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霖 ▏《金瓶梅》的问世与初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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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我们讲《金瓶梅》不妨先从外学讲起

现在,有些人看不起外学,过分强调文本本身的阐释我看,对于中文系的学生来说,是不行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10.html

我写书,给一般普通的读者看,不讲这些可以,但对本科学生来说,不讲这些不行你们不懂这些也不行,不懂这些就怎么可以说是中文系的学生呢?怎么去进一步作研究呢?做学问还是要了解一些最基本的东西,这就叫做打基础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10.html

要讲外学,小说的成书过程、版本、作者等等是必须要了解的,这些都会影响你对文本的阅读、理解与阐释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10.html

我们这一课,主要讲《金瓶梅》的问世问题,而这与版本、成书过程与作者问题都大有关系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10.html

一、《金瓶梅》平空惊现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10.html

同学们,今天要讲《金瓶梅》的问世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10.html

《金瓶梅》的问世是不是经过了一个所谓世代累积的过程呢?要讲这个问题,我想先请问大家:你们已经学过中国文学史课,不知听说过在明代万历以前有过一种叫金瓶梅的书在社会上流传过没有?我想你们一定说没有听说过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10.html

不但没有听说过先前有过一本名字叫《金瓶梅》的书,就是金瓶梅这样一个词,恐怕也没有听说过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10.html

不要说你们没有听说过,就是明代万历年间的一些著名文人,他们也没有听说过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10.html

这就与《三国》、《水浒》、《西游》很不相同关于《三国》的故事,早在陈寿的《三国志》,以及裴松之的注中,就十分丰富它一直在民间流传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10.html

到宋代,在说话艺术中,已有说三分的专门科目和艺人苏轼《志林》卷一《怀古》中就写到,小孩子贪玩,在家中坐不住,就给他点钱,去听说书

当听三国故事时,闻刘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可见当时说三国的艺术效果很好,可惜这些话本没有流传下来,到现在能看到的早期的三国讲史话本就只有元代至治年间(1321~1323)建安虞氏刊印的《三国志平话》和内容大致相同的《三分事略》

《三国志》

在元代,还有许多三国戏《三国志通俗演义》就在几代人的不断加工下,最后有一位作者叫罗贯中的将它写成一个基本定型的作品

这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三国志通俗演义》是经过了一个所谓世代累积而实际上是一个世代累作的过程后,最后还是由一位作家所写定的作品

《水浒传》、《西游记》的成书过程大致也相同,它们的原始故事很早就存在,后来长期在民间流传,不断的有人加以修改或丰富,后来终于由一位作家将它写定

这类作品,有人就将它们称之为集体创作,或者说是世代累积型作品这类提法是否妥当?是否抹煞了最后写定者的功劳?自可讨论

在我看来,当称世代累作比较恰当,但不管怎样,讲累积的意思还是清楚的,可以说明这类作品的形成是有一个较长的历史过程

那么,《金瓶梅》是否也是这样的一部作品呢?显然不是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们找不到一丝一毫材料可以证明,在万历以前有什么金瓶梅的故事曾经流传过,它从什么地方积累起来呢?我们知道的是,《金瓶梅》这部小说是在万历年间是平空惊现的

我们来看,第一次在世界上被人提到时的情况那是在万历二十四年(1596)十月间,公安派的领袖人物袁宏道(1568-1610),给大名鼎鼎的董其昌写的信中,有这样一段话:

《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后段在何处,抄竟当于何处倒换?幸一的示

大家知道,袁宏道是活跃于万历年间文坛的著名文人,交际十分广泛,可是从这里的第一句话来看,他根本不知道这部小说的来历,很有新鲜感而且,从信里可以看到,董其昌也是刚刚从别处抄来,借给袁宏道时自己还没有抄完

他曾经对袁宏道的弟弟袁中道也说过:近有一小说,名《金瓶梅》,极佳这说得很清楚,这部小说是近有的

袁中道因为也没有听说过,就暗暗地记着,直到万历二十五(1597)年到二十六年间,在他哥哥那里才看到了抄到的一部分袁宏道后来将这半部书也借给他的朋友谢肇淛看

谢肇淛又从山东诸城人丘志充那里借到了半部书,看了以后,写了篇跋语,说:此书向无镂版,钞写流传这说明了《金瓶梅》在此之前从未刊刻过,而且也从来没有听说有说唱之类的演出过

谢肇淛说这些话的时间,大概在万历三十四年前后,因为这一年,袁宏道曾写信给他,要他还书,说:《金瓶梅》料已成诵,何久还也?

稍后,见识很广的沈德符,看到袁宏道对《金瓶梅》一书以很高的评价,在《觞政》一书中将它与《水浒传》并称,作为酒徒的外典,但他还恨未得见,直到万历三十七年(1609),才从袁中道那里抄得全书回家

到万历四十一年(1613),他给著名的通俗文学家冯梦龙看了,冯梦龙见之惊喜,怂恿书坊以重价购刻请注意这个惊喜的惊字这个惊字,一方面说明这部小说好,另一方面也是表明了他刚刚才读到,这才会惊喜

也正因为此书刚冒出,人们还少见,所以他怂恿书坊出大价钱买来刊印出版当时的马之骏(字仲良),正好在苏州当官,也劝他答应书坊老板的请求去出版这时,沈德符回答他说:

此等书必遂有人板行,但一刻则家传户到,坏人心术,他日阎罗究诘始祸,何辞置对?吾岂以刀锥博泥犁哉!(《万历野获编》)

这段话也清楚地告诉我们,像《金瓶梅》这样的书,一旦成书面世,一定会有人马上刊印,刊印后马上会广泛流传,特别是在晚明那样一个社会,情色作品十分畅销的情况下,决不可能会让这样的书长期压在箱底下的,决不可能有什么一个世代累积的过程

当时,马之骏听了这个话,也大以为然我想同学们听了这样的话,也一定会相信沈德符的判断是有道理的

万历本

事实也正是这样:沈德符说了这话不久,《金瓶梅》就在苏州刊行了用他的话来说,叫做: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

这部在苏州第一次刊行的《金瓶梅》,当是现在我们能看到的《新刻金瓶梅词话》,刊行的时间是在万历丁巳(1617)年

上面我不厌其烦了地介绍了董其昌、袁宏道、袁中道、谢肇淛、沈德符、冯梦龙、马之骏这批当时活跃于文坛的名人,对于刚面世的《金瓶梅》的态度,无非想用事实来说明:

《金瓶梅》是一部突然惊现于世的作品,而不是什么世代累积成的小说!

说清这一点,十分重要,它至少关系到这样三个重要的问题:

一个是《金瓶梅》的原本是什么样的?是说唱艺术的底本,还是一部小说?

第二个是,在抄本流传阶段的抄本是什么样的?是词话本系统的样子,还是如同后来的崇祯本的样子?

第三个是关系到小说的作者问题,也就是说小说的作者是个人,还是集体这个集体,当然包括所谓世代的不同历史阶段的众多作者

而这三个问题,长期纠缠不清,而要解决这些问题的一个基点,就是要辨清这部小说的来历和现世时的情况

与问世问题直接联系的是关于《金瓶梅》的原本与抄本的问题

二、原本、抄本与初刻本

关于《金瓶梅》的原本,这里是指作家最初完成的稿本;所谓抄本,是指万历时期在文人间流传的抄本这两种本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我的意见是:

(一)、万历年间流传的抄本,即据原本所抄,在传抄过程中个别地方或许产生点讹误,但基本保持了原貌;

(二)、万历丁巳年间序刊的《新刻金瓶梅词话》即是根据当时流行的抄本刊刻的,换言之,《新刻金瓶梅词话》即保存了这部小说初创时的原貌;

(三)、在万历年间流行的词话本类《金瓶梅》小说之前,既不存在什么说唱类的原本,也不存在如同后来崇祯本类型的原本

要说明这样三个问题,首先要说清在万历时期流行的抄本即是原本这个理由很简单,因为所有当时谈到《金瓶梅》的人都不承认有什么与此不同的原本的存在请看他们的话:

袁中道在《游居杮录》中说:

往晤董太史思白,共说诸小说之佳者,思白曰:近有一小说,名《金瓶梅》,极佳予私识之后从中郎真州,见此书之半,大约模写儿女情态具备,乃从《水浒传》潘金莲演出一支
所云金者,即金莲也;瓶者,李瓶儿也;梅者,春梅婢也旧时京师,有一西门千户,延一绍兴老儒于家老儒无事,逐日记其家淫荡风月之事,以门庆影其主人,以馀影其诸姬,琐碎中有无限烟波,亦非慧人不能

这段话说得很清楚,这部小说就是传说中有一绍兴老儒,根据他的所见所闻创作出来的与他说得类似的,还有屠本畯在《山林经济籍》中说:相传嘉靖时,有人为陆都督炳诬奏,朝庭籍其家其人沉冤,托之《金瓶梅》

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说:闻此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指斥时事,如蔡京父子则指分宜,林灵素则指陶仲文,朱勔则指陆炳,其他各有所属云

他们根据传闻,具体所指虽然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是他们看到的这部小说是由某个作者创作出来的,而从来没有听说过是根据什么另外的原本或说唱艺术的底本改编过来的

我们再看这部小说出版时卷首所附的欣欣子写的《金瓶梅词话序》,开头第一句话即是:

窃谓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

这也是说,这部小说是由一个名叫笑笑生的作者创作出来的

在这里,有的先生或许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这里说的是《金瓶梅传》,而不是说《金瓶梅词话》,是不是有这样的可能:作者先创作的一部名叫《金瓶梅传》,后来才改编成《金瓶梅词话》,所以原本当为《金瓶梅传》

的确,在《金瓶梅词话》的卷首,还有一篇名叫廿公的写的跋语,也说:《金瓶梅传》为世庙时一钜公寓言

那么,《金瓶梅传》与《金瓶梅词话》是否是两部书呢?是不是原本叫《金瓶梅传》,后来改写的反而用了说唱艺术的名目词话而叫《金瓶梅词话》呢?显然都不是

我在前面已讲过,当时人们对于小说的概念还十分模糊,并不像我们现在这样分得很清楚,用传,用演义,用词话,用平话,有时就比较随意,正像《三国》一书,有的称演义,有的叫志传一样

而更重要的是,欣欣子的序与廿公的跋,恰恰都是为《金瓶梅词话》所作,都是附在《金瓶梅词话》的卷首,而于其他地方,这就证明:欣欣子、廿公所说的《金瓶梅传》就是这部《金瓶梅词话》

这本来是十分清楚的事,我们现在有的先生刻意深求,把本来不是问题的问题弄得复杂化了

《万历野获编》

关于《金瓶梅词话》即是当时流行的抄本,还可以从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所说的话得以证明他说:

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典,予恨未得见丙午,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帙否?曰:第睹数卷,甚奇快今惟麻城刘涎白承禧家有全本,盖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又三年,小修上公车,已携有其书,因与借抄挈归吴友冯犹龙见之惊喜,怂恿书坊以重价购刻
马仲良时榷吴关,亦劝予应梓人之求,可以疗饥予曰:此等书必遂有人板行,但一刻则家传户到,坏人心术,他日阎罗究诘始祸,何辞置对,吾岂以刀锥博泥犁哉?仲良大以为然,遂固箧之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
然原本实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俚,时作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赝作矣

沈德符在这里说,他的《金瓶梅》是从袁中道那里抄来的,也就是董思白、袁宏道、谢肇淛等看到的《金瓶梅》他没有将这部书拿出去刊印,但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

他看了这本刊印本,只是说其中的53回至57回是陋儒补以入刻,因为这几回原本就是没有的,而没有说刊印出来的这本书与他的抄本、也就是当时流行的抄本有什么不同这就说明了最初的刊本与抄本是一致的

那么,沈德符他们看到的初刊本是不是目前这部留下来的《新刻金瓶梅词话》呢?有一种意见认为不是

早一点的,比如吴晗在词话本发现之初,就凭一些笔记而推断但万历丁巳本并不是《金瓶梅》的第一次刻本,在这刻本以前,已经有过几个苏州或杭州刻本行世,在刻本以前并且已有抄本行世(《〈金瓶梅〉的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文学季刊》,创刊号,1934年)

至七十年代,韩南在讨论万历本与崇祯本的关系时说过乙系(崇祯本系统)并非源之于甲系本(词话本系统)的话尽管他的这一说法是仅仅就崇祯本据《水浒传》等修改问题而发的,但常常被人夸大为他对整个崇祯本并非源之于词话本的结论(《〈金瓶梅〉的版本及其他》(丁婉贞译),见胡文彬编《〈金瓶梅〉的世界》,北方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八十年代以后,说目前所见之《新刻金瓶梅词话》并非是初刻,而是二刻(刘辉《现存〈金瓶梅词话〉是〈金瓶梅〉的最早刻本吗——与马泰来先生商榷》,《金瓶梅论集》,台湾贯雅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2年

李时人《〈金瓶梅〉的作者、版本与写作背景》,《金瓶梅新论》学林出版社1991年版)、三刻(许建平《〈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初刻抑或是三刻》,《枣庄师专学报》第17卷第1期,2000年2月),乃至是清初所刻(叶桂桐《中国文学史上的大骗局、大闹剧、大悲剧——〈金瓶梅〉版本作者研究质疑》,《烟台师范学院学报》2002年3月)的论文不时可见

这些先生都是专家,他们的推断也有一定的可能性,但我反复考虑,觉得万历丁巳所刻的《新刻金瓶梅词话》还是初刊本

要说明《新刻金瓶梅词话》就是初刊本,首先要说明的是对于新刻一词的理解

我在拙作《<金瓶梅>词话本与崇祯本刊印的几个问题》中曾对新刻的语义作了较细的分析,认为新刻可能是指重新翻刻,但也有可能是指初次新刻此新刻,亦就是初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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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新刻金瓶梅词话》究竟是重刻还是初刊呢?主重刻论者(不管是二刻还是三刻论者)主要是依据当时一些早期笔记中谈到的都是二十卷本的《金瓶梅》,而没有谈到十卷本的《金瓶梅词话》来加以推断

实际上,装订在几卷,有时有一定的随意性这里又没有其他实证我想重要的还是要让事实来说明问题

今天我们能看到的当时谈到《新刻金瓶梅词话》的文字与作品本身都清楚地告诉我们,它即刊刻在万历末至天启年间

当时谈到《金瓶梅》刊刻情况的实际上只有三家,即谢肇淛的《金瓶梅跋》、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与薛冈的《天爵堂笔馀》谢肇淛的《金瓶梅跋》用最清楚的语言说此书向无镂版

沈、薛两位的说法,也符合小说初刊于天启年间的结论这些外证材料都交代了与原本、抄本一致的初刊本真正悬之国门,是在天启年间(详见拙作《<金瓶梅>词话本与崇祯本刊印的几个问题》)

再从内证来看,《新刻金瓶梅词话》的文本实际也证实了这一点马征先生曾经这样指出过:

1986至1987年,笔者和鲁歌先生一起进行了一项繁琐而浩大的工程:把《金瓶梅》的各种版本汇校一遍,发现这个词话本为避皇帝名讳,改字的情况很突出

我们统计,从第14回到61回,刁徒泼皮花子由这个名字出现了4次,但第62、63、77、80回中,却一连13次将这一名字改刻成了花子油,这是为了避天启皇帝朱由校的名讳

由此可窥,从第62回起,它必刻于朱由校登基的1620年夏历九月初六日以后

(马征《〈金瓶梅〉悬案解读》,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8月版)

这一避讳的事实,也可确证这部《金瓶梅词话》刊印于天启年间

这样,结论当是:这部《新刻金瓶梅词话》即是初刊本,刊成于天启年间,其他一些无根的推测都不足据

本文作者 黄 霖 教授

文章作者单位:复旦大学
刊于《金瓶梅讲演录》(黄霖著),2008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后收录于《黄霖<金瓶梅>研究精选集》(有删改),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转发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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