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勋译:[德] 福赫伯:祁拔兄弟《金瓶梅》德文全译本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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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所有国家文学(民族文学)中,中国的文学是唯一被证明没有史诗这个种类的国家文学

其他大多数史诗文学一开始都是诗歌艺术,在中国没有任何类似的东西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02.html

因此,小说形式在中国早就已经以某种形式形成,这种形式在其他诗歌种类之外保证了小说的优先位置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02.html

当然,相对说来,小说在全世界都是一种晚期产品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02.html

小说的前提是要有广泛的阅读知识和可以交谈的读者大众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02.html

只有在有城市的地方才能产生小说文学,所以在所有国家里小说作为文学的种类首先是在引进印刷术之后才繁荣起来的,在中国也是这样,这大概不是偶然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02.html

中国小说文学的肇始,我们今天仍然不那么清楚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02.html

在中国边疆地区,敦煌手抄本里发现了骈文诗歌,这种文字容易理解的简洁诗句形式给没有受过教育的听众提供了神话的或宗教的素材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0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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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素材肯定都是为了口头讲述,首要的是虔诚佛经作者们的使命意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02.html

从八、九世纪开始,经宋朝讲故事的脚本(话本)到独特的白话小说艺术是一条笔直的路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02.html

十四世纪以来产生了较大一批小说,其中一个母题或者情节因素被添枝加叶并被概括

它们大都是鸿篇巨制,但即使完全只是为一个听众而不再是为公众讲述,也还是可以在市场上或者在茶馆里看到故事的来源

这表现为许多空洞的言词,只讲述一个段落也就是一个章回的内容

在明朝(1368-1644)中国的小说艺术达到了第一个高峰

除了历史小说和宗教神话主题之外,当时第一次出现了现实主义的市井小说,作为这种小说的最伟大杰作无疑就是《金瓶梅》了

如果小说的标志就是能反映一个完整的世界,那么《金瓶梅》以任何方式来衡量都名副其实

在中国,这部书里也一样,故事情节经常按照时间顺序并确定其位置,具体地说,故事发生地在山东,时间在十二世纪的第一个十年

这就意味着生活在16世纪的匿名作者有意识地想使小说具有古风正如他在仅仅100回的长篇小说作品中能做到的那样,虽然包罗万象,但他没有在全部历史细节上描写他的时代,这大概是可以接受的

这幅社会的油画描绘了宫廷和部长的家政,钦差大臣的政务和市民阶层,小手工业者、职员和工人即社会底层

我们不仅详细地知道一个富裕家庭是什么样子或者一笔大的毒品交易怎么进行

而且,日常生活的细节,女人的化妆品,甚至佣人走路的步态和顺序,几乎都写到了

单单在我们这部小说的基础上,人们就能够撰写出全部十六世纪的中国文化史

语言领域也具有同样的规模

厨房人员的大声叱骂,从容不迫的宫廷礼仪,爱到发狂时的张口结舌,抒情的诗歌和官方文件里富丽堂皇的僵化词语——这一切在小说里都可以找到,它们通过一种明白的、偶尔被传统小说的空洞言词贯穿的描述性散文串联了起来

我们不知道这部大师之作是谁写的他必定是一位用敏锐而又无情的眼光观察生活的人

关于这部小说最早的一个报道(沈德符在他1607年出版的《野获篇》第25章)明确地说,估计作者是当时一位大名士,他把自己的身份隐藏在一个假名后面,在中国人的小说文学里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用大众的语言写作,在很长时期直到本世纪都被看作是庸俗的,这种小说的做法虽然在大众中喜闻乐见,但肯定没有社会的声望

金瓶梅》的文本史相当错综复杂,对于西方读者来说,直到不久前才通过一篇优秀的文章弄清楚(P.D.汉南《金瓶梅的文本(The Texte of the Chin Ping Mei)》,《华裔学志》N.S.vol.IX.1,1962)

同样也归功于一篇深入的关于小说来源的研究(《金瓶梅之源(Source of the Chin Ping Mei)》ib. vol. X.1,1963)

今天人们知道,早在1596年小说的一部分手稿就在流传并于1610年或者1611年第一次印行

最早获得的版本于1616年初出版

明代的一些作家如袁弘道或者冯梦龙对这部杰作表示欢迎;

另一些作家则持反对态度,指责小说过于写实,也就是指责其中的色情描写部分

1844年满人入关之后,严厉的新儒家确定的正统观念越来越成为官方的学说,《金瓶梅》和其他色情小说一起全部遭到明令禁止

因此完整的旧版本变得稀少

尽管如此,它仍在流传它甚至被翻译成统治者的语言满语(1708),一个由G.&H.A.冯·德·加布伦茨从满文翻译的德译本若干章节19世纪就可以读到了(Globus, III.[1863],S.143-146;V.[1864],S.348-350.)

看起来,好像《金瓶梅》的市井图画对旗人道德的损害少于冒险强盗小说《水浒传》,这部书从未被译成满文,也许就因为那部书的倾向是反抗国家暴力

无论如何,《金瓶梅》只是被官方打上不道德的印记,18、19世纪在中国反对这部小说的人愈来愈多,但他们也认识到,这部被指控的书一直被勤奋地偷印并被阅读

《笔记小说大观》(第四卷6a-7b)《Pei-tungyuanpilussupien》说,1814年出生的梁孔臣(音),扬州和苏州的书商有小说的母版,经营这部被禁的著作,生意兴隆

但道貌岸然的作家也报道说,拥有这部肮脏的财产会遭到厄运

所以苏州的那个书商和他的全家都得了病,虽然结婚多年甚至不得不放弃了后代

直到他听从了一位朋友的劝告,毁了那部书的印版之后,就不再把钱都花在寻医问药上并终于生了一个健康的儿子

在欧洲,人们是不会让小说的可疑名声吓倒的

而且这是有理由的——因为以明显的现实主义手法描写色情场景段落在整部作品中只是整体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部分

这部书完全不带感情的描写方式,像描写情场冒险那样也以相同的精确性描述一场盛宴,有时候几乎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无论在人生的高峰还是低谷,生活始终都是毫不容情观察的对象

这就对译者提出了一个艰巨的任务

16世纪日常对话中的隐喻、有些几乎是难以理解的文字游戏和暗示、很多抒情的诗词、慢条斯理的官样文件——在在抵抗着逐字对应的再现

译自满文的德译本有些地方就已经是对的阐释多于翻译

而欧洲读者十分熟悉的法译本第一段较长的摘录【《金莲》[法]莫朗 节译(GeorgesSoulié de Morant, Lotus d'Or, Roman adapté, du chinoi, Paris1912)】,竟然也是极其支离破碎的缩写

与此相比,弗兰茨·库恩1930年在英泽尔(岛)出版社出版的译本,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这个译本证明了这位卓有成就而又孜孜不倦的翻译大师工作方法的全部优点在于:

生动的语言,轻松的可读性和诗人的热情当然,弗兰茨·库恩也没有把小说的全部文字翻译出来;

为了故事情节的连续,有些地方被他认为不重要而丢弃或者一笔带过,许多插入的诗句被忽略

不久之后,一个接近完全翻译的英译本出版了(《金莲》,克莱门特·艾杰顿,四卷本,1939伦敦),这个译本只是偶尔放弃插入的诗词,但仍然比库恩自由发挥的德译本更紧密地接近于

可惜战争岁月妨碍了国际学术界对这位英国作家的重大成绩表达相应的尊敬

最不被学术界注意的是奥托和阿尔图尔·祁拔兄弟从事的工作

在他们的注释卷(第六卷)一开始,读者可以看到1961年去世的阿尔图尔撰写的译者兄弟生平和作品,他们先出版了小说的第1-23回,根据今天这个两卷本的罕见情况可以推断,起印数可能很小(《金瓶梅》,两卷本,恩格哈德-莱赫出版社,1928-1933)

今天只有极少的图书室或者图书馆藏有祁拔兄弟的这个译本[1],估计是国家社会主义的文化政策阻止了译本后续的出版

所以热爱中国小说的读者,也包括汉学家,今天在超过一个人的年龄之后能够看到祁拔兄弟的全译本,更应该感谢天平出版社的建议

这个译本曾被广泛忽视,它呈现的是译成德语的一部伟大中国小说唯一真正大规模的翻译这个译本一点儿没有忽略,没有跳过任何困难的地方,读者将认识整个文本

很清楚,只有这样的全译本才能传达小说的全部文化史价值

当然,熟悉库恩译本的德国读者必须具有更大的耐心和移情能力

祁拔兄弟的翻译没有对那些可能只被作品的色情描写部分吸引的肤浅读者做出任何妥协

为此他们试图以另外的方式把译成德文,也就是通过严格遵守的原则,在翻译名字和题目的时候不满足于尽量按发音改写,而且也在旁边把意思翻译了出来

这样一来地名和省份的名称就译成这个样子,比如用四条江河之地代替四川,澄清的河代替清河,而在翻译人名的时候,至少在第一次出现时试着把意思翻译出来

因为人的名字在中国也始终具有特殊的意义,即使有时并不在于表面,有时候也是以作品文本的某个地方为依据的

人们甚至可以提问,翻译成德文的这样一个标准是不是有些过分,因为这样做在译文文本里肯定会减少异国的因素这里再做一点说明可能不是多余的

按照系统观点的安排允许在许多词汇多次出现时,分别放弃新的参阅注释——这是一种灵活的区别于平时必不可少的一堆脚注和注释的处理方法

干净的德语译文用这种方式读起来比较流畅,没有疙疙瘩瘩的感觉,读者可能会迅速地了解到某个他首先觉得不熟悉的专门知识或者暗示

译者在撰写注释附录的时候明显地想到了没有被知识压倒过的读者群

弗兰茨·库恩用德语解释过的地方,是因为他认为对于外行来说有必要这样做,所以他不仅是做一番阐释,在放弃逐字解释的情况下再现那个地方的一般意义,而是添油加醋用自己的话将有关句子扩展,使之产生一种使德国读者理解的关联

这都是应急的办法,虽然能使译文更容易懂,但必定会引起对的错误想象

相反,祁拔兄弟则致力于尽可能紧密地接近中文,他们要达到的目标就是用上面提到的方式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对祁拔兄弟的译本从哲学的角度进行批评有时候肯定还是可以挑出毛病的,但这对他们持续了几十年之久耐心而又避世的工作产生的整个伟大成绩来说无伤大雅

尤其是这里涉及的是像《金瓶梅》这样一部恰恰在对话语言上如此困难的文本

如果人们想吹毛求疵,那可能是极不公正的

汉学家们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部中国的小说终于被忠实于并完整地翻译了出来,迄今为止,在德语范围内尚未有过

单是这一点,他们的译作就理应得到没有限制的承认了,对个别说明或措辞的一些可能的保留可以忽略不计

文学之友、文化史家和民俗学家都能在我们面前这几卷书里发现第一次在德语里再现的这部中国16世纪的杰作并广泛地谈论这部真正的译本了

甚至汉学家也将会对这部被长期耽误了的祁拔兄弟译本的出版表示感谢,因为对于汉学家来说,有一个以欧洲语言的译本总是一个重要的帮助,在他觉得涉及某个特定地方有疑问时,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这个译本

同行们总是习惯于从英国人勒格(Legge)、法国人顾赛芬(Couvreur)或者德国人卫理贤(Wilhelm)的译文引用儒家经典的语录

祁拔兄弟的译文无论如何也是值得引用的,恰恰是因为他们译文的完整性

如果说作家们在他们的伟大工作(magnum opus终于出版时已经不在人世有些遗憾的话,那么当我们在这里想起一句中国的格言时还是令人感到安慰的:

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新五代史·王彦章传》

【序言作者简介:福赫伯(Herbert Frank,1914-2011,又名:赫伯特·弗兰克,傅欧伯,傅海博,当代德国著名的汉学家,战后慕尼黑学派主要代表人物,曾担任德国东方学会主席、国际东方学会联盟秘书长、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客座教授,德国科协副主席和巴伐利亚科学院院长等职务作为慕尼黑学派的代表与汉堡学派的代表傅吾康同为推动和组织德国汉学研究的核心人物,是战后享有国际声誉的德国著名汉学家

福赫伯曾就读于科隆大学、波恩大学和柏林大学,攻读历史、哲学和法学1937年获法学博士学位1947年获哲学博士学位自1949起任科隆大学讲师1951-1952为英国剑桥大学英国理事会研究员1952-1979任慕尼黑大学东亚文化语言学系正教授,1958年成为巴伐利亚科学院成员1969-1970 为西雅图华盛顿大学访问教授1965-1971年为德国东方协会第一主席,1969-1972为德国东亚研究协会副会长1974-1980德国研究基金会副会长1980-1985巴伐利亚科学院院长1993法兰西铭文与纯文学学院外籍院士

福赫伯一生获得过多种勋章:一级德国联邦铁十字勋章,巴伐利亚勋章,巴伐利亚科学艺术马克西米利安勋章和巴伐利亚宪法勋章1953年因二战后的汉学评述获得法兰西铭文与纯文学学院斯坦尼斯劳斯·朱利安奖

福赫伯1979年退休,2011年去世他的主要研究领域是《中国历史及其在中亚边疆民族史》(1964-1965),《在蒙古统治下中国的货币与经济》元朝经济史论文集,1949,莱比锡《聪明的法官——中国法衣下面的早期亚洲轶事》,1950《金柜——两千年中国小说选》(与鲍吾刚即沃尔夫冈·鲍尔合译)1959《中华帝国》(与陶泽德即劳尔夫·特劳采特合著)1968《南宋战争史研究》1987,威斯巴登《中国南宋时期的中国佛教和藏传佛教》 1996,慕尼黑《论中国传统的骆驼医学》1997《中国中世纪的战争和武士》(12-14世纪)2003

译者附言】 献给第十四届国际金瓶梅学会研讨会

这是福赫伯(Herbert Frank)于1967年为祁拔兄弟(Otto u. ArturKibat)的《金瓶梅》德文全译本(汉堡天平出版社,1967-1983)出版撰写的序言这篇序言权威地介绍几个德译本的情况和他的评价

福赫伯写这篇序言时,加伯伦茨父子译自满文的全译本手稿还躺在地下室里,他只看过发表在杂志上的片段,但他慧眼独具,管窥全豹他在与加伯伦茨父子、库恩和英、法文译本比较之后,得出高度赞同并推崇祁拔兄弟译本的结论:祁拔兄弟的全译本才是真正的全译本,没有跳越, 没有删节,连插入的诗词都没有放过,是最忠实于的完整译本他甚至指出:祁拔兄弟的译本也是值得同行们引用的——这句话是他对祁拔兄弟自1927至1945年长期辛勤笔耕的最高嘉奖!

(2018年6月4日,2020年1月28日校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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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祁拔兄弟的《金瓶梅》德文译本的第一二两卷在1933年纳粹德国的焚书运动中被烧(包括印版)

译者简介:李士勋,德国文学翻译,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1978级研究生,德国文学曾为《世界文学》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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