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连:​金瓶梅》是“世代累积型”作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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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几十年的《金瓶梅》研究中,有人提出了一个颇受注意的观点,即《金瓶梅》不是个人创作的长篇小说,而是像《三国》、《水浒》一样,是一部世代累积型的作品
此观点最早出现于五十年代,由潘开沛先生提出,当时并未受到太多注意;但近年来经过几位先生的反复论证,已成为《金瓶梅》成书问题上一个颇有势力的说法
笔者在研究了有关文章之后,感到论者提出的论据虽有数十条之多,但有说服力者尚无一条
本文拟对其中的几个观点谈谈自己的看法,作为向几位先生的商讨意见

大安本《金瓶梅词话》

一、何谓世代累积型?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95.html

世代累积型的提出是基于这样一种文学现象:
中国小说戏曲史的另一引人注目的现象是相当多的作品在书会才人、说唱艺人和民间无名作家在世代流传以后才加以编著写定
文人的编写有时在重新回到民间、更为丰富提高之后才最终写成(徐朔方《论汤显祖及其他·前言》)
毫无疑问,论者指出的这种现象确实是存在的,以世代累积型来概括某些作品的成书方式也是很恰当的
但我觉得要把世代累积作为与个人独创相区别的一种基本创作方式和一种小说基本类型来认识,对其内涵应该给予严格的规定
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世代累积理应包括以下几点:
1、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是世代流传的;
2、小说中的主要情节是世代相延的;
3、世代是一个较长的历史过程,比如说,要经过朝代的更替;
4、更重要的,这一切必须有史料根据
《三国演义》显然是符合这几个条件的

《三国演义》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95.html

(明) 罗贯中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95.html

书中的主要人物均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有关他们的记载可以说史不绝书;不但正史有传,民间流传亦既广且长
即使是一些次要人物,也是于史有征的历史人物
至于三国故事,远自隋唐,直至元代,经过历代各类艺人的努力,内容愈来愈丰富、愈来愈完整,为罗贯中创作《三国演义》提供了大量素材
《三国志平话》已为我们展示出《三国演义》的大致轮廓,而元杂剧中的众多三国戏,
则使《三国演义》的基本情节更为丰富,人物性格更为丰满,使它更具备了引人入胜的艺术效果,云其世代累积,可以说名符其实
当然,这并不影响作者运用增删、移植、更改乃至张冠李戴的手法,对世代累积的题材加以改造,以符合自己的创作需要;也不影响作者运用想象,虚构出一些东西加入作品中
《水浒传》的情况与此相仿,只是《水浒》的主要人物除宋江、方腊等及其事迹正史有载外,大多数人物与故事都是民间创造的;
至元代,这些流传的传奇人物和故事也初具规模,《大宋宣和遗事》和有关水浒故事的说书、戏曲可为明证
与《三国》相比,施耐庵创作《水浒》虽也以世代流传的人物、故事作框架,但其虚构的东西更多,在现实生活中的取材更多,史的味道则远逊于《三国》
所以人们才一称为演义,一称为传奇
尽管如此,《水浒》的主要人物、故事宋、元以来就广泛流传,并为施耐庵所运用,仍应视为世代累积的小说

《水浒传》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95.html

(明) 施耐庵 罗贯中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95.html

二、《金瓶梅》的人物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95.html

是世代流传的吗?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95.html

答案是否定的原因很简单,没有丝毫史料可以说明这一点即使从作品人物的具体分析中,我们也不能得出这种结论,而只能得出相反的结论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95.html

1、关于西门庆、潘金莲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95.html

两个最主要的人物西门庆和潘金莲,虽在《水浒》中已经出现,但大家都承认,《金瓶梅》中的西门庆、潘金莲,绝不是《水浒》中的西门庆、潘金莲
不但作者赋予他们的生活内容有多寡之别,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性格本质是根本不同的,分别体现着完全不同的时代特征
西门庆在《水浒》中只不过是一个好色的生药铺主人,而且很快成为武松拳脚之下的短命鬼;
在《金瓶梅》中,他却躲过武松的惩罚,又过了很长一段花花绿绿的人生,成为新时代的主人公,最后才死于自己燃起的欲火炽焰之中
潘金莲也由一个好淫的短命妇人,变为性格复杂的小说主人公
他们在《金瓶梅》中所做的一切,都是《水浒》所不曾有的,也是不可能有的
如果二人在《水浒》成书之前就是世代流传的人物,他们的生活内容不可能如此贫乏,《水浒》的作者也不可能将其安排为转眼即逝的次要人物,何况,我们并未发现《水浒》之前的正史、说书、戏曲中有关西门庆、潘金莲的任何踪迹
更可能的倒是,西门庆与潘金莲的奸情,是《水浒》作者作为表现武松的刚直性格而临时虚构的
施耐庵创作《水浒传》,既有对世代累积素材的运用,又有自己的虚构创作,西门庆、潘金莲及茶坊王婆的故事,应属于后者
虽然持论者设想:
与其说《金瓶梅》以《水浒》的若干回为基础,不如说两者同出一源,同出一系列《水浒》故事的集群,包括西门庆、潘金莲的故事在内(同上)
但面对《金瓶梅》前几回对《水浒》几乎是原封不动的抄袭,以及充满西门庆、潘金莲身上的明代生活气息,这种设想是没有说服力的
另外我们还需注意,据沈德符记载,《金瓶梅》作者还写过一部《玉娇李》,亦为西门、金莲、武大故事,然寓意正与《金瓶梅》相反:
武大后世化为淫夫,上烝下报;潘金莲亦作河间妇,终以极刑;西门庆则騃憨男子坐视妻妾外遇,以见轮回不爽(《万历野获编》)
如果世代累积说能够成立,那么与《水浒》并行流传的非仅《金瓶梅》,势必还要有一个《玉娇李》;而后二者在《金瓶梅》成书前均无丝毫信息
这是不符合民间流传故事的一般逻辑的
道理很简单,前人不可能只著录《水浒》故事,而放掉与之相联系的《金瓶梅》故事和《玉娇李》故事;更何况,后者对听众的吸引力比《水浒》还要强烈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只能认为《金瓶梅》故事是从《水浒传》潘金莲演出一支(袁中道)而成的,西门庆、潘金莲是从成书后的《水浒》中化出,不会有其他可能

《万历野获编》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195.html

(明) 沈德符

2、孟玉楼的命名

如果说西门庆、潘金莲尚与《水浒》有所牵连,能使人作出与《水浒》并行的设想的话,那么我们再来看另一个主要人物孟玉楼
孟玉楼是一个贯穿全书的人物,与西门庆、潘金莲、陈经济等人物关系密切,是整个故事不可缺少的人物,在作品结构中的重要作用自不待言
孟玉楼的命名来自两句诗: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西门庆为孟玉楼打的簪子上就刻着这两句
这支簪子曾被陈经济捡到,后来拿着到严州欲图讹诈玉楼.声称这簪子上刻着你的名字,如何却到我手里?结果阴谋没有得逞,却被官府抓住痛打了一顿
我查出这两句诗出自《清平山堂话本》中的《西湖三塔记》写奚宣赞被西湖白蛇精捉去,险丧性命,归来后寻得一闲房,在昭庆寺弯,选个吉日良时,搬去居住宣赞将息得好,迅速光阴又是一年,将遇清明节至怎见得:家家禁火花含火,处处藏烟柳吐烟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金瓶梅》只录后两句,并以玉楼作为孟玉楼的名字
当然,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两句亦见于其他话本小说,我所以肯定《金瓶梅》是抄自《西湖三塔记》,是因为与此首紧挨的另一首诗亦为《金瓶》借用,原诗为:
百禽啼后人皆喜,唯有鸦鸣事若何?见者都嫌闻者唾,只为人前口嘴多
本为奚宣赞出门打猎,听到的乌鸦叫声
此诗被《金瓶梅》作为回后诗用在第九十一回,写李衙内的妾玉簪儿见新娶玉楼,心中不快,常常吵闹;以鸦鸣喻之,写其不得人心
《西湖三塔记》收在《清平山堂话本》,是宋元作品还是明人作品难以肯定
一般认为应为宋元作品,因元代郑经有同名杂剧,虽已不传,内容应该大体相同也就是说,当《西湖三塔记》与《武行者》、《花和尚》等《水浒》故事同时流行的时候,孟玉楼这个人物尚未出世

戴敦邦绘 · 孟玉楼

而与之相联的诸多人物和情节当然也就不会存在既然如此,怎么可能有一个与《水浒》同时流行的《金瓶梅》故事呢?
更何况,即便是《水浒》,在宋元时也还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而只是以互不关联的散篇流行,《武行者》、《花和尚》、《青面兽》等在元罗烨的《醉翁谈录》中仍分属公案、朴刀、杆棒,属于不同题材的作品;
将这些散篇串连在一起而成《水浒》,是后来的事情,有施耐庵的创作之功
另外,作为《金瓶梅》的一个骨干人物,孟玉楼的命名竟是来源于一首文人气十足的诗,也说明她不可能是一个长期流传于民间的人物,在现存的宋元小说中,我们还找不到一个作品人物是以这种方式命名的
换句话说,这是典型的文人作家的虚构创作方式
3、应伯爵、常时节、温必古之流的命名
更能说明本文观点的是几个帮闲人物的命名
首先应该说明,应伯爵等人在作品中的地位,并不是像论者所云,乃一些次要脚色
《金瓶梅》的主旨是借西门庆以描画世之大净,应伯爵以描画世之小丑(东吴弄珠客),缺了这些人物,《金瓶梅》便不成其为《金瓶梅》了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命名尤为奇特,完全用谐音的方式:
应伯爵(白嚼)、常时节(借)、卜志道(不知道)、韩道国(捣鬼)、白来创(左口右床)、吴典恩(无点恩)、温必古(屁股)、游守〔手〕、郝贤(好闲)等等,全书共有二十余人
前此的小说,尤其是话本小说,虽然作品人物常有绰号,如《水浒》,但用谐音的方法为人物命名却没有见到
从张竹坡始,研究者早已指出这是一种奇特的讽刺方式其独特之处在于利用语音的相同或相似,而字面却不相同,进行含蓄的讽刺
而这种方式只能是一种文字技巧,而非语言技巧
也就是说,它只能在文字创作中运用,而不能在讲说艺术中运用;它产生的独特讽刺效果只能在书面阅读中为读者所领悟,而不能在说书场上为听众所理解
从字面上看,这些名字的含义或冠冕堂皇,或温文尔雅,看不出有任何贬义;但只有在阅读过程中,在联系到这些人物的性格特征的情况下,才会发现字面下隐藏着另外的内容,才能探知其中蕴含着强烈的讽刺意义
如应伯爵字光侯,外号应花子伯爵、光侯是何等庄重!然其谐隐的实际意义却是白嚼、光喉,也就是混饭吃
作者在应伯爵刚出场时就规定了他的性格核心是专一跟着富家子弟帮嫖贴食,是个实实在在的食客

戴敦邦绘 · 应伯爵

常时节,从字面上看不出有什么不恭,但其寓意是常时借,他曾不止一次地向西门庆借银子,书中专有一回写他得钞傲妻
温必古,作为一个破落儒生,名字温文尔雅、古色古香,但联系到他好南风的营生,则温必古原来是温屁股!
他也正是因为这个不良习惯,被西门庆赶出家门崇高的下面隐藏着卑劣,庄重在不知不觉中滑向了轻薄,这正是谐音的妙用
显然,这是作者煞费苦心创造出来的一种讽刺方式,而且也只能是一种书面文学中的讽刺方式
正因为这种讽刺方式能产生双重的艺术作用,所以屡为后来的文人作家所效法,甚至连曹雪芹这样的高才都没能例外
但如果这一切都发生在说书场上,那将会怎样呢?
说书艺人在讲说过程中一直以应白嚼、温屁股、不知道、白来(左口右床)等称呼自己的人物,成何体统?岂不变成了一场粗俗的恶作剧?
其独特的深刻而又不失含蓄的讽刺效果又如何为听众所领会?
这一问题看起来不甚起眼,所以至今并未引起有关《金瓶梅》成书论者的注意
但我以为,从文体学的角度来看,它是区分文人创作和艺人创作、书面文学和口头文学的分水岭,是《金瓶梅》非艺人创作、非说唱艺术、非世代累积型作品的铁证!
4、关于狄斯彬等明人
《金瓶梅》中还出现了不少明代真实人物,据有关研究者考证,这样的人物有十六人之多
如明正德三年进士韩邦奇,六年进士尹京,十六年进士王炜,嘉靖八年进士任贵,十一年进士何其高,十四年进士王烨,二十六年进士曹禾、狄斯彬、凌云翼,二十九年进士黄甲,三十八年进士赵呐等
甚至西门庆的亲家陈洪和陈经济也是明代实有的人物
既然是世代累积故事,为何加入了这么多离作者年代很近的现实人物?
如嘉靖时的狄斯彬,在书中充当苗天秀一案的审官,此案贯穿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三回,是揭露西门庆贪赃枉法罪行的一个重要关目
苗天秀故事借用流传很广的包公案,主人公本为包公,《金瓶梅》却换成狄斯彬
如何理解这种现象?全为巧合似不可能;如果说是某个整理写定者成书时加入,他粗疏得连书中的明显漏洞和重复之处都未来得及改正,却又不厌其烦地做这种移花接木的工作,究竟有什么必要呢?
但作为独创之作,他要借宋事写明代社会,书中出现明人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必然的

插图本《金瓶梅》

三、《金瓶梅》的情节

是世代相延的吗?

与《三国》、《水浒》、《西游记》不同,《金瓶梅》既未写惊天动地的历史大事,又没写英雄豪杰的传奇行为,更没有狐妖神怪的奇异故事,它写的是市井之常谈,闺房之碎语,妻妾之争风,优人之卖俏,帮闲之吹牛,全属不起眼的小事,似乎很难分出情节的主次
相比较而言,像西门庆与乔大户结亲、潘金莲共李瓶儿斗气、西门庆迎请宋巡按、李瓶儿痛哭官哥儿、西门庆东京庆寿旦、西门庆大哭李瓶儿之类,应该说是较为主要的情节;而这些情节,在《金瓶梅》成书之前从著录
事实上,前人不可能著录,因为《金瓶梅》本来写的就是明人明事
世代累积论者有一个很奇怪的逻辑:既承认《金瓶梅》是一部假托宋朝、实写明事的长篇小说,无论是典章制度、人物事件,还是史实习俗、方言服饰,无一不打上明代社会生活的鲜明印记(刘辉《<金瓶梅>研究十年》)
却又坚持《金瓶梅》故事是世代累积而成的实在很难令人明白,明人明事怎么可能在明代之前就世代累积呢?
怎么可能在《水浒》故事流传时期就与之并行呢?具体到作品内容,书中除了出现不少明代人,
还有大量明代历史事件及社会生活,如太仆寺马价银、皇庄、皇木、太庙、佛教与道教、商业、世俗等,正是这些才构成了《金瓶梅》的全部内容
如果说这些内容都是入明之后才在原有故事基础上加上去的,且不说这还能否算作世代累积,而被人设想出来的《金瓶梅》说书故事,在宋元时期还能剩下多少可资讲说的内容呢?
至于说这些全是某位写定者改写某一祖本而成,也无可能
因为他需要改动的并不是某几个人物或某几个情节,而是从典章制度、人物事件到史实习俗、方言服饰都要加以改变
如此大规模地改动,究竟是一次整理呢,还是重新创作?
对于《金瓶梅》中出现的大量他书情节及诗词歌赋,世代累积论者认为不是抄袭借用,而是在说书阶段的相互蹈袭,
不但与《水浒》的关系是彼此渗透,相互交流,与其他话本、曲集的关系也难以区分孰先孰后

四大名著

如《金瓶梅》与《志诚张主管》的关系,论者认为既不是《金瓶梅》抄袭《志诚张主管》,也不是《志诚张主管》摹仿《金瓶梅》两者来源都很早,难以分清先后
笔者认为并非如此,其实二者先后关系十分清楚《志诚张主管》见于《京本通俗小说》,一般认为是宋元旧作,曾被冯梦龙《警世通言》收入,题为《小夫人金钱赠年少》,一作《张主管志诚脱奇祸》
在《志诚张主管》里,主人公为小夫人、张主管(张胜),在《金瓶梅》里,这篇话本小说被一分为三,前半部插入第一回,小夫人变成了潘金莲;
后半部分安插在第一百回,小夫人又变成了春梅,张主管换成了李主管;而小夫人带出来的一百单八颗西洋珠,则又与李瓶儿有联系
也就是说,《志诚张主管》的小夫人,在《金瓶梅》中一变而为金、瓶、梅
如果《金瓶梅》在先,号称将宋元旧种,亦被搜括殆尽(凌濛初语)的冯梦龙,在收入此篇时,作品女主人公理应是潘金莲,或李瓶儿,或春梅,而不该是小夫人
因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位,其故事都要比小夫人丰富,也更吸引人况在《金瓶梅》中,张胜还有寻找陈经济,杀死陈经济的不少情节,冯梦龙收入时没有必要全部删去,而且将其名字换成李庆
不仅如此,《志诚张主管》中的多首诗词亦出现在《金瓶梅》的不同回目中,如乌云不整,唯思昔日豪华;粉泪频飘,为忆当年富贵秋夜月蒙云笼罩,牡丹花被土沉埋
本为张主管见到的小夫人形象,在第一百回变成韩爱姐江南寻父时的形象描写
这就是说,《志诚张主管》中的小夫人,起码与《金瓶梅》中的四个女主人公有联系
这究竟是《金瓶梅》作者将《志诚张主管》拆开分别插入有关情节呢,还是民间艺人将《金瓶梅》有关情节收拢为一篇《志诚张主管》呢?我觉得结论是十分明显的
当然,如果我们将《金瓶梅》与其他话本的关系也稍作分析,就会看出全是这种情况而无一例外
因此,可以有把握地说,是《金瓶梅》抄袭了这些话本,而非相反,亦非相互;《金瓶梅》在个人创作的基础上,又移用了嘉靖、万历时期流行的话本小说情节而成

戴敦邦绘 · 韩爱姐

有人说:个人创作出现明显的抄袭现象,那是不名誉的事(《〈金瓶梅〉成书新探》)
只有当作品能给作者带来精神或物质的报酬,或两者兼而有之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抄袭(《再论〈水浒传〉和〈金瓶梅〉不是个人创作》)
笔者认为不能以今人的名利观念去衡量古代文人,尤其是古代小说家
古代小说的地位历来十分卑下,为正宗文人、正人君子所不耻;即使到了明代,小说地位已有所改变,靠创作小说以求名利的人也还没有;以刻书渔利那是出版商的事,也没听说他们付给作者稿酬
明清的那么多小说(包括《红楼梦》)连作者的真实姓名都不愿署(或不敢署),怎么会有名利?
而以《金瓶梅》这类小说求名利,更无异于缘木求鱼至于说到不名誉,对古代小说家来说不存在这个间题
曹雪芹如果懂得这是不名誉的事,何必抄用《金瓶梅》的那么多情节,有时连原话都不变?李开先可谓正宗文人,
如果他就是那个写定者,在别人的作品中大段大段地塞入自己的《宝剑记》以及同时代的他人著作,岂不是不名誉的事吗?
再如《金瓶梅》抄录了大量他书上的诗词曲,有人便断言这是说唱艺术的特有手法,只有民间说唱艺人才会这样做,文人创作不会有这些东西
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这里我们可以用凌濛初为其创作的《初刻拍案惊奇》所写的凡例来说明:小说中诗词等类,谓之蒜酪,强半出自新构,间有采用旧者,取一时切景而及之,亦小说家旧例,勿嫌剽窃(尚友堂原刊四十卷本《初刻拍案惊奇》)

《初刻拍案惊奇》

(明) 凌濛初 著

凌檬初无疑是位文人作家,他用自己的创作体会表明:
1、文人创作的小说亦是要有诗词的;2、这些诗词有一部分是抄袭别人的,因为这是小说家的旧例,故不要认为是剽窃
这就有力地说明,抄袭借用不是说书艺人的专利,文人作家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谈不上什么名誉不名誉,也与作者精神或物质的报酬没有什么关系,
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更不应该据此推断《金瓶梅》为艺人之作,是世代累积型作品
事实上,我们有更多的证据证明《金瓶梅》绝非世代累积之作,限于篇幅,只能留在另文中论述关于书中的某些漏洞和重复之处,
我同意这样一种观点,即《金瓶梅》作为第一部个人独创的长篇小说,是仓卒成书(周钧韬语),
很可能是创作出一部分,便传抄出来一部分,以至他没能就全稿进行统一的整理
有关《金瓶梅》的最早资料,如袁宏道的后段在何处?抄竟当于何处倒换?
袁中道的见此书之半,沈德符的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帙否?
薛冈的友人关西文吉士以抄本不全《金瓶梅》见示等等,都显示了《金瓶梅》不是一次成书,见到全书是以后的事情
在一段较长的创作过程中,写出部分被传抄出来,后面的创作出现某些不接隼甚至小有重复之处,应该说是在情理之中的;而其对他书的模仿、抄袭也正是文人初创时应有之举

万历本《金瓶梅词话》

文章作者单位:南开大学

刊于《明清小说研究》,1993,第1期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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