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会:从“乌鸡国”的插增看《西游记》早期版本的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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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鸡国救主是晚起情节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581.html

西游记[1]第三十六回至三十九回的乌鸡国故事,很可能不是小说的原装内容,而是由吴承恩之后的另一作者拟写插入的对这一问题的探讨,还将涉及到《西游记》早期刊本的演变问题;对揭开《西游记》刊落江流僧之谜,许可以提供一点线索
八十一难中的这段乌鸡国救主故事,叙述唐僧收徒后一路西行,留宿宝林禅寺时夜梦乌鸡国国王鬼魂诉冤鬼魂自述三年前被一全真道士推落井中杀害,妖道幻形顶替、占妻夺位,俨然成了一国之君唐僧有感于自己的身世,答应替国王报仇伸冤他怂恿悟空点化太子、联络王后,并借倒换关文之机,当朝揭穿假王真相最终妖道为文殊菩萨收伏,原是菩萨坐下一头青毛狮子在此之前,真王已被悟空用金丹救活,至此重登九五
这段乌鸡国救主情节,于以前的所有西游题材作品,从《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朴通事谚解》到《西游记》杂剧,都难觅它的踪影细察这个降妖故事,我们发现它与《西游记》的创作公式全然不合书中其他降魔故事,大致不脱妖魔发难唐僧逢灾弟子救护师傅脱险的固定模式;此难则大不相同故事中的青毛狮子自与国王结怨,对东土和尚并无觊觎之心,即使被悟空识破真相,也未弄一阵怪风将唐僧撮去倒是始终未受任何威胁的唐僧,一反常态、多管闲事,主动撺掇悟空替国王雪冤悟空、八戒上天入井,一番忙碌,全是为人作嫁,与取经宏旨并无关涉这样一段情节,显然游离于全书取经历劫主题之外汲汲然替唐僧寻灾觅难的吴承恩,怎么会出此冗笔、写出这种无磨之难来呢?
更大的矛盾还在后头在乌鸡国故事里,青毛狮子明明被他的主人文殊菩萨收伏;然而事隔未久,在第七十四至七十七回中,这头狮子竟再度下凡,成了狮驼洞三魔中的大哥大在《西游记》中,神佛坐骑下凡作祟的故事固然不少,但同一坐骑两番下界捣乱的事,却是绝无仅有让人不解的是,文殊菩萨再度收伏狮精时,竟毫无歉疚之意;而一向得理不让人的孙猴子,也仿佛患了健忘症,不但没有旧事重提,而且对这头再三捣乱的狮子,也没有格外示惩
全局在胸的吴承恩,当然不会犯这种贻笑大方的错误这一瑕疵,是后来的改编者留下的瑕疵的存在,还能使我们窥见改编工作的匆忙草率由于匆遽定稿,改编者竟来不及把全书内容做一番认真的梳理、检点
从叙述文字的行文习惯上,也能看出二者风格的不同改编者虽然竭力模仿吴承恩的笔致,行文中不忘穿插笑话、点缀俗语;但他的一支笔,显然是写惯了俪句骈文的那位冤魂国王一张口就是他只在金銮殿上、五凤楼中,与学士讲书,共全真登位唐僧的语言,也多为骈俪形式,像变作你的模样,侵占你的乾坤,文武不能识,后妃不能晓;满朝文武,一个个言和心顺;三宫嫔妃,一个个意合情投;记得我幼年无父母,此间那太子失双亲等等太子也是一副骈偶腔,他向母亲探问父王消息,问道即位登龙是那个,称孤道寡是何人?一向快人快语的悟空,也成了骈偶家,开口便是他与三宫妃后同眠,又和两班文武共乐这样的例子,还能举出一些吴承恩虽也喜用骈俪,但其散文叙述和人物对话,则大多为简洁明快的单行奇句这种矫饰、不自然的语调,显然不合吴承恩的语言风格
从乌鸡国所穿插的韵文风格,也显示着另一只手的迹这里特别要提到小说中七言诗的创作风格吴承恩对七言诗是情有独钟的,穿插于全书(不包括乌鸡国四回)的七言诗,多达283首乌鸡国的作者模仿吴氏体裁爱好,也写下了不少七言诗在四回书中,就穿插各体七言诗15首
所不同者,乌鸡国作者喜欢在七言诗的整齐形式中参用杂言,如第三十六回咏宝林禅寺的一首古风,在七言的整齐诗行中,忽而插入正是那林遮三宝地,山拥梵王宫一联,变七、七节奏为八、五节拍,就颇能体现出这位后来作者的审美偏好值得注意的是,乌鸡国区区15首七言中,间用杂言的情形竟多达7处;而在吴承恩283首七言诗中,间用杂言的情况却仅有11处两者频率相差悬殊,比例高达121这体现了两位诗歌作者截然不同的审美情趣与创作习惯,应是乌鸡国故事出于另一支笔的切实证据
乌鸡国的节奏缓慢、情节拖沓,也是别卷所无第三十六回本当是取经活动进入高潮的当口,可作者本回只是写宝林寺僧前倨后恭的嘴脸,全无紧要情节到了后半回,作者穷极无聊,索性让唐僧师徒对月感怀、作起诗来不但唐僧、悟空参禅谈性、纵情吟咏,连沙僧、八戒也扭捏作态、假醋酸文,显得不伦不类此后的第三十八回,也只写了八戒、悟空救活真王的简单情节;对篇幅的浪费,莫此为甚这种拖沓的文风,跟全书紧张跳荡的节奏相比,显然大异其趣
种种迹象证明,作为西行路上第二十六难的乌鸡国救主故事,是后来插入的晚起情节笔者倾向这样的推断在吴承恩小说原稿中,大概确有乌鸡国一难尽管故事的具体情节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仅是篇幅不大的一小难这从小说第九十九回的灾难簿子可以看出在那张灾难清单中,长达四回的乌鸡国故事仅做一难处理,这是十分反常的现象
如所周知,《西游记》称八十一难,实则只有四十一个故事为了做到名实相副,作者不得不将其中一些故事析为数难以凑数例如,同是一事四回的朱紫国、狮驼国、无底洞等故事,前者被析为朱紫国行医、拯救疲癃、降妖取后三难,狮驼国及无底洞则分别析为路阻狮驼怪分三色城里遇灾请佛收魔及辨认真邪松林救怪僧房卧病无底洞遭困[2]各四难这些地方,都明显体现出小说作者以少充多、虚张声势的创作心态然而同样长达四回的乌鸡国,在灾难簿子中仅仅算做一难,又何其奢侈?其实这正可理解为人们今天所看到的乌鸡国,是鸠占鹊巢的后起故事它所取代的,应是只占一回的一小难此前八十一难的框架已基本形成并趋凝固当一个新故事插入时,置换其中的一难,还是比较容易操作的;若置换为两难、三难乃至四难,就十分棘手,也是没有必要的了这应是乌鸡国后起的又一个明显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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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鸡国的增插与江流僧的刊落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581.html

不过,将一个长达数回的故事插入小说文本,又谈何容易!改编者所面对的,是具有百回篇幅、结构完整的本子那么他要在该本中增插一个新故事,就必然要对旧内容有所扬弃;否则,有增无减,便无法保持原作一百回的整齐形式接下来的问题是这位改编者删去了什么?
人们马上就会想到有关唐僧出世的关目众所周知,我们今天所见到的世德堂本(简称世本)有个颇为奇怪的现象,即作为取经队伍的头人物,唐僧的出身竟交代得十分简略而草率唐僧在小说第十一回初次露面时,只有一首十二韵的歌行与之相伴诗中对他的坎坷身世,叙说得极为含混诸如其父赴任逢凶,其母产子抛江等情节,在诗中只用了出身命犯落江星,顺水随波逐浪泱一带而过这显然不合白话小说从猿到人、铺陈夸饰的叙事习惯
按说,把弟子孙悟空的出身传记置于师傅之前,已是超越常轨的变格孰料对徒弟的光荣历史热热闹闹宣讲了七回之后,对师傅的身世竟不赞一词,这哪里还有一点讲故事的规矩?熟悉通俗文学的人不难看出,这首歌行充其量只是一段冲场白在讲唱文学中,那是对主人公再度登场的重复介绍之词在此之前,当人物首次亮相之时,必定还有一大段郑重、翔实的定场白
此外,在小说末尾的灾难簿子里,起首的金蝉遭贬出胎几杀满月抛江寻亲报冤四难,全都跟唐僧出身有关眼前这首不足二百字的诗歌,是无论如何承担不起的总之,世本中存有大量蛛丝马迹,证明在第八回之后,确应有一大段关于唐僧出身的故事叙述;只是不知出于何种缘故,这段内容在世本中被刊落了
这里有一点误解我们今天见到的世本,亦即今藏于台湾外双溪故宫博物院的这部《西游记》(北京图书馆藏有该本胶片),可能并不是世本的原刻该刊本各卷首页第一行,均刻有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某字卷之几字样;第二、三行则分别刻有华阳洞天主人校金陵世德堂梓行字样值得注意的是,在第九、十、十九、二十诸卷卷首,第三行忽然换做金陵荣寿堂梓行这应是世本经过改版的重要证据![3]也就是说,我们今天所见,并非世本原刻;其某些卷帙是由一个名叫荣寿堂的书肆补刻的,内容很可能已有所改动严格地说,这个本子不应称做世本,而应称做世补本
随着世(补)本身份的重新认定,世本刊落唐僧传的结论,也有重新推敲的必要因为刊落唐僧传的,很可能是世补本,而非世本
世补本前冠有陈元之的序言,那应当是世本原序,署年为万历二十年(1592),其时上距吴承恩之死,只有十年光景以当时的出版效率而言,世本的刊刻已称神速我们不相还有更精明的出版家,在吴氏生前就抢先刻印了这部大作,那不符合通俗小说先以抄本流传、再为坊间刊刻的一般规律
不错,世本之前确应有一部吴氏原书世本陈元之序就明白宣示旧有叙唐光禄既购是书,奇之,亦俾好事者为之订校,秩其卷目梓之,凡二十卷数十万言有余不过陈元之并未点明是书是刻本还是写本世德堂唐氏是书业巨子,对坊间流行的通俗小说,当有一种职业敏感如果他购得的是一部刻本,那应是刊出未久、风头正健的初刻本面对这样一部刻本,他大概只有生意被抢、跌脚叹息的份,又何谈购是书而奇之呢?序中凡二十卷数十万言有余等语,分明透露出首次推出刻本的自矜之意;若有旧刻在前,这本来是无足夸耀的而从序中所谓秩其卷目梓之的情况看,唐氏所购很可能是尚未分卷的抄本,甚至就是吴氏原稿本照常理推测,其中应当是有唐僧传的
我们从目前所见的这部世补本中,还能领略世德堂本字迹娟好、图文并茂的刻印风格对这样一部不惜工本、认真校刻的小说大作,世德堂的前期准备工作,如书稿的校订、卷目的整理、文字的推敲等,想来更应精益求精、不肯苟且唐氏当然不会做出买椟还珠的蠢事,把精力完全放在刻本的外观形式上,却将重要内容率尔芟夷,给小说造成明显的硬伤而世补本身份的认定,使我们有了为世本洗雪的机会人们有理由相唐僧本传的刊落不是世本所为,更可能是荣寿堂改版所致荣寿堂匆忙删去唐传,来不及做好弥缝工作;正如他匆忙补入乌鸡国,来不及瞻前顾后、做好弥合工作一样
不过要想从卷帙整齐的书版中删去一段固有内容,实际操作并非易事如前所说,世本每五回为一卷,自为起讫那么除非所删内容是整整五回,否则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后面的所有卷帙都将被打乱,后面的内容统统要重新刊刻那么世本原稿中的唐僧传,是否正是五回呢?笔者以为,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起码,它不会像后来某些版本所增补的,只有区区一回[4]小说开篇,大弟子孙悟空的传记敷衍了七回之多,师傅的传记再不济,也不能以一两回随便打发从小说末尾灾难簿子所列金蝉遭贬等四难来看,前面没有内容充实的四五回大书与之呼应,又怎么说得过去!
在《西游记》早期刊本中有一部被称为朱本的《唐三藏西游释厄传》,因编辑者是朱鼎臣而得名这是一部百回本的删节本,也是唯一带有唐僧本传的早期刊本该书共十卷,唐僧传就独占一卷、有八节之多足见唐传在一般人(包括作者和读者)心目中的分量
不错,朱本是个疑点重重的本子,许多最基本问题,如刊刻时间及与世本关系等,至今众说纷纭,尚无定谳朱鼎臣笔下的唐传,是否就是依据吴氏原稿删节而成,也很成问题例如,他笔下的唐僧传,跟百回本中残留的唐僧身世线索有较大出入根据线索可知,原书中应有金蝉子被贬情节,朱本对此却只字未提其他轩轾之处也有不少恐怕朱鼎臣并未亲眼见过百回本唐传原貌
但有两点是清楚的,第一,朱鼎臣生当万历年间,他对《西游记》原书的,应当比四百年后的研究者更清楚他对唐僧传的处理,绝不是毫无根据的第二,朱本的唐传如果加上金蝉子内容,篇幅肯定会更长加之伴随这位未来佛祖登场而来的种种礼赞之辞、渲染之笔,没有四五回篇幅,大约真的容纳不下
也就是说,如果唐僧传刚好占有五回篇幅,那么在现成书版中删掉这段情节,技术上也就变得相对简单了改编者在删去第九至十三回(从前后情节来推断,唐传应当处于这个位置;此位置居于二卷尾、三卷头)之后,只需将原来位于第十四至十八回的太宗入冥及双叉岭等五回内容依序前提,填补这一空档,并对相关卷秩回目的序数加以简单挖改,即可大功告成这样一来,作为世本第四卷卷首的原第十六回,便成为世补本第三卷卷首的第十一回,余者可以类推这里需要重新刻过的,只有提至第二卷末尾的原第十四、十五回(在世补本中成为第九、第十回),后面的内容都可利用世本原版
那么事实是否如此呢?我们发现,世补本恰恰是在第二卷之后,一连三卷的卷首,都出现了明显的挖改迹如上所述,世本各卷卷首第一行均刻有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某字卷之几的题识(如第一卷卷首为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月字卷之一字样),而全书二十卷题识的某字相连,即合为一首五绝月入无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但据北京图书馆世本胶片显示,恰恰是在关键的第三、四卷卷首,此行题识中的某字,都被刊落了那本应是无字和心字这显然是不明体例的改版者匆忙奏刀所致到了第五卷卷首,改版者大约发现这一问题,依序添加了处字,却又手忙脚乱地刊落了西游记三字,使此行题识大为缩短以后诸卷,改版者大约认识到这一规律,首行题识才恢复了原貌我们不能想象,在镌版工作开始不久,精益求精的世德堂主人,会允许一连三卷卷首都出现明显差错其实答案并不难找到这是荣寿堂改版时,匆忙删削唐传所留下的迹
以上推论,从刊本的书刻字迹上也能找到证据世补本第九回的起始之页,同时载有第八回的结尾补刻者要重刻第九回,是必须将第八回这个尾巴也重新刻过的我们发现,同在第八回中,本页中的草头写法,与前页明显不同前页(以及前若干回)的草头多为三笔,其第一笔是平直的一横(个别草头从中间断开,但其平直的走势不变);而至本页,草头的一横忽然不约而同断为两划,上提下垂,其势活泼,与以前的严谨风格判然有别比较相邻两页中的菩萨二字,即可看出这种差别至第九回,草头一直保持着这种活泼之势,如渔樵对话中的花、荇、茭、菇莫不如此这当然不是同一书刻者书写习惯突变所致,当是因删而改、另遣刀笔的最直接证据
有所删,必有所增所增者当然便是乌鸡国故事问荣寿堂所补,是九、十、十九、二十诸卷;而乌鸡国所在的第八卷,卷首仍署金陵世德堂梓行,何以说它是补刻的呢?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荣寿堂主人身为书商,在书籍刊刻上,自有一套节省工料、因陋就简的取巧手法他要在第八卷(原世本第九卷,因前面删掉唐传,因而提为第八卷)插入一段新撰故事,当然不必连卷首题识都重新刻过他只需挖改卷数、回数及回目,却无妨保留长达数页的开篇原版,以节省工版之费好在取经路上各难开头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前遇高山大河阻路,师傅呼唤徒弟仔细堤防,徒弟安慰师傅放心无事等语,还常常伴有形容环境险恶的韵语之类本回开篇文字,大概就是对原有故事开篇文字的借用如此处穿插韵语有应非佛祖修行处,尽是飞禽走兽场等句,跟后面借宿宝林禅寺并不吻合,就透露了这种借用之迹
此外,乌鸡国节奏缓慢、行文拖沓,也可由此得到解释我们猜想,乌鸡国作者的初衷,是把故事演为五回,以填还唐僧传留下的一卷空档然而虽经改编者努力抻拉,却只写成四回于是本应移至下卷之首的红孩儿故事,就不得不屈尊在第八卷卷尾开始他的故事了以后的卷次,也都跟着打乱了;这也成为第九、十两卷全卷重镌的原因之一至于所差的一回,改编者自不难在后面两卷之中从容增出如第十卷的通天河之难,唐僧师徒反复受阻,就有增益的嫌疑
这样一来,在小说前十卷中,改编者删唐传而增乌鸡,删增相抵,已恢复了世本原有的卷帙秩序从第十一卷始,他又可以直接利用世本原版,连卷数、回数也无须改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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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世本与世补本的一点推测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581.html

兜一个圈子,仍然回到人们最的问题上来世(补)本为什么要删掉唐僧传?在文献无征的前提下,我们只能根据上面的一点新认识,再做一点新推测
首先,当我们弄清唐僧传与乌鸡国的增删、嬗递关系时,忽然发现,这两个故事原来竟是同型的例如,两个故事中都有一位被害沉江的男主人公,前者是携妻赴任的陈光蕊,后者即做了落井之鬼的乌鸡国王两个人的妻子又都为仇人霸占;连同他们的官位(宝座),也被仇敌侵夺两个人的儿子玄奘和太子,同样都参与了替父报仇的行动死者终获重生、再得权位的结局,也都是一致的
世补本作者应是最早发现这种雷同之迹的人在小说第三十七回中,他借唐僧之口向国王鬼魂慨叹道你的灾屯,想应天付,却与我相类当时我父曾被水贼伤生,我母被水贼欺占,经三个月,分娩了我我在水中逃了性命,幸金山寺恩师,救养成人记得我幼年无父母,此间那太子失双亲,惭惶不已!可见这位目光敏锐的改编者,对二者的雷同之迹,是虑之颇深的
面对两个情节相仿的故事,改编者当然只能择一而从他最终删去唐僧传、选择乌鸡国,自有其可以理解的一面在世本问世的年代,有关江流儿的传说,以多种形式、不同版本在民间广为流传,已成妇孺皆知的熟典[5]身处这种民间文化背景中,改编者丝毫不用担心删去此段会妨碍人们对小说的解读事实上,凭借世补本中留下的蛛丝马迹,就是今天的读者,也不难对唐僧出身有个大致的
另一方面,我们还可以这样认为,《西游记》跟中国许多长篇小说一样,是一部尚未最后完成的作品小说称八十一难,而实际的历劫故事只有这个数目的一半不过取经部分的串珠式结构,又为情节的随意增插提供了方便和可能小说改编者肯定也注意到这个事实如果他考虑到删掉江流僧而不致泯灭其在书中的影响,添入乌鸡国则又能在珠串上增添新鲜引人的故事,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世补本主持者删去唐僧传,大概还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怀疑,由于难以悬揣的原因,世本的发行工作可能并不顺利流传于世的世本原刻迄今未见,许世本压根儿未能开印,也未可知既然没人见过世本原刻,自然也就没人见过唐僧本传朱鼎臣活动于万历年间,如果世本在当时有印本流行,他是不难见到的然而朱本中的唐僧传恐怕是朱鼎臣杜撰的卷中不但没有金蝉子的关目,连唐僧出胎几杀、满月抛江的情节也没有在朱本中,唐僧出生后是由南极星君护送到金山寺去的这样一来,连唐僧的江流之称也变得有名无实了
世本书前的陈元之序,末署属梓成,遂书冠之时壬辰夏端四日也听口气似乎彼时全书已镌刻完毕;其实那多半是作序者的套话总没有全书刻毕再写序言的道理壬辰是万历二十年(1592年),而这同一篇序言出现于书林杨闽斋梓行《西游记》时,署年改为癸卯夏念一日,即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由此也可见序文署题的随意性
不过这两个本子的署题,还是说明一定的问题前者告诉我们,最迟在1592年,世本已经定稿开雕,甚至镌程过半后者则表明,杨闽斋本是在1603年以后问世的杨本也属百回本系统,学者认为它是福建书商以世(补)本为底本翻刻而成的[6]也就是说,公元1592年是世本尚未完工之日,而1603年则是世补本的翻刻本(杨本)将要问世之时由此可以推知,世补本的面世,当在1592至1603年之间以当时的出版节奏而言,那是一段不长的时间
假如世本真的已经镌成面世,为什么在短时间内又要重新补刻呢?退一步讲,假如世本需要补镌的原因,是印刷过量、书版漶漫所致;那么至少应有大量世本原刻流存人间,杨闽斋不会见不到,为什么他偏要选择世补本,而非世本,来做翻刻的底本呢?这许应当理解为,在16世纪末叶,流行于世的只有世补本真正的世本原刻,压根没有在坊间出现杨闽斋没见过,朱鼎臣也没见过,荣寿堂主人也没见过正因如此,我们才推测,世本的发行很可能并不顺利可能当其尚未印行时,发行工作就被迫中断了我们不能肯定那原因一定是经济上的,然而刊印这样一部言近百万、文图并茂的巨著,对任何一家书肆的财力,都将是严峻考验
金陵世德堂是明代后期有名的书肆,先后刊刻过《三遂平妖传》、《唐书志传通俗三国演义》、《南北两宋志传》等著名小说不过那些作品的篇幅规模,都远不及《西游记》《西游记》大概是该肆主持刊刻的规模最大的一部通俗小说了;单是书版就需一两千块,加上刻工纸墨,先期投资恐非数千金莫办梓行这样一部费工耗时、占压资金的大型作品,风险之大,可以想见假如书肆因此而陷入危机、功败垂成,那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当然,阻断世本发行的可能原因还有很多,然从种种迹象看,世本始终未能面世(所印不多、影响有限),大概却是事实
若干时日之后(那许会是长达数年的一段时间),这副书版易手为荣寿堂所有然而彼时书版已部分残损、遗失,这除了水火兵虫等常见原因外,也不排除人为抽撤的可能而唐僧本传部分很可能恰罹其患补刻者与其倩人补写一个冗长平淡、为人熟知的故事,不如索性将其删掉,代之以新鲜的故事情节这是否也是删唐传、增乌鸡的原因之一呢?
此外,世补本第十八卷的凤仙郡求雨故事,第十九卷的金平府犀牛精故事,很可能也是较晚补入的;这两个故事占了三回篇幅,那大概是为末三卷书版的残缺打补丁而作
凤仙郡是《西游记》中又一个取经人多管闲事的例子故事中始终没有妖魔出现,跟凤仙郡其君其民作对的,是玉皇大帝本人故事的求雨主题,在前面的梦斩泾河龙及车迟国斗法中已多次出现,毫无新鲜之感更奇怪的是,此回中的孙悟空,竟变了一副嘴脸他到玉帝面前替凤仙郡求雨,被驳回后,竟大惊失色,再不敢启奏走出殿,满面含羞,全无往日的傲岸不群、玩世不恭及至再见郡侯时,他却又大耍威风,当面呵斥只因你这厮三年前冒犯了天地,恶言恶语,面目可憎悟空何尝是这样欺软怕硬之人?
金平府故事写犀牛怪幻形为佛、偷食酥油,情节全无意趣犀牛怪的下场,是被井木犴咬断牛头,搞得鲜血淋漓,这不是吴承恩的一向风格而故事末尾,悟空留下一只犀角,宣称我们带一只去,献灵山佛祖直至到了西天,却将此事全抛脑后迦叶、阿傩勒索求贿时,唐僧不得已奉上紫金钵盂,却忘记行囊中还有一只犀角可知这是后人插入的故事,不是吴承恩全盘安排、前呼后应的精心之构
有一个巧合朱鼎臣恰恰是没有凤仙郡求雨和金平府捉犀故事的朱本中的凤仙郡与其后的玉华县合二为一,金平府与天竺国也合为同一个故事由此倒引起我们对朱本的兴趣
跟世补本相比,朱本的特殊之处有二,一是补上唐僧传;二是删掉一些重要关目,如乌鸡国、车迟国、通天河、凤仙郡、金平府等等补上唐僧传,说明朱鼎臣所见的百回本,还残存着唐传迹,起码是留有唐传位置的而朱本所删的内容,又刚好跟世补本的荣寿堂补卷暗合,这些地方,都是很值得注意的
朱本是个不匀称的删节本全书十卷,前七卷(不含第四卷)跟繁本的前十五回内容大体相应而后三卷中,却塞进相当于繁本八十五回的内容尽管如此,这种删节工作仍是有规律可循的,可以用文不厌其简、事不厌其繁一言以蔽之除非不得已,朱鼎臣绝不肯将繁本中的关目轻易删落这也是一切简本的删削通则即如高僧师徒所历灭法国,在繁本中只算得一小难,篇幅不过一回而朱本犹不忘在卷十中提一句四众攒行,来到钦法国(灭法国后改钦法国)虽只一句,到底没有轻易放过
那么奉行事不厌其繁的朱鼎臣,为什么对乌鸡国、车迟国、通天河这样的大关目反而狠心舍弃了呢?即便为了节省篇幅,他又何难用只言片语一带而过、以全其足本的美名?朱本所据的原本,至少是应该有车迟国故事的;那是元代《西游记平话》中非常著名的关目,对此,连朝鲜人也在《朴通事谚解》中津津乐道朱本没有任何理由将其刊落,除非朱鼎臣所据的那个本子,是个残缺的本子,刚好缺少这段情节
我们是否可以这样推测,朱氏所依据的繁本,大概正是根据世本残版所刷印的一个残本即是说,朱本与世补本,依据的是同一个版本那个残缺不全的世本而朱氏所据之本,更少了第十卷,其中正包括车迟国和通天河的关目
换言之,在16世纪末叶,世本残版的存在很可能同时引发了两起出版策划一是荣寿堂得到世本残版,在此基础上增删补刻,仍以世本名义发行而朱氏则依据残本匆匆笔削、出版了急功近利的简本两个本子平行刊刻,互不为谋但由于所据版本相同,其面貌大略一致,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不过事情可能还要复杂得多例如今天我们所见到的朱本,是否就是朱本原刻?如何看待朱本与另一简本杨致和本分别删削、又相互因袭的问题?对此,学者们多所论述[7]限于篇幅,兹不赘论需要补充几句的,仍是世补本
造成世补本第九、十、十九、二十(可能还涉及第八、十八)诸卷不得不整卷重镌的重要原因,首先是原书版有所残损,而补刻时则受各卷自为起讫的限制,当所删所补部分不足五回时,就必然导致后面卷目次序的混乱,不加以增补删削,就无法理顺如果事实真如推测的这样,那么,世补本的整理、增删应当说是成功的荣寿堂以最少的更动,换得了最佳的改版效果,从而救活了一部大书我们在推崇世德堂本时,不应忽略荣寿堂的贡献至于乌鸡国故事的插入,更是荣寿堂的一大功绩在西行八十一难中,乌鸡国救主是个来历独特的故事,我们将在另一篇文章里追寻它的来龙去脉
原刊于《文学遗产》1996年第4期
2007年7月修订时有所改动

注 释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581.html

[1]本书中言及《西游记》,除特别标明外,悉指明万历二十年刊印的金陵世德堂本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581.html

[2]世本灾难簿子中对无底洞一难的分析著录与正文不符这里引用的,是书业公记本修正后的内容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581.html

[3]日本日光轮王寺慈眼堂、天理图书馆及广岛浅野图书馆也藏有世德堂本《西游记》(残本),凡有相应卷帙存在的,也都显示了荣寿堂补刻的标记这说明,台湾故宫所藏世本《西游记》不是配补本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581.html

[4]最早补出唐僧传的百回本《西游记》,是清初汪象旭笺评的《西游记证道书》该书将补出的一回列为第九回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西游记》将此回作为附录形式,插于第八、九回之间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581.html

[5]李时人《西游记中的唐僧出世故事》对此缕述颇详,《文学遗产》,1983年第1期

[6]郑振铎先生在《西游记的演化》一文中指出杨闽斋本的刊刻去世德堂本的刊刻已十一年似即据世德堂为底本,故以京本相召郑振铎《中国文学研究》上,作家出版社,1957年

[7]郑振铎、柳存仁、陈新、李时人诸先生对此都发表过精辟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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