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疑云(一)

  林冲一夜思绪绵绵,即希望燕飞龙回来告诉契丹公主不在山上。又盼着燕飞龙快些抓到此人,以解朝廷困境。林冲认为柳絮儿是契丹公主的可能性非常小。燕飞龙之所以怀疑,主要是未见其人。
  林冲昏昏醒来时,听见乔三正与人在外边激烈的争论着什么?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快些让我进去,林头领骗人,害我被人耻笑,我要问个明白。”乔三死活不让进,说林爷睡的很晚,不要打搅。林冲听声音有些熟悉,想起来是昨天在女寨遇上的小鱼姑娘。
  林冲匆匆穿衣走出去,小鱼一眼看见,大声喊道:“林头领臭无赖……”乔三大声喝道:“住口,不知深浅的小丫头,竟敢骂林爷。我告扈三娘一定有你受的,还不快些回寨。”小鱼哇的哭起来,抽抽啼啼道:“就是你骗我,让小七哥骂我是无赖。你若不骗我,我怎么会是无赖。”呜呜蹲在地上哭的越发伤心。林冲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玩笑,竟惹出如此事端,急忙上前蹲下,轻拍拍小鱼肩道:“对不住小姑娘,我去找阮小七,就说事因我而起。我是无赖,小鱼姑娘不是。”小鱼闻听止住哭声道:“好吧,我们现在就去找小七哥。”乔三斜眼看着不服道:“我们林爷没吃早饭,还有许多正事要办,哪有功夫陪你玩。”小鱼嘴一咧,眼泪先掉下,正要哭出声来,林冲急劝止道:“小七每日都要到湖里巡查、打鱼,申时左右回来,我们那时再一起去好不好。”小鱼不言语,却伸出握拳右手、留一个小指弯着。乔三鼻子要气歪。林冲微笑着上前,两只小指钩在一起。小鱼这才破涕为笑道:“我申时前来寻你…”又狡惬的眨眼道:“你若失约,可就真正是……”见乔三挥拳一脸怒气的望向自己,朝乔三吐舌道:“你怒也没用,是林爷亲口答应我的。”说完嬉笑着往女寨跑去。
  林冲绕山寨巡视一番,未发现异常。日当中午,乔三擦脸上的汗道:“爷,我们不要往前走了,再走申时回不去了,如果失约,那小姑娘又要来哭闹了。”林冲才想起此事,无奈二人往回走。
  路上,乔三又问道:“叶大爷下山了莫?怎地没见到。”林冲淡淡道:“叶兄寻妹心切,凌晨就下上了。”乔三道:“可惜,不知卢头领新娶的夫人,是不是叶爷要找的人?”此话犹如响雷,在林冲头顶炸开。
  昨天,燕飞龙要找契丹女子,林冲根本没想到珠儿,因为听说卢头领和珠儿是旧识,他把珠儿比做自己和扈三娘一般,但旧识不等于不是契丹人。
  乔三见林冲如此吃惊,劝道:“我先去卢头领家,询问此事,如果卢夫人却是叶爷妹妹,派人下山寻找还来得及。”
  林冲苦笑摇头,心底的不安在明显加重。燕飞龙既然冒重重风险上梁山,依据他捕头的天性,定然是有很大的把握,不会匆匆就此下山,难道他发现什么,躲起来暗中调查。但一想起卢俊义的为人和在江湖上的口碑,决难相信会娶一个契丹公主为妻。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宽慰之色、口中喃喃道:“不是、决计不是。”
  乔三见林冲有些痴痴呆呆,心中叹口气道:“林爷性情有些变了,叫人难以捉摸。”
  快到家门口了,一个小女孩大声喊道:“怎么又要躲起来骗人么?”正是小鱼。乔三赌气道:“我们放弃正事,匆匆回来赴约,怎说躲起来。”小鱼见二人到了,心内欢喜道:“算了、算了,快找小七哥去。”
  三人到湖边,片刻,阮小七的水军浩浩荡荡驶回。阮小七下船与林冲见礼,二人叙说起来,仿佛没有看到小鱼一般。小鱼在一旁急的不行,可又有些怕阮小七,急得推推乔三,让他搭话扯开二人注意。乔三佯装不知,就是不动。小鱼怒急,狠狠掐了乔三一把,乔三猝不及防,喊将起来。
  林、阮二人看去,小鱼怯生生从乔三背后闪出,甜甜道:“小七哥。”阮小七眉头紧皱道:“小无赖怎么又来了。”小鱼闻听无奈望向林冲,林冲笑将昨日之事叙说。阮小七听过也笑起来道:“好罢,即如此,你不算无赖。昨天你输了,还有两次,还要重新来过。”
  原来小鱼听说阮小七水下功夫了得,可以不出水面在水底待上三天。几次来到水寨缠住阮小七,要拜师学艺,小七被她痴缠不过,要让她露出点真功夫,看看是否值得教,二人以湖为场地,赌赛三次,规矩小鱼出。
  初始阮小七不以为意。第一次比在水下闭息时间,阮小七怕小鱼受伤,不过半刻先出来,不料小鱼水性不弱,竟然赢了;二次比水下捉鱼,小鱼可以用任意器具,而阮小七空手。小鱼捉了三斤重桃花鲤后,见天色已晚,而扈三娘管教甚严,就回返女寨,准备第二天看阮小七空手捉鱼。不料第二天林冲逗小鱼说阮小七认输,小鱼高兴的跑到阮小七营寨,阮小七矢口否认,见小鱼不信,下水片刻空手捉到足有五斤重桃花鲤。小鱼知道受骗,更无信心战胜阮小七,无奈耍赖,被阮小七臭骂,只好回头找林冲。
  小鱼装作万分委屈,叹道:“原来林头领说话是全然不做数的。”乔三怒道:“林爷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哪有更改的!”小鱼噘嘴道:“昨日林头领说过我赢,就没做数。”乔三瞠目结舌,知道中了小鱼圈套,一时却无可辩白。林冲上前打圆场道:“好罢,小七看在我面上,昨天不算。再比一次,赢了就算小鱼获胜,小七兑现诺言;输了小鱼安心呆在女寨,不可总来找小七罗嗦。”虽然表面帮助小鱼,但是再赛一次,小鱼在水里能赢阮小七,几乎不可能。阮小七笑吟吟的,算是默许。
  小鱼鼓着嘴,眼珠在来回转动,看看浩淼的湖面,支腮犯难的坐下来默思良策。阮小七大乐,回首道:“挑几条大鱼,熬上汤,我和林头领好好喝上几杯。小的你们留下自用。”众水军齐声答应。几人转身要往回走,小鱼猛然站起道:“再比一次,规矩我出。”阮小七站下道:“好罢,输了可不许再来罗嗦。”
  小鱼脱下外衣,露出一身的水靠,尚未发育成熟,身材显得娇小玲珑,竟是有备而来。小鱼严肃的道:“今天有林爷做主,不许赖。”阮小七笑呵呵的听着,小鱼续道:“一个时辰内,捉十条小鱼,要活的,谁捉的小,谁赢。”说完不等阮小七分辨,‘扑通’跳入湖中。
  众人没想到小鱼竟出此难题。让阮小七空手去湖里捉十条小鱼,还需活的,林冲有些尴尬的看着阮小七。阮小七笑道:“小鱼定是昨日发现有刚孵出小鱼出没之处,我又岂能怕她。”脱衣跳入水中。
  林冲等人在岸边静静的看着,接近一个时辰后,阮小七先从湖中冒出,众水军大声喝彩,只见阮小七湿淋淋的走上岸来,手中拿着用湖底水草编制的草笼,隔缝隙望进去,有十几条小鱼在在漏尽水的草编上蹦跳,有人端来水盆将草笼放进去。
  此时还不见小鱼动静,林冲淡淡道:“不会出什么事罢。”阮小七向湖内望去,骤见远处水面有些异样,小鱼身形上来,又下去。阮小七脸上变色,要把钢刀叼在水中,急速跳入湖中,向波动水面处游去,手下水军不敢怠慢,几条快船匆匆跟上。阮小七游近后,见十数条尺长狗鱼正在嘶咬小鱼,小鱼腿部几处负伤,鲜血流出,染红附近湖水,血腥味更增狗鱼凶性,全然未注意阮小七到来。阮小七长刀搠去,一条鱼分成两半,剩下鱼不退,只是进攻小鱼姑娘。阮小七连续几刀,小船划到,水军持叉向狗鱼标去,片刻追鱼全被斩杀。小鱼已昏过去,被阮小七抱上岸去,手中还拎着一个精细的绳结小袋。
  阮小七察看小鱼伤口不深,拿出身上自备金创药敷在伤口上,翻转过来清拍其背,小鱼吐出几口湖水悠悠醒转,惊恐道:“那、那狗鱼都没了罢。”乔三道:“全被阮头领用刀斩为两段,可惜我不会水,否则一定下去替你报仇。”小鱼淡淡的笑道:“多谢了!”急忙四下寻找道:“我的小袋没掉到湖里罢。”
  有人递过飘浮在木盆中的绳袋。小鱼缓缓解开袋口细绳,轻轻抖动,一条、两条、慢慢的十几条米粒大小的鱼儿游出,有几条死的也漂出。小鱼垂泪道:“都怪哪该死的狗鱼追我,害的这么小的鱼儿也死了。”看看阮小七道:“小七哥,你的鱼呢?”有人大声答道:“在这里!”阮小七回头怒道:“何人胡说八道,我本就没捉上来。”小鱼泪光晶然道:“小七哥,说过话要算数,小鱼要输的服气。”阮小七默然,小鱼看着乔三道:“快拿过来比比罢。”两个木盆并在一起,乔三将草笼撕开小口,欢快的鱼儿纷纷游出来,个头要比小鱼捉的大些。小鱼拿起阮小七编制的草袋翻看着,脸上满是敬佩之色,歉然道:“超过一个时辰,我输了。”阮小七豪气道:“不用说了,我教你‘闭息功’就是。”小鱼开心的笑道:“多谢小七哥、不、多谢师傅救命之恩。”众人都笑起来,阮小七奇怪道:“这狗鱼极少主动攻击人,你是如何惹上的?”小鱼后怕道:“我是回来的时候,看到十数条狗鱼正在撕扯一个大袋子,未等我看清,就有几条朝我追过来,我急忙往回游,同时用水刺不断抵挡,刺杀几条后,水刺也被带到湖里了,后来幸亏你来了,不然我就要喂鱼了。”用手轻轻撩盆中的水,忧愁道:“我这‘小鱼’名起的不好,象这些小鱼一样,总受欺负。”乔三道:“你改做‘老鱼’罢,就没人敢欺负你了。”众人都笑起来。小鱼也破涕为笑道:“这般难听,亏你想的出来。”
  林冲悄悄在阮小七耳旁道:“小七能否去查看一下,方才狗鱼撕咬什么东西,最好少有人知晓此事。”阮小七见林冲说话语气急促,满脸凝重之色。下令让众人先散去,只留下几名心腹。林冲命乔三护送小鱼回女寨,小鱼谢过林冲和阮小七,叫乔三帮忙把鱼盆端到女寨,说要把这些小鱼养大,再放回湖中,让他们快快乐乐的生活。乔三苦着脸,无奈端起木盆上路。阮小七带三名手下上条快船向小鱼遇袭的地方划去。
  林冲负手在湖边静静守候,其实心中焦虑万分。不一会,阮小七等几人架小船回来,船上赫然是一具尸首。林冲瞧去神情大震,虽然死尸面部已被鱼撕扯开、看不清面貌,但是从服饰和身材来看——正是燕飞龙无疑。
  阮小七看出异样,挥手命心腹退到一边。低声道:“林大哥为何如此吃惊,我看此人不象山寨之人。”
  林冲眼中几乎流下泪来,口中喃喃道:“想不到‘天下第一名捕’竟落的如此下场,燕捕头,竟然是我害了你么?”阮小七吓了一跳道:“怎么此人竟是官府捕快。”有些不相信的看着林冲,林冲在燕飞龙身上仔细搜搜,并无遗物。
  林冲轻声道:“找心腹将此人葬了,做上记号,日后或许有用。”阮小七不解,没有动。林冲自嘲道:“不要说小七怀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望着渐渐黑去的夜色,叹道:“风雨岂止过梁山,欲留凶险辨忠奸。”
  回头对阮小七道:“此事干系太大,如若不慎梁山恐有灭顶之灾。”见阮小七还是半信半疑,无奈道:“派人先将燕飞龙葬了,此事千万不能露出口风,我俩去一僻静处,我将原原本本告之,此事要仔细商量,林某实是无法独立担承。”
  二人划一条船去湖内饮酒。此时,一弯飞镰斜挂半空,月辉笼罩湖面,波光粼粼,映的林冲脸色阴晴不定。林冲将事件前后细说一遍后,阮小七还是不信道:“总捕头上梁山不抓我们,却寻找什么契丹公主,岂不好笑。”林冲怒道:“小七不要儿戏,此事我看千真万确。我们必须找到契丹公主,若女真大军南进,契丹、西夏等再趁火打劫,大宋就危险了。”阮小七道:“正好,平日那帮官军耀武扬威,东京还有八十万禁军,可以同他们好好较量一番了。”林冲正色道:“我们毕竟是大宋的子民,虽然逼上梁山,不过因奸臣无道,如若朝廷重用贤臣良将,我等未必会落到今天地步。况且战事一起、黎民遭殃,林冲决不能袖手旁观,小七若帮我最好,若不帮,此事不要外泄,静观其变好了。”阮小七感动道:“林大哥有胆有识,小七虽不明白这些大道理,但外族占我江山,小七绝不容他。”
  林冲感激的看着阮小七道:“多个兄弟,多份胜算,我明日找武二郎探一下口风。当前务必尽快查出契丹公主。现在两个目标——柳絮儿和珠儿……”神情有些黯然,林冲没有称呼宋夫人和卢夫人,他实在不想看到宋江和卢俊义同此事有何瓜葛。问道:“小七看何人似契丹公主?”
  阮小七挠挠头道:“既然燕飞龙说契丹公主武功不错,看柳絮儿温和秀气,全然不象有武功的样子。那珠儿却没有见过,听人说救过卢头领的命,此人嫌疑大些。”林冲摇头道:“卢头领曾散万贯家私抗击契丹,和珠儿又是旧识,如果珠儿是契丹公主,怎会和卢头领是旧识?而柳絮儿虽然名头响亮,不过接触大多是朝中官员,梁山怕无人认识。说不定这契丹公主杀了真柳絮儿,装扮上山,隐藏武功是很容易的事。不过凭契丹公主武功再高,能搏杀燕飞龙这等一流高手,难令人相信。若无帮手,能神鬼不知的抛尸湖中更不可能,现在事情错综复杂,一时很难理清楚。”
  阮小七道:“如果柳絮儿果真是契丹公主,只怕嫁给宋头领也许有图谋在里。”
  林冲惊讶道:“不错,现在契丹公主只想隐瞒身份,还不会对宋头领下手,况且还未必就是此人。”
  阮小七道:“葬前我曾仔细检视了燕飞龙身上的伤口,是种怪异的三刃兵器所伤,极似我们水军在水底所用的水刺,不过水刺为求锋利,都是薄璧双刃。这种三刃短兵器少见,被此兵器刺中后,流血不止。”林冲脑中骤然想起了前几日姜若群从靴中拔剑的情景,而且燕飞龙初见姜若群时神情大变。后来虽然燕飞龙放下疑心,或许神捕也由看走眼的时候。若姜若群果真是契丹公主,埋伏在暗处,乘燕飞龙不备刺杀,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口中喃喃道:“或许契丹公主是另一人。”阮小七瞪大双眼,林冲挽起衣袖,露出左臂,赫然一块三角伤痕,而且看出结痂脱落不长时间。阮小七惊讶道:“确象同一兵刃所为。”林冲道:“我明日去女寨查探,如若不是此人,再回头查柳絮儿和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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