守清白节”,只不过是老百姓的一厢情愿而已。像海瑞、况钟这样的清廉有为的官员,在古代是极为罕见的,而贪官酷吏则比比皆是。这种人对社会及老百姓的危害远甚于匪。
  在官府眼中,梁山上的弟兄显然是草寇匪类。凭心而论,不管梁山聚义是什么性质,为了生存计,梁山确实也干过土匪的勾当,经常侵州掠县,聚众打劫。连水浒世界里第一个露面的英雄史进,落魄时也曾经在赤松林里,打过鲁智深的闷棍。但是,老百姓们面对草匪们的劫掠,还可以有办法避过,大不了我不走你的地盘,或者你来了我想办法躲躲。被律法制度约束在土地上的老百姓,却只能承受官匪们的合法性伤害。封建帝国已经成为一张密网,任何摆脱被捕捞的挣扎都是徒劳,能够漏掉的没几个。不堪忍受就只能起来反抗。方腊本是樵夫,由于遭受花石纲的盘剥,最后聚众百万起义,以“民匪”对抗“官匪”,严重动摇了帝国根本,几成大事。何止方腊,历来老百姓们兴兵造反,都是因为受不了官匪的吸血抽髓。李自成本来是一个驿站小吏,因为“调整”而下了岗,苦于生计,振臂而起。生存问题永远是老百姓的第一要务。如果连基本的生存问题都解决不了,就只能豁出命去了。
  草匪们对老百姓的终极伤害,也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手法简单而直接,官匪们的弯弯绕就多了,处处透着艺术气息。武大郎被害致死一案,之所以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不能立案,根本原因就是阳谷知县拿了当地药店老板西门庆的贿赂,这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行为,比黑社会杀手的做法,冠冕堂皇而又轻而易举。张都监拿了张团练的红包以后,根本就不顾及身份,一个脑筋急转弯,就把治下的囚犯武松弄进了监狱。孟州知府的做法更是妙绝,吃了张都监的肉,又喝施恩的血,原告被告都不放过。草匪们还讲究“盗亦有道”,官匪们如同猪狗蚊蝇,有奶便是娘,有血就要吸,连起码的规则都不讲。阳谷知县这个家伙干了两年半,就“赚得好些金银,欲待要使人送上东京去亲眷处收储,恐到京师转除他处时要使用”,然后派武松替他把这些金银送到了东京。草匪们抢了钱财只能放到大本营里,时刻有被官兵破寨得而复失的危险。官匪们的活动余地就大多了,他们可以进行资产剥离后,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甚至用来买官,获得更广阔的搜刮空间。
  《皇明经世文编》第一九一卷记载了明成祖朱棣的一道圣旨,原文是这样说的:“那军家每年街市开张铺面,做买卖,官府要些物件,他怎么不肯买办?你部里行文书,着应天府知道:今后若有买办,但是开铺面之家,不分军民人家一体着他买办。敢有违了的,拿来不饶。钦此。”作为天子的皇帝居然能以圣旨的形式,向买卖人“要”些物件,还威胁“敢有违了的,拿来不饶。”有这样的皇帝,下面如狼似虎的官吏们的贪拿索占程度,就可想而知了。老百姓的头也真是够冤够大的了。草匪和官匪本质上都是一类人,只不过草匪拿的是“血酬”,官匪拿的是“权酬”。官匪的可怕可恨之处在于,他们利用自己掌握的公权利器,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生活在网中的老百姓只有任宰任割的份儿。这种宰割尽管透不出刀光剑影,但却比草匪的做法更血腥、更残暴,而且更“智慧”。所以,当梁山“草匪”碰到了蔡京等“官匪”,其胜负早分,悲局已定。只知道挥舞拳头的草匪们,怎么可能是那些挥舞笔墨的官匪们的对手呢?
  事实上,在水浒世界里,一些官僚还只是以“官”的身份,干着“匪”的勾当,有不少“官”干脆就与匪合而为一。花荣作为清风寨副知寨,无论朝廷有诸多不是,但他毕竟拿着朝廷的俸禄。可宋江因罪逃到他的地盘上之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听得兄长杀了一个泼烟花,官司行文书各处追捕。小弟闻得,如坐针毡,连连写了十数封书去贵庄问候。”第二句话就是:“今日幸得仁兄到此,且住数年,却又理会。”他先是藏匿罪犯,后又起身反叛,根本就没有把国家法度当回事。登州兵马提辖孙立更绝,自己的弟弟孙新、弟媳顾大嫂与登云山上的邹渊、邹润关系密切得如同穿一条裤子,他都置之不理。这个几次杀散劫掠登州草寇的病尉迟,居然纵容只有八九十条枪的邹氏爷们为患,可谓官、匪共存,一家两制,井井有条。关胜、呼延灼等将领之所以都是轻轻松松地到梁山落了草,道理其实很简单,在环境的影响下,官气已经注满了匪性。
  为陈独秀作传的王森然,曾痛叹北洋军阀的腐化昏聩说:“呜呼,如此鸡鸣狗盗,横掌权柄,乃国之大哀也。”其实,在封建专制时代,游荡于官与匪双重身份之间的官匪的存在,不仅是国之大哀,更是老百姓之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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