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敢:​在上海电视台《文化中国》栏目寻求学术明星南京座谈会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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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各位朋友: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89.html

我这个人是湖海散人,向往闲云野鹤2006年2月5日我接《文汇报》雍启昌兄电,上海电视台拟邀余录制《金瓶梅》,文汇出版社亦同步出书云
时刘心武揭秘《红楼梦》正在央视热播,颇觉不类,虽有意为之,却颇费斟酌
这次复旦大学杨乃乔兄鼎力推荐,《文化中国》诚意相邀,真是赶鸭子上架,有点勉为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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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好讲也难讲所谓好讲,是说其有得天独厚之处
一是这本书太有名;二是书中的主人公如潘金莲、西门庆家喻户晓;
三是这本书写的就是寻常生活、百姓话题,听起来容易理解,回味一下感觉亲近;四是《金瓶梅》现存最早的本子叫《金瓶梅词话》,本身就是一个说唱的本子(或者说是带有明显的说唱迹)
所谓难讲,是说其有难言之处
一是这本书历来都是禁书;
二是潘金莲顶着天下第一淫妇的恶名,西门庆顶着天下第一恶棍的丑名;
三是这本书的故事漫长琐细,很多情节缺少趣味,也没有悬念;
四是我本人疏于言谈
当然要讲就要努力去讲好这就要选择一个角度,把握一个方寸,联络一个套数,确定一个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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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讲坛》是央视的一个著名品牌,虽然经过精英学术到通俗文化的发展曲折,但转型后已被民众所认同,也打造出不少学术明星,积累了不少文化普及与学术通俗的经验
但《百家讲坛》似也开始出现走下坡路的迹象,一些选题缺少厚重,文化积累不够,学术分量偏轻,回味不甘,留存不久,已经逐渐失去了一些听众
建议要讲好《金瓶梅》,既要借鉴《百家讲坛》的成功经验,又要有所发展变化,做到不但大类相同,而且独具个性
怎么做到这一点呢?请允许我谈谈讲《金瓶梅》的设想,求教于各位朋友
初听乃乔兄说及这一选题时,我第一感觉是,《百家讲坛》都是一个人讲一个专题,这次能不能几个人讲一个专题?
为此,我有第一方案:群英会话说《金瓶梅》(见另稿)
乃乔兄认为多人讲固然有其好处,但短时间之内做到统一、接榫,恐怕很难做到,他仍然主张由一个人讲为此我有第二方案:《金瓶梅》之谜(见另稿)
以上两个方案,第一方案可以说是学术文化带故事,第二方案可以说是以故事参糅学术文化孰优孰劣,谨请各位朋友批评点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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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第一方案:群英会话说《金瓶梅》
第一部分 《金瓶梅》其书 (讲解人:吴敢) (3-6讲)
第二部分 《金瓶梅》评点(讲解人:王汝梅) (4-8讲)
第三部分 兰陵笑笑生其人(讲解人:许建平) (7-14讲)
第四部分 《金瓶梅》的人物(讲解人:何香九)(6-12讲)
第五部分 《金瓶梅》的思想(讲解人:霍现俊)(6-12讲)
第六部分 《金瓶梅》的艺术(讲解人:王 平) (5-10讲)
第七部分 《金瓶梅》的语言(讲解人:张鸿魁)(5-10讲)
第八部分 《金瓶梅》文化 (讲解人:曾庆雨) (6-12讲)
第九部分 《金瓶梅》传播 (讲解人:孙秋克) (4-8讲)
第十部分 《金瓶梅》研究 (讲解人:黄 霖) (4-8讲)
以上总由十人开讲,总40-80讲亦可减少一半,用20-40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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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解人介绍:
吴 敢——徐州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筹)副会长兼秘书长
王汝梅——吉林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筹)顾问
许建平——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筹)理事
何香久——沧州市文联一级作家,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筹)副会长
霍先俊——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筹)理事
王 平——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筹)副会长
张鸿魁——山东省社会科学院语言所研究员,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筹)理事
曾庆雨——云南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筹)理事
孙秋克——昆明学院中文系教授,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筹)理事
黄 霖——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教授,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筹)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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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金瓶梅》其书(草稿)
1、震惊文坛的抄本
明朝万历24年(公元1596年),文学家袁宏道,在江苏吴县知县任上,给书画家董其昌写了一封信,信中说:《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后段在何处,抄竟当于何处倒换?幸一的示
这是迄今所知《金瓶梅》以抄本形式在明代社会上传播的最早的记录这是阅读和研究《金瓶梅》至关重要的一段历史文献
因此,对这一段话要作一些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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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金瓶梅》是一部小说《金瓶梅》是中国明代一部长篇小说《金瓶梅》是明代中后期出现的小说,在万历24年尚仅以抄本形式在社会上流传
二、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号思白华亭(今上海松江)人万历17年进士官至南京礼部尚书明代著名书画家,晚明画坛领袖
三、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号石公公安(今属湖北)人万历20年进士明代著名文学家与其兄宗道、其弟中道并称公安三袁,反复古派,主性灵说,而宏道才力与名望最著,为公安派的领袖
四、信中所谓枚生,指的是枚乘(?-前140),西汉著名文学家《七发》是其代表作,汉赋名篇之一《七发》对公子王孙骄奢淫逸的放荡生活,作了真实的暴露与深刻的描写《七发》文词伟丽,洋洋洒洒,在由楚辞到汉赋的发展过程中,起了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
一部小说,画坛领袖收藏,文坛领袖阅读,而且伏枕略观,便评价如此之高: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而且借来抄存,还急着倒换后段《金瓶梅》一出现,便引起名家要员如此急切的重视,它究竟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呢?
2、《水浒传》中的潘金莲故事
话要从《水浒传》说起先介绍一下《水浒传》的版本《水浒传》是元末明初与《三国演义》同时出现的一部长篇白话小说(《三国演义》与《水浒传》也是我国最早的两部长篇小说),写梁山好汉聚义、招安、征战、败亡的过程,乃英雄传奇小说的代表作
这部小说在流传的过程中,遗留下众多的版本,大体可分为文繁事简的繁本,与文简事繁的简本两个系统繁本系统主要有一百回本、一百二十回本、七十回本三种本子;简本系统主要有一百十回、一百十五回、一百二十四回本三种本子目前社会上流通的,基本是繁本系统的几种本子
这里有几个名词要解释一下:
一是英雄传奇小说
中国古代文学向有所谓四分法,即将中国古代文学分成诗歌、散文、小说、戏剧四大类型
中国古代小说经由先秦叙事文学(神话传说如《山海经》、历史散文如《左传》、诸子散文如《庄子》等),两汉魏晋南北朝轶事小说(如刘义庆《世说新语》)、志怪小说(如干宝《搜神记》),唐宋传奇(如元稹《莺莺传》)、话本(如《错斩崔宁》),明清长篇小说(如《三国》、《水浒》、《金瓶梅》等)、短篇小说(如《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等)这样几个发展阶段

明清长篇小说按语言可分为白话小说、文言小说,按内容可分为历史演义小说(如《三国演义》)、英雄传奇小说、神怪小说(如《西游记》)、世情小说(如《金瓶梅》)等英雄传奇小说以《水浒传》为代表
二是版本《现代汉语词典》:【版本】同一部书因编辑、传抄、刻板、排版或装订形式等的不同而产生的不同的本子
《水浒传》在传播过程中当然也出现了很多不同的本子,即有很多版本版本不同,内容往往差别很大,质量、水平也有很大区别
所以读书要学会选择好的本子,版本学也成为专门学问
目前社会上流通的《水浒传》之所以多是繁本,那是因为繁本更适合普通观众的阅读
三是《水浒传》的繁本、简本《水浒传》的版本比较复杂,学术界把它们分为繁本、简本两个系统
所谓简本,就是文简事繁,一般在聚义、招安、征方腊之外,还有征田虎、王庆的事
所谓繁本,就是文繁事简,一般没有征田虎、王庆的事,甚至没有征方腊的事,但文笔细腻,文学性比较强最受读者欢迎的金圣叹评七十回本《水浒传》,就属于繁本系统
在《水滸传》繁本系统七十回本的第23—26回(一百回本与一百二十回本为第24—27回),写的是武松、武大郎、潘金莲、西门庆一段故事
说北宋时清河县人武松在阳谷县景阳岗打虎成名,被阳谷县知县参做步兵都头,巧遇在此挑卖炊饼的胞兄武大郎不久,武松奉命去东京公干
武大郎的妻子潘金莲,经茶坊王婆撮合,与破落户财主西门庆勾搭成奸小贩郓哥发现奸情,告知武大武大捉奸,却被西门庆打伤

王婆、西门庆、潘金莲索性合伙以毒药鸩杀武大武松出差回来,从团头何九叔等处探明真相,乃杀嫂祭兄;又在狮子桥下酒楼杀死西门庆,遂去县衙自首
知县与东平府尹哀怜武松是一个仗义的好汉,仅将其刺配二千里外,而将王婆判了刮刑
这一段故事虽然是《水浒传》中武十回中的一段,写的是武松,但其核心人物是潘金莲现在来具体分析《水浒传》是如何塑造潘金莲这一文学形象的
《水浒传》介绍潘金莲出场,是这样一段文字:
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娘家姓潘,小名唤作金莲;年方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大户要缠她,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赔些房奩,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
颇有些颜色,长得漂亮,大户动了邪念但她不肯依从,为什么呢?大概是嫌大户年老,但书中没说
在那个时代,主人收用使女而为通房丫环,是社会惯例
《金瓶梅》中的庞春梅,原为潘金莲的使女,就被西门庆收用
此时的潘金莲,可能凭借几分姿色,有一个嫁人成家过正常日子的理想,所以她不愿屈就大户
从这里似也可看出潘金莲不但有理想,而且有性格(不肯依从),有心计(去告主人婆)

《水浒传》剧照

在那个社会,出身低贱的她,哪里会有实现理想的幸运!结果是被大户报复,嫁给了身材短矮,人物猥獕,不会风流的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郎
潘金莲的理想泡沫瞬间破灭已为人妇的她,在那个时代,不可能再去恢复理想很快,她经不住清河县浮浪子弟的引诱,为头的爱偷汉子
《水浒传》这几回前后,写的都是武松,潘金莲只是个插曲,不可能展开写她,何况《水浒传》人物类型化、臉谱化的倾向还很鲜明呢
就这样,《水浒传》几乎开门见山地把潘金莲釘上了爱偷汉子的淫妇耻辱柱
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清河县浮浪子弟的叫声,也反映了《水浒传》作者对潘金莲不幸遭遇的一丝惋惜
就在潘金莲失去希望和信心的当口,武松来到了她的面前
小说写道:(她)看了武松这表人物,自心里寻思道:‘……我嫁得这等一个,也不枉了为人一世!……不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
也不枉了为人一世,说明潘金莲有一个人生价值的衡量,知道自己娇好,向往夫妻般配

但却在这里的这段姻缘,却不是夫妻,而是情人自从他们叔嫂见面,武松是一口一个嫂嫂,潘金莲是一口一声叔叔
潘金莲再是欲心似火,也深知她们之间的名分不能做夫妻,也要做情人,是潘金莲当时的必然选择没有般配的夫妻,也要有可意的情人,是潘金莲当时的所有追求
正是这一选择和追求,动员了潘金莲极大的热情,烧洗面汤,舀漱口水,……洗手剔甲,……顿羹顿饭,欢天喜地伏侍武松
爱偷汉子,偷的是谁?不知道;偷了没有,也没明言
看后来潘金莲对武松的态度,爱偷汉子恐怕只是一句笼统的心理描写,潘金莲在武松之前,并未去偷过汉子这一次不同了,潘金莲要偷武松,她却比半夜里拾金宝的一般,不但常把些言语来撩拨他,而且关门上拴,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说: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盞儿酒!结果当然是自找没趣,被武松骂道:休要恁地不识羞耻!
如果武松接招,《水浒传》就要重写,潘金莲也就算不得淫妇了
因为潘金莲偷武松,既有爱(若得叔叔这般雄壮),又有情(不信他不动情),也有性(哄动春心,那里按纳得住),还有意(莫不这廝思量我了,却又回来?)

这一次偷情失败,是潘金莲真正成为淫妇的开始
她倒打一耙,反说武松调戏她,自粧许多奸伪张致,以至在武松东京公干辞兄戒嫂时,她老羞成怒,喷出一段惊人的声口:我是一个不戴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肐膊上走得马,人面上行得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
潘金莲这些话当然不是心口相应,她虽然平生快性,说得出这些响当当的语言,但她毕竟心虚理亏,只能说是虚张声势
所嫁非人,所偷非情,潘金莲走进人生的死胡同,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因此,当机会再次面临她时,她决定铤而走险
对潘金莲挑帘失手,叉竿滑倒,打在西门庆头巾之上一段描写,晚明书商余象斗评说:非失手,乃……有意如此明末文学评论家金圣叹也批道:此一滑,我极疑之于是潘金莲、西门庆二人,一个如迎,一个似送,一个轻怜,一个痛惜,一个低头,一个万福(金圣叹批语),不是没巧不成话,而是有巧不放过
这才有茶坊王婆的五件事、十面光,接下来依计行事,西门庆、潘金莲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
潘金莲一路三十八笑,西门庆刚借拾箸之机,去那妇人绣花鞋儿上捏一把,她便说道: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这才一跪,那妇人(潘金莲)便把西门庆搂将过来,宽衣解带,无所不至

事情如果仅仅至此,对潘金莲也还无可厚非
请看小说所写: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
潘金莲终于有了一个感情归宿,她只有一个情人,一心只想着西门庆,投入了所有的热情,也鼓舞起十足的勇气
武大郎捉奸,西门庆便钻入床底下躲去,而潘金莲先奔来顶住了门,对西门庆说道:闲常时,只如鸟嘴卖弄好拳棒,急上场时,便没些用,见个纸老虎,也吓一交!
武大被西门庆踢中心窝,口里吐血之后,事情性质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武大一病五日,不能够起,更兼要汤,要水,每日叫那妇人不应,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而潘金莲依旧浓妆艳抹了出去,只指望武大自死
不要说武大郎毕竟是潘金莲的丈夫,就是远亲近邻,对一个积弱待亡之人,也应有恻隐之心
这时的潘金莲,却自去快活,已经从道义上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金瓶梅》连环画

更有甚者,潘金莲、西门庆为了长做夫妻,竟然依照王婆之计,药鴆武大郎潘金莲色胆包天,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她已经从一个道德的败类,变为杀人的凶手
对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妇药鴆武大郎一回的描写,金圣叹批道:西门庆如何入奸,王婆如何主谋,潘氏如何下毒,其曲折情事,罗列前幅,灿如星斗这是文学的评论如果是法律的宣判,杀人偿命,等待潘金莲的,只能是断头台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武松杀嫂祭兄,潘金莲固是罪有应得
但《水浒传》叙写潘金莲,只在戏叔一节,她是主动人物;其余的,特别是和西门庆入马通奸,她都是被动人物
小说写到最后,因为情节的需要,潘金莲已经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西门庆没有妻子,潘金莲知之在先,她与西门庆接情成奸,按照她的人生轨迹,应该向西门庆正式提出结婚的要求
但小说没再展开来写武大死后,这婆娘过来和西门庆说道:‘我的武大已死,我只靠你做主!’除了这一句话还依稀可见潘金莲的性情心思,其余的,她成了一个符号
这个符号便是淫妇!《水浒传》里的淫妇,前有阎婆惜,后有潘巧云,但潘金莲最出名勾奸夫害本夫,是因奸杀人的一大类型,是法律归类、民俗惊心的一个模式潘金莲的出名,沾了这个光(这段故事附和在武松传中,也成就了潘金莲)
《水浒传》的作者(一般认为是施耐庵),便是按照这一理念塑造潘金莲的

明万历末容与堂刊百回本《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第24回开篇一律,詩曰:
酒色端能误国邦,由来美色陷忠良纣因妲己宗祧失,吴为西施社稷亡自爱青春行处乐,岂知红粉笑中枪武松已杀贪淫妇,莫向东风怨彼苍
武松所杀淫妇,即潘金莲《水浒传》起首便给潘金莲定性为淫妇,所以写到最后,干脆直呼其为淫妇,如同后来但称潘巧云为淫妇一样
《水浒传》的评者也是按照这一理解评判潘金莲的
明清间芥子园刊百回本《忠义水浒传》第24回于潘金莲戏叔处评说:写得极骚极肉麻,是个贱人要汉子的本事
明崇祯间贯华堂《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第24回潘传初始,在有个使女后,金圣叹批道:可见来历不正
使女出身,有何不正?《西厢记》的红娘,《牡丹亭》的春香,不都是享誉妇孺的丫环?
前文讲过,潘金莲使小戏叔,是对婚姻不满的一种抗争,是对命运不甘的一种追求
她没有高深的文化修养,她不可能靠矜持和韵致打动武松,他只会用热情与主动传情称这时的潘金莲为贱人,只能是戴着淫妇的有色眼镜读书看人

《金瓶梅》连环画

这便是《水浒传》中的潘金莲,一个出身低微,颇具姿色,也有理想,不甘低贱,但不能自主,被嫁非人,心存不满,钟情武松,戏叔遭斥,转意西门,被西门算计,入王婆圈套,鸩杀武大,孤柱一掷,获得短暂的感情与生理的满足,落个身首异处和遗臭万年的淫妇;
一个为自己活着,被他人利用,嫁人与偷情为其生命全部的悲惨女人;
一个附衬武松主传,没被充分展开,留下若干思考,尚可二度创造的文学形象
《水浒传》的潘金莲,尚只是勾奸夫害本夫一类丑恶社会现象的代表,还算不上不朽的艺术典型
3、《金瓶梅》故事梗概
《水浒传》中的潘金莲故事,已经是一个完整的生动的婚变情杀故事,怎么又出现一个《金瓶梅》中的潘金莲故事呢?
原来,200年后,《水浒传》这段仅四回数万字的故事被改造演义成一部百回百万字的大著《金瓶梅》
在《金瓶梅》中,这段故事的性质、因果虽然最终没有改变,《水浒传》中的情节却仅仅变成了《金瓶梅》的依托
《金瓶梅》在武松为兄报仇之前,将潘金莲娶进西门大院,又让武松在寻杀西门庆时杀死了李外传
结果,武松被刺配,而西门庆、潘金莲却依然故我这一巧妙的腾挪,给《金瓶梅》留下了足够营造辉煌大厦的时空
《水浒传》这一故事的主体部分,仅仅包容在第1—6、8—10与第87回等十回之中《金瓶梅》其余九十回,全与《水浒传》无涉,而纯系生发创造

《金瓶梅》中的潘金莲故事是《水浒传》中的潘金莲故事的延续与发展《水浒传》中的潘金莲故事已如前述,《金瓶梅》的全部故事又是什么样的呢?
先总说一下《金瓶梅》的故事梗概:
《金瓶梅》的书名是书中三个女性主要人物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的缩写
其词话本从景阳岗武松打虎入手,绣像本与第一奇书本由西门庆热结十兄弟写起,但均很快书归正传
略谓北宋末徽宗政和年间,山东清河人西门庆,父母早亡,开一生药铺子,略有家资,而游手好闲,与一群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人如应伯爵、常时节、白赉光、花子虚、吴典恩、谢希大等结为十兄弟
原配陈氏,死后遗一女名大姐,嫁夫陈经济,因避祸偕夫回娘家居住
西门庆续娶吴月娘为继室,并收妓女李娇儿、卓二姐为妾卓不日病死,改娶富商寡妇孟玉楼顶替为三房

接着,又收用陈氏丫环孙雪娥为四房后与武大郎之妻潘金莲私通,并与拉皮条的王婆一起鸩杀武大,将潘取回府中为五房
再与花子虚之妻李瓶儿勾搭,气死花子虚,亦娶回为六房卓二姐、孟玉楼、李瓶儿带来大批财宝,西门庆财富剧增
又得两三场横财,家道营盛武松报仇不成,反被刺配孟州,西门庆于是日益放纵
如收用潘金莲婢女春梅,奸占奴仆之妻宋惠莲、贲四嫂,包占妓女李桂姐、郑爱月,还常与干儿王三官之母林太太迎奸赴会等
不久,李瓶儿怀孕生子官哥西门庆亦贿赂蔡京当上锦衣千户乃贪赃枉法,求药纵欲
潘金莲与李瓶儿为西门庆最宠爱的侍妾,二人争风吃醋,潘妒李有子优宠,乃训雪狮子猫吓死官哥,李亦伤心病逝一夕,西门庆服用金莲喂服的过量春药而暴死
树倒猢狲散金莲、春梅、陈经济因私通被吴月娘逐出,金莲居住王婆家待嫁,被遇赦归来的武松杀死;
春梅则被卖与周守备作妾,竞得宠生子,被册为夫人;
陈经济流落街头行乞,被春梅以表弟接回府中继续私通

李娇儿复回妓院卖笑,孟玉楼偕资另嫁他人,孙雪娥被家奴来旺(宋惠莲夫)诱拐发卖,为春梅买回为婢,百般折辱,后再卖到妓院,上吊身死
旋金人入侵,周守备阵亡陈经济与春梅淫乐时,被卫卒张胜发现杀死春梅夙通其夫前妻之子,不久亦淫纵暴亡
待金兵攻至清河,吴月娘携遗腹子孝哥逃亡,路遇普静和尚,引至永福寺,以因果现梦化之,孝哥出家,法名明悟
清初著名《金瓶梅》评点家张竹坡对《金瓶梅》的内容,有一联经典的概括,说前半部金瓶弄入府、后半部梅花送出门,极为精辟
这里亦有两处要解释一下:
先说《金瓶梅》的版本根据传世的本子与历史资料的记载,《金瓶梅》的版本应有五类:
一是前面提到的抄本,除董其昌、袁宏道收藏外,收藏者还有王世贞、徐阶、刘承禧、袁中道、沈德符、文在兹、谢肇淛、丘志充、王肯堂、王稚登(收藏者非文坛巨子即官场大员)总12家,但所有这些抄本,目前都没有发现;

二是词话本,又被称作说唱本、10卷本等,目前计有四个本子传世,即原北平图书馆藏本、日本日光山轮王寺慈眼堂藏本、日本德山毛利氏栖息堂藏本、日本京都大学图书馆藏本,均署万历丁巳(万历45年即公元1617年)刻本(中国大陆、港台与日本均有其影印本发行

大陆、港台亦另有排印本流传新中国建立后,中国大陆出过两次排印本,即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5出版的删节本与岳麓书社1995.8出版的删节本);

三是绣像本,又被称作崇祯本、说散本、20卷本、评改本、明代小说本等,目前存世约有十几个本子(中国大陆影印本只有一种,即《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12一版,内部发行;排印删节本有三种,即《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鲁书社1989.6一版,1990.11与香港三联书店合出海外版;

《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收录于《李渔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10一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收录于《笠翁文集》,光明日报出版社1997.10一版;);

四是第一奇书本,又被称作张评本,目前存世有近百个本子(中国大陆排印删节本有三种,即《张竹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齐鲁书社1987.1一版,1988.3修订重印,1991.10收入该社《明代四大奇书》;《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10一版;《金瓶梅会评会校本》,秦修容整理,中华书局1998.3一版);

五是真本、古本《金瓶梅》,系民国年间据第一奇书本删改的排印本

再说官制,一个是锦衣千户,锦衣指锦衣卫,为明代所设置的官署,原系皇帝警卫侍从部队,后变成特务组织;千户是军队掌兵千人的武职,正五品再一个是守备,为明清所设置的武官名,乃次于总兵、参将、游击将军的军官
4、《金瓶梅》的思想内容
公安三袁老二袁宏道在《觞政》(按即酒令)中称《六经》为酒经,《酒谱》为内典,李杜为外典,《水浒传》、《金瓶梅》为逸典,并嘲笑说不熟此典者,保面瓮肠,非饮徒也
公安三袁老三袁中道在《游居杮录》(按乃其日记)中称《金瓶梅》诲淫,并质疑说有名教之思者,何必务为新奇?
一部小说,哥哥奉为经典,弟弟却称为淫书,兄弟二人同以性灵为宗旨,却对《金瓶梅》的评价别有霄壤,原因何在呢?

如前所述,《金瓶梅》描写了西门庆一家暴发与衰落的过程这是当时社会(《金瓶梅》以宋喻明)的一个典型家庭
小说创造了西门庆这个商人、恶霸、官僚三位一体的典型这是中国小说人物画廊中一个空前的崭新的形象
中国封建社会的长河浩浩荡荡,流过了将近二千个春秋,到了明代中后期,一方面,已是千孔百疮,积重难行;
另一方面,新的经济因素(有人称为资本主义萌芽)不断滋生,新的社会阶层开始出现
把这样一个社会、这样一种状态形象地描绘出来,是文学艺术作品的历史责任《金瓶梅》是第一个实践这一历史使命的长篇小说
这种因一人写及全县,由一家而及天下国家(张竹坡《金瓶梅读法》)的写作方法,被鲁迅称为著此一家,即骂尽诸色(《中国小说史略》)
《金瓶梅》通过西门大院的兴衰变化,暴露出当年天下失政,奸臣当道,谗佞盈朝,……卖官鬻爵,贿赂公行,……以致风俗颓败,赃官污吏,遍满天下(第三十回蔡太师覃恩锡爵,西门庆生子加官)的政治制度的腐朽,和妻妾相妒、主仆相争的家庭婚姻制度、奴婢制度的罪恶,
同时也不经意间客观地描写了新的政治经济成份,广阔地展示了那个特定时代的社会风貌,可以说是一部明代中后期暨中国封建社会晚期的百科全书
5、《金瓶梅》的艺术特色
《金瓶梅》与此前《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小说的单线发展、板块接承那种结构方式不同,是一种以西门庆为贯照,以潘金莲、李瓶儿、春梅为对应;
以西门大院为枢纽,以清河他家、清河以外多家为统系,贯通关联,穿插曲折的网络结构这是后来的《红楼梦》和近现代小说的精典结构方式
《金瓶梅》是第一部使用这种结构方式并获得相当成功的中国长篇小说
《金瓶梅》写了几百个人物,其有始有终的少说也有几十人,岂不是头绪纷繁,读来模糊吗?
小说劈空撰出金、瓶、梅三个人来,……看其前半部只做金、瓶,后半部只做春梅,前半人家的金、瓶,被他千方百计弄来,后半自己的梅花,却轻轻的被人夺去(张竹坡《金瓶梅读法》),提纲挈领,纲举目张,非常巧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从这种开合收放的角度看,其第一回是全书的总纲,第七十九回是后半部的关键,布局较为均衡

6、《金瓶梅》何以成为禁书
《金瓶梅》以社会基层结构为单元,描写的是西门庆扭曲变态的家庭生活,其重点人物潘金莲又是一个淫妇、妒妇、悍妇三位一体的典型,加上当时朝野猥亵,以风流为谈资,《金瓶梅》难免有一些自然主义的性描写文字(约2万字)
白璧微瑕,今天已经得到人们的理解和宽容但在其流传的三、五百年过程中,不少卫道者急欲焚之而后快,其也被历朝历代列为禁毁书目
7、《金瓶梅》究应如何评价
有人给《金瓶梅》罩上诸多第一的光环:
第一部白话长篇小说,第一部个人创作的长篇小说(一部分研究者认为非个人创作而为集体累积),第一部网络结构小说,第一部由人物类型化向典型化过渡的小说,第一部最有争议的小说等等
因此,《大不列颠百科全书》说:《金瓶梅》是中国第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
《金瓶梅》是一部小说《金瓶梅》是中国明代一部长篇小说
《金瓶梅》是中国文学史上一部具有划时代、里程碑意义的伟大的小说《金瓶梅》是中国文化的亮点之一
《金瓶梅》是要学习中国文化的中华同胞和热爱中国文化的外国朋友,都可以选择去认真阅读、正确理解、公正评价的一部中国文化典籍
这是一种定性,也是一个结论这样说不免有点先声夺人,但绝没有张大其词
确实,《金瓶梅》几乎在其出现同时,即被明末著名文学家冯梦龙连同《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一起称为四大奇书
不久,又被清初著名文艺理论家张竹坡称为第一奇书其后的《红楼梦》被认为深得《金瓶》壸奥(庚辰本第十三回脂评)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更认为同时说部,无以上之

注:经过座谈会讨论,后来我将两稿糅合为一稿,曰吴敢揭秘《金瓶梅》,其目录为:
第一回 (从《金瓶梅》看《红楼梦》)
刘心武梦幻秦 可 卿
燕影堂汇评《金瓶梅》
第二回 (由西门庆到贾宝玉)
贾宝玉情迷大观园
西门庆势倾东平府
第三回 (从四大奇书到第一奇书)
四大奇书四大皆空
第一奇书第一恶名
第四回 (从《水浒传》到《金瓶梅》)
《水浒传》成就潘金莲
《金瓶梅》完毕西门庆
第五回 (《金瓶梅》以宋喻明)
宋朝真有梁山好汉
明代未开清河药铺
第六回 (从明代世风看小说色情)
朝野宣淫每下愈况
小说涉黄遮人耳目
第七回 (第1回与第51回为全书枢纽)
前半部金瓶弄入府
后半部梅花送出门
第八回 (《金瓶梅》主要人物分析之一)
潘金莲独揽淫悍妒
西门庆兼并官商痞
第九回 (《金瓶梅》主要人物分析之二)
瓶儿前后判若两人
西门内外巧取豪夺
第十回 (《金瓶梅》主要人物分析之三)
庞春梅奴婢升夫人
陈经济公子沦乞丐
第十一回 (明代的《金瓶梅》杂谈)
你抄我传含糊其辞
兄誉弟贬欲盖弥彰
第十二回 (清代的《金瓶梅》评点)
竹坡潦倒独罪财色
文龙无聊对抒观感
第十三回 (现当代金学成为显学)
大陆港台并驾齐驱
日韩欧美前赴后继
第十四回 (《金瓶梅》作者研究)
世代累积何人写定
个人创作谁为作者
第十五回 (《金瓶梅》版本研究)
词话本存世三部半
说散本插图二百幅
第十六回 (《金瓶梅》语言研究)
市井口语白描传真
北方方言彩绘存鉴
第十七回 (《金瓶梅》的影视制作)
名著影视百 花 齐 放
《金瓶》拍摄命悬一线
第十八回 (《金瓶梅》的文学背景)
诗歌散文同据要津
小说戏剧各领风骚

2008322日于南京百草园)

作者单位:徐州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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