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西游记》作者之争的学理与方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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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铁鹰

诗人王维有描绘早春的诗句云桃李虽未开,荑萼满芳枝,我想这可以借来形容《西游记》作者问题的目前研究状况我认为,经过近百年来几代人的努力,围绕《西游记》作者的主要质疑已经得到澄清,吴承恩具有作者身份的证据链已经形成,作品与时代与社会互通解读的基本条件也已经具备,可以预见,《西游记》作为神话魔幻文学的顶级样本,西游文化作为中国古代社会的百科全书,吴承恩作为文学巨匠的绝代风标,都会在不久迎来二月阳春三月芳菲的好时光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482.html

当然这个判断一定会被质疑且不论一直对吴著持怀疑、反对态度的各路大神,即使我们吴著说同一战壕内的战友,也都会认为我的判断太乐观我们认为,再质疑、再反诘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那样很容易纠缠于片言只语、细枝末节,从而在若干似是而非的概念上恍惚周旋我想做的,就是谈谈方法论的问题,我认为两种观点产生差异,并非有关原始依据的实证,而是所持方法不同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482.html

一回顾问题,全面客观最为重要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482.html

很多人在讨论作者问题时,都要回顾一下历史,这其中是大可弄点春秋笔法的,很多时候这种回顾会有意无意地丢掉点什么,多说点什么,也就是在按照自己的预设挖坑者绕路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482.html

全面客观地回顾,是正确结论的基础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482.html

明万历二十年(1592),南京一个叫金陵世德堂的书坊开始发售一种新的唐僧取经故事书《西游记》此书书名前冠有新刻出像官板大字字样,分二十字分卷,每卷五回,计一百回这就是我们要讨论的百回本《西游记》,通称为世德堂本世本原书没有标注作者,只是在标题之后,刻有华阳洞天主人校一行书的正文前,有一篇秣陵陈元之应邀所作的序,其中提到,《西游》一书不知其何人所为曰‘出今天潢何侯王之国’;曰‘出八公之徒’;曰‘出王自制’此后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482.html

明末市面上流行的各种版本,基本都是世德堂本的翻刻(暂不涉及杨本、朱本的讨论),不署作者名,现今习惯上将这类翻刻都称为世本系统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482.html

清初汪澹漪刻成一部《西游证道书》,前有署名元人虞集的《序》,首次提到《西游记》作者为丘长春真君,并称其所据者为一种久已失传的大略堂古本西游,这造成了丘处机说二百多年的流行目前学界普遍认为所谓的大略堂古本子虚乌有,虞集《序》则是一本正经的伪造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482.html

清中叶,纪昀、钱大昕等学者已经看出丘处机说作伪故意弄出乌龙的把戏,指出丘的《西游记》其实另有其书,是一本地理游记,与唐僧取经的小说《西游记》完全不同;又有淮籍学者如阮葵生、吴玉搢、丁晏等根据《淮安府志》淮贤文目吴承恩 西游记的著录和其中方言,指出流行的《西游记》作者实为淮安乡贤吴承恩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482.html

进入20世纪20年代,胡适、鲁迅等开始现代意义上的《西游记》研究,对于他们那样的学者,把《西游记》植名于丘处机名下显然是一个很容易被识别的错误胡适在《西游记考证》中说得非常明白《西游记》不是元朝的长春真人丘处机作的他们跟踪线索追寻到天启《淮安府志》,认为其中吴承恩西游记的记录当属可这就定下了吴著说的基调,稍后,董作宾、郑振铎等附议,1929年故宫发现吴承恩诗文集《射阳先生存稿》,1936年赵景深撰成《西游记作者吴承恩年谱》,1957年刘修业完成《吴承恩诗文集》笺注,1980年苏兴出版《吴承恩年谱》《吴承恩小传》,都促成了至今近百年来吴著说的一统天下之势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482.html

到20世纪80年代,章培恒先生的《百回本〈西游记〉是否吴承恩所作?》一文对吴著说表示怀疑其意见集海内外学者疑问之大成,大要认为《淮安府志》著录的吴承恩《西游记》是一个孤证;且并不能指实为是一本通俗小说,而很可能属于地理游记;其中又有吴地方言,因此写百回本《西游记》的也许另有其人此说一经提出,即刻便引起广泛,争论陆续延续十余年,逐步形成了疑吴否吴的观点

再以后,也就是进入21世纪,按照竺洪波、李天飞二位的意见,是一些学者乘胜追击,进一步提出了全面否定吴承恩和吴承恩研究主张,非吴倾向渐成气候的阶段而就在本文撰写的时候,传来了《西游记》德文译本被署无名氏的消息,似乎是在为二位的观点作佐证但我认为,众说纷纭属实,但所有的质疑都不能构成具有实质意义的新说,谈不上形成阶段的问题更多时候,所谓的质疑并不属于学术

二请拿证据来,质疑也要讲学理

我认为,对于吴著说的最初的质疑,是非常正常的学术研究,经过十多年轰轰烈烈的争辩,讨论实际上在进入新世纪时已经结束理由是当年章培恒先生提出的质疑意见,经过各种角度的讨论,已经有了明确的答复,之后并没有新的具有实质学术意义的证据出现,因此可以认为由于有价值的讨论已经结束当然,明确的答复不一定就是指附议、赞同,驳回、搁置也都算得上是一种答复

我们不妨梳理一下,看哪些质疑起到了积极作用,促成了研究的进展;哪些已经得到,但却被刻意忘记;又有哪些所谓质疑不合学理,是不能登堂入室的

代表性的质疑主要有三点

质疑之一,天启《淮安府志》的著录是一条不容否定的证据,但却又是一条孤证,孤证不立

答这条质疑成立,但可以补救构建一条从世德堂本陈元之《序》开始到吴承恩任荆府纪善结束的证据链,正是吴著说努力的方向,且成效显著

世德堂本陈元之的《序》,说到了三个曰,也就是提示作者与王府有关,是证据链的一端;文献关于吴承恩曾出任荆王府纪善官职的记载,和出土吴承恩刻有荆府纪善字样的棺头板,是证据链的另一端;而关于吴承恩曾经在湖北实际出任,并把荆王府作为背景写进《西游记》玉华国的研究,近年来取得重大进展,这就补齐了证据链中间的缺失环节平心而论,吴著说者对于质疑非常认真,且选择了一条正确的研究方向即不断充实自己的证据,释疑解惑,目前《吴承恩集》《吴承恩年谱》《吴承恩传》等基础资料整理已经做完,上述证据链包括玉华国以荆王府为背景的考订和表述,我认为基本上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详情请见下一节

质疑之二天启《淮安府志》的著录并未说明吴承恩的《西游记》是什么性质的著述,这就有了同名异书的可能,特别是清人黄虞稷的《千倾堂书目》将吴承恩西游记归入地理类,似乎可以作为佐证后来又有质疑者围绕《淮安府志》作了很多衍生,如说通俗小说不算杂记,因此吴承恩的杂记不包括《西游记》《西游记》很可能是诗文《西湖记》的笔误通俗小说惯例不入府志,等等

吴著说曾经这条质疑是不成立的

第一,天启《淮安府志》的著录非常明确,怀疑其西游记同名异书只在理论上成立,但如果要指实,必须找出异书作为证据就像当年钱大昕从《道藏》中找出丘处机的地理《西游记》,立刻就让丘处机说现形一样而这类的证据我们始终没有看到

第二,《千倾堂书目》的黄虞稷说虽然可以参考,但黄说自身也不是确证当年苏兴、谢巍等先生曾指出,《千倾堂书目》由于篇幅庞大,收录数目众多,黄虞稷没有亲见,误收误录的并不少见谢巍先生列举的《千倾堂书目》的错误非常具体,其中很多就出现在地理类中 记得当时还有人问,黄虞稷把吴承恩《西游记》归在地理类,他的证据何在?这本地理游记书黄虞稷见过吗?既然并没有见到异书,为什么就那么肯定《淮安府志》的《西游记》是地理书呢?难道就不会是黄虞稷的误记吗?凭学理而论,天启《淮安府志》早,《千倾堂书目》则晚出;府志是增补条目有限的纂修,千顷堂的书目则是千万种的汇集;府志还有另外的资料作证(下详),书目则至今没有见到任何相关内容两者在文献学上的可度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上,谁更应该优先采,一目了然

第三,天启《淮安府志》除了淮贤文目吴承恩西游记之外,还在近代文中有一段关于吴承恩的描述文字性敏而多慧,博极群书,为诗文下笔立成复善谐剧,所著杂记数种,名震一时同样凭学理而论,这段描述与淮贤文目相互关联,互为注脚,是一种非常合理的搭配现在质疑者既然认为吴承恩的《西游记》可能是地理书,那就应该解释吴承恩善谐剧是什么意思,他所著的杂记是哪些,又怎么个名震一时,质疑者做到了吗?没有如果不能,怎么就敢说西游记是异书了呢?难道《淮安府志》和我们开历史玩笑吗?

第四,关于通俗小说不算杂记,因此吴承恩的杂记不包括《西游记》《西游记》很可能是诗文《西湖记》的笔误通俗小说惯例不入府志之类,我们说,这都是一种然性的疑虑,甚至纯属臆想,完全不能算质疑证据,不知道质疑者真不明白还是故意不明白通俗小说不算杂记,谁这么规定过?明清人文字中把杂记和通俗小说归为一类的并不少见;关于笔误说,很有些质疑者津津乐道,但吴承恩压根就没有《西湖记》这么一本诗文集,怎么会有笔误;通俗小说进入府县志的情况确实较少,但谁规定就是不可逾越的惯例?前面提到的纪昀、钱大昕、阮葵生、吴玉搢、丁晏都是乾嘉年间赫赫有名的学者,鲁迅、胡适也是大师,他们没有对《淮安府志》收录《西游记》感到奇怪,怎么到了质疑者这里就变成了严重的违例问题?

这里要把我新近的一段发现报告一下,也许有助解释我们现在可以见到正德、万历、天启、乾隆、光绪五种《淮安府志》,除天启外,其余四种都没有近代文这个栏目;而天启志的这个栏目,只记载了两个人,除吴承恩外,另一位也是英敏博学,议论风生,然不耐举子业,最后在府衙做点文字服务糊口,提学使者为他题了块匾,称外史问奇,看样子也是位不务正业的才子这就有意思了还有点意思的是,其时距吴承恩逝世约40年,距世德堂本问世约30年,距当时淮安头乡绅,由吴承恩培养成才的表外孙、光禄寺少卿丘度逝世也就是三五年丘度逝世前,刚刚带领一批吴承恩的崇拜者轰轰烈烈地修订了《射阳先生存稿》这么想一想,编撰天启府志的那一批人,因为《西游记》而为吴承恩破个例是否可能?也许这个近代文的设立就有特例的性质

质疑之三,《西游记》使用的是吴方言,章先生在他的文章中还特意列举了10个方言词围绕方言问题,也衍生了很多质疑和所谓的新说,如《西游记》中淮安方言并不典型方言判断作者并不可靠,等等,也有人热衷于采撷《西游记》中的一些词汇,以证明《西游记》使用的是晋南方言湘南方言之类

吴著说这是误解

在有关《西游记》作者的讨论中,使用方言证据是一个突出现象,也是可行的办法殆因《西游记》使用的是比较纯正的口语白话,其中带有方言特征,容易形成带有地域特征的证据,据此判定作者的生活地域是非常可靠的,有强烈的指向性但误解实在太多有些质疑者根本不懂方言研究也是一门科学, 置基本的研究要素不顾,口开河地认为找几个方言词加以解释就是方言研究,有几个我懂的方言词它就是我本地方言,形同恶搞

其一,《西游记》中淮安方言并不典型答得出这个结论是受了误导,需要依据方言来做出某些结论时,有些校本是绝对不能使用的

其二,《西游记》中有很多吴方言词答淮安方言属于江淮次方言,本来就有北方方言向吴方言过渡的性质,大量方言词汇都是南北共有,《西游记》出现吴方言词应属正常

其三,小说不是声音记录器,几个书面上的方言词没有意义答这完全忽视了音韵学的科学性每一种方音都有它音韵学上的特征,在变成文字者发声时都会有所反映

方言研究绝非读懂几个方言词那么简单,方言系统的成立,至少要具有几个条件方言的音韵特征、方言词的独有义项和方言词的数量近些年,吴著说者在这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如刘怀玉、力量、王毅等作了基础的实地调查,找出了数百个可以明确限定为江淮方言者淮安土语的方言词;本人用方言区划的既有成果和实地调查、义项排除等方法,绘出了若干可以确认的淮安方言词的等语线,并且以古今文献书面证明之这里特别想推荐的是语言学家颜景常的成果,颜先生首先发现《西游记》几百首韵语即所谓的诗词押的是方言韵;然后他归纳这些韵语的韵脚,与《中原音韵》对照,再根据宋元明音韵变化的规律,逐一排除《西游记》属于北方方言、吴方言的可能;最后再根据音韵特征,确认《西游记》的作者只能是淮海地区人这篇文章名为《〈西游记〉诗歌韵类与作者问题》,发表在《明清小说研究》1988年第3期相反,到目前为止,我没有见过一篇能够从语言学的层面上证明《西游记》并非江淮方言者淮海方言、淮安土语的文章也许孤陋寡闻

总的说来,20世纪80年代的大争论非常有益,各方学者把可疑的问题都讨论了一遍但对后来的许多质疑者来说,古代大学者黄虞稷的话被记住了,现代大学者章先生的话也被记住了,但苏兴、谢巍等一众吴著说者的努力却被有选择地忘记了;许多质疑不讲学理,不讲证据,把娱乐圈里的八卦风气带进了学术讨论,吸引眼球成了目的,标新立异成了手段,似乎质疑的才是学者专家我们举几个逻辑混乱、口开河的例子

如有人说吴承恩不懂道教,因此不可能是《西游记》的作者,李春芳祖籍句容,句容古称华阳,因此李春芳应该就是华阳洞天主人,就应该是《西游记》作者这类质疑者大约连吴承恩的文集都没有翻过,恐怕也不知道李春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当然就更不会知道当时还有一位与句容无关的写小说的李春芳如有人说《西游记》的描写像某山某地,所以吴承恩不可能是作者本地也有一位吴承恩,所以《西游记》可能是本地人所著,等等这类理由经常出自地方官员之口,不可当真但倒是可以理解

在李天飞先生的《前言》中,还谈到两个貌似学术但却更奇葩的例子

第一,有质疑者认为,《西游记》中妇女发髻和物品价格反映的是嘉靖前期的状况,当时吴承恩还年轻,因此不可能是《西游记》的作者这简直是把千万种可能都圈成了铁定唯一,以明代社会生活进化的速度,时尚和价格的变化能精确到区隔二三十年的程度吗?嘉靖前期妇女的发髻到后期就绝迹了吗?即使是,又怎能证明吴承恩头脑里就不会冒出老旧的印象,难道民国妇女以旗袍为时尚特征那穿旗袍的就一定是民国妇女?

第二,有学者考证,《西游记》中未必有那么多淮方言,这位学者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看得出他的这句话本身不合学理逻辑只要有淮方言,还在乎多少吗?

有了这些质疑,看起来似乎热闹,但绝不是学术研究之福,也不可能恒久永流传竺洪波、李天飞先生把类似质疑都恭而谨之地列为某某说某某论,我觉得实在自贬身价,有点不值

三 综合评判才是确认作者的正途

所谓学理,既不虚无,也不缥缈就《西游记》作者之争而言,在没有更多文献资证的情况下,我们应该做包括作品与作者两者间可能发生联系的各个方面的综合评判,包括作者的生活经历、文学修养、人生道义、语言风格;影响作品主题和内蕴形成的社会、文化、宗教倾向、历史背景;渗透着现实生活元素的故事来源和情节当所有的这些方面都显示出共同的指向性时,质疑也许就消失了

(一)作者的人生经历不容忽视

构建一条从世德堂本陈元之《序》开始到吴承恩任荆府纪善结束的证据链,向来是吴著说研究者努力的方向

前面述及,世德堂最初刻印《西游记》时,曾邀陈元之写了一篇《序》,其中说到了三个曰,提示作者与当时的某个王府有关这很重要,是整个证据链下桩立柱的第一环;吴承恩确实有荆府纪善的任命,也就是在荆王府担任纪善这个八品官职,这见诸文献,20世纪80年代淮安县政府也已经调查到吴承恩的墓地,找出了他写有荆府纪善字样的半截棺头板,它是证据链另一端的环节;但它与第一个环节之间还缺少一个连接,变成问题就是吴承恩他到任了吗?过去曾经认为他仅获得了这一名誉补偿但并未实际任职,但现在我们已经能够证明吴承恩确实到了湖北荆王府,做了具有清客意味和八公之徒一般的纪善,并且描写了荆王府这就补齐了证据链中间的缺失环节,指实吴承恩把自己的经历写进《西游记》的问题

读者先回忆一下《西游记》唐僧取经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实际有约41个故事,其中有大约10个发生在人间国度有妖魔的那些人间国度,国王非昏即庸,只有一个贤明,那就是玉华国国王玉华国的故事发生在《西游记》的八十八至九十回,说唐僧师徒路过此地,此地国王甚有贤名,对唐僧师徒也甚为礼敬该国有三个小王子,愿意拜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三人为师学艺因为悟空等三人的兵器太重,不适宜凡夫俗子使用,于是国王就请了工匠减轻分量照样打造,但金箍棒的光芒惊动了附近山中的妖魔,于是一窝狮子精偷走了兵器,引来一场大战为什么说这玉华国就是吴承恩眼里的荆王府呢?

首先,看玉华王的身份《西游记》说玉华王为皇室宗裔,封在此地玉华县称玉华州为王,自称孤在此城,今已五代,也颇有个贤名在外,《西游记》的所有国王中,只有这位玉华王既不昏也不恶,是个尊师重教的好王荆王,自然是皇亲,最初封在江西南昌,后来迁至湖北蕲州,到吴承恩任荆府纪善的隆庆初年时,其在蕲州恰是五代,也有贤名,这在《明史》里有记载

其次,看玉华国的地位这玉华国虽然称国,但却是个藩国,即诸侯国,所以必须有个明确的封地《西游记》里一会儿称它是玉华州,一会又称它是玉华县,正是指封地的建制这荆王府所在的湖北蕲州,在明代恰也是一会儿称州,一会儿称县

第三,看玉华国的名称来自一部叫《荆藩家乘》的蕲州朱氏族谱荆王宫殿考中最应该注意的就是玉华宫和谨身殿,这一条实际上已经不能有任何其他解释了,玉华的名称其实就是荆王府的代名词;谨身殿在《西游记》中则是比丘国王的寝宫

第四,看玉华王府的大门《西游记》说玉华王王府府门左右,有长史府、审理厅、典膳所、待客馆这是典型的王府配置,与《荆藩家乘》荆藩职官考的描述几乎连顺序都一样王府并非各地都有,王府的制度也并非常识,如果没有王府的任职经历,能有如此精确的描述吗?

第五,看吴承恩的地位《西游记》说玉华王府有三位小王子,因仰慕而拜孙悟空兄弟为师,而荆王府恰也有三个小王子更巧的是,玉华国三个小王子拜唐僧师徒为师,而荆王府的三个小王子恰恰是吴承恩名义上的学生,《明史》说凡宗室年十岁以上,入宗学,教授与纪善为之师

旧时工匠逢有得意之作,总会郑重其事地留下题款碰到不适宜留款的东西,也会设法在隐蔽处留一点自己的印记,比如在画卷的山水枝叶里写下自己的名字,在陶瓷器具的里壁敲一个印章,这都很容易理解,毕竟是自己的心血在《西游记》中,吴承恩忍不住弄了点迹他把荆王府写进了《西游记》,他也用了自己的方式,在《西游记》中为旧日东家恩主荆王府留一个千古贤名

(二)作者的文学素养不容忽视

对于读者来说,《西游记》首先是一部文学作品,乃是由于主题的深邃、人物的精彩、情节的丰富、语言的特色等而跻身名著行列很自然,其作者必须全方位地具备完成这些创造的文学素养

具体而言,可以归纳为一个问题谁能写得了《西游记》?其实《西游记》的文本已经提供了若干硬性的规定我认为,到目前为止,所有被提名的作者候选人没有一位具有文学资格包括李春芳据说李春芳善写青词,但我们没见过,现在在他集子中见到的诗歌,也还是以平实为主,即使抒情,也都有一种内敛的意味,绝无《西游记》那样的张扬我也看过丘处机的所谓西游记,其中记录了很多丘处机的诗,不论其水平的高下,就这些诗的文笔风格而言,丘处机平实、纪事的文风,与神话《西游记》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

我们理解《西游记》的作者从文学上来说,必须符合下列条件

首先,《西游记》具有儒释道三教色彩却不改变世俗文学作品的本质题材来自佛教,但作者于佛理并不精通;配角道士始终出现,但作者的态度甚为不恭;儒家的道德不显山不露水,但却是无处不在的最终评判标准

其次,《西游记》的情节奇特如幻,语言幽默诙谐,性格鲜明滑稽,往往有匪夷所思的神来之笔,与《三国演义》《水浒传》《金瓶梅》等绝无混淆之虞这些方面的特色是天生成就,不可模仿,并不是等闲的读书人可以做到的

再次,《西游记》涉及社会文化生活的很多方面,如写到了围棋,说到了绘画,谈到了诗词,引用了神话,而且均非泛泛,其根底的深厚在行家眼里一目了然;在不经意中,涉及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堪称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其生活氛围的复杂性全在其中

最后说,文人风格的养成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学不得,仿不来与吴承恩同期兼同事的归有光,称大家,声名赫然,其《项脊轩志》《寒花葬志》深情绵邈,催人泪下,但却绝无半句在《西游记》中手可以拈来的吴式才气朱曰蕃,吴承恩的好友,在进士中以诗文见长,被认为是明嘉靖间金陵六朝诗派的领头人之一,但在他33卷的《山带阁集》中,几乎找不到一首有这种风格的诗文这就是差别,不可弥合,什么样的风格范式与《西游记》更匹配,不能说毫无标准

吴承恩恰恰具备了完成《西游记》的最合适的文学条件少年神童,官民惊艳,笔走龙蛇,上下九天,那种俊逸豪迈,前人已经评价与李白、苏轼走了同一条路子,打开他的《射阳先生存稿》看看,应该套得上一句俗话不诬也;而又善谐剧,也就是具有滑稽幽默的才能,写过一些包括志怪故事在内的杂记,且名震一时

(三)作者的社会意识不容忽视

一部影响深远的作品,必然有一些显著的特色和内蕴,这主要由作者的社会意识以及提供这些社会意识的环境所决定有什么种子才有什么样的果,有什么作者才有什么样的书这些,都是研究作品与作者关系的切入点

《西游记》对社会的映射方式和其他的名著是不一样的它既不正面描述所谓天下兴亡如《三国演义》,也不去揭华丽外衣后面的脓疮如《红楼梦》;既不诲盗如《水浒传》;也不诲淫如《金瓶梅》,它昭示的是唐僧虔诚的念追求,悟空善恶分明的暴力,如果不是八戒有点小市民的恶俗,一部《西游记》简直就是满满的正能量;但即使有猪八戒的市侩狡猾,有孙悟空的暴力倾向,有盘丝洞那么一点小小的色情,我们也不能说《西游记》就不深刻,就不隽永因此,《西游记》的作者在人生态度上,总体上应该积极正面

还有,《西游记》的作者显然不是罗贯中那样的江湖艺人,江湖艺人要把大众关心的天下兴亡讲得直白易懂,《西游记》的情节虽神奇,但却有很多文人情调和诗词歌赋,不适宜在酒楼茶馆开讲;显然也不是张士诚、施耐庵那样的暴政批评者,因此没有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戾气,没有喊一声逼上梁山的勇气,对暴政虽有批评,不过开个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玩笑;他也不是曹雪芹那样的世家贵公子,所以《西游记》里再多几次各级宴会,也没有刘姥姥面前的茄子酱和妙玉那般饮茶,所谓的皇宫筵席也不过是泛泛的说说而已;他甚至不是秦楼楚馆的留恋者,更不会是帮派黑社会的参与者,你看《西游记》社会百姓的主体都是很干净规矩的生意人者读书人,如旅店老板、寇员外等我们不能说这和作者的身份地位、社会环境没有关系具备这样社会意识的人,又应该是什么样子?

其实吴承恩正是能够满足这些条件来的人为什么他会有完成《西游记》的念头,吴承恩曾经正面为我们提供过答案在他的《射阳先生存稿》中,有一篇不长的《禹鼎志序》,非常值得注意他自称自己从小就爱读杂书,积攒零花钱偷偷地买,还往往要躲起来读,以逃避师父的呵责;尤其喜爱讲神鬼故事如《酉阳杂俎》《玄怪录》那样的志怪;为什么喜爱?因为其善摹写物情,也就是使用了文学的手段,天性喜欢;时间长了,自己就立志写一本,这种文学的冲动一直延续到需要为科举奔忙的中年,斯盖怪求余,非余求怪也,多么明确的文学激情!他的目标是虽然吾书名为志怪,盖不专名鬼,时纪人间变异,微有鉴戒寓焉,又是多么明确的文学标准!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并立志要做一个使读者愯然易虑的野史氏这样一个人,划归《西游记》名下不是很适宜吗?

很可惜,《禹鼎志序》往往被忽视,有时甚至是故意被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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