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文化作为人类社会活动的成果，是人类创造性地改造自然和改造人类自身的产物，是人类整个社会实践所创造出来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
具体而言，社会文化是个复合的整体，它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和个人作为社会成员所获得的其他能力及习惯（马文·哈里斯《文化人类学》第7页）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06.html
艺术是整个社会文化系统中一个子系统，是这个大系统中不可缺少而又与其他子系统文化相关的子系统文化，它既具有相关性而又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因此，艺术文化学的研究既具有其相关性，又有其独特性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06.html
小说是艺术的一个重要分支，小说文化学的研究对研究整个社会文化有着重要的意义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06.html
小说文化学同其他艺术文化学一样，是一门在文化场中研究小说场效应的学科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06.html
所谓小说的文化场，即指小说所产生的整个丰富复杂的、处于运动过程中的文化背景，以此来探讨小说的外部结构，即研究小说与整个社会文化的相关性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06.html
《金瓶梅词话》的文化场的涵盖面极为广泛这里只想着重谈一下哲学文化、商业文化、市俗民间文化以及娼妓文化因为这几种文化浸润着这部天下第一奇书的浓烈的世俗色彩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06.html
首先谈谈当时的哲学文化晚明时期的左派王学是一种顺乎时代发展的哲学文化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06.html
这种进步哲学的首要特征是把天理、圣道归结为人世间的日常生活，认为圣人之道即百姓日用，百姓日用条理处即是圣人之条理处（《明儒学案》卷23《心离语录》），提出了穿衣吃饭即人伦物理的世俗化的哲学观点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06.html
这种哲学认为有德之言不再仅仅是四书五经，而是俗人所做的俗事，做生意者但说生意，力田者只说力田，凿凿有味（李贽《答耿司寇》）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06.html
哲学是意识形态领域内的先导在这种世俗哲学的指引下，在散文写作上出现了袁氏三兄弟的性灵说，在戏剧上出现了汤显祖的情教说，在小说上出现了主情说，这股世俗化的文学热潮猛烈冲击着传统的文艺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06.html
《明儒学案》
《三言》与《二拍》，特别是《词话》，则把俗人、俗事、俗情以及小市民的物质追求与精神追求都放进在文艺创作的天地之中
其次是商业文化在商品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下，明代后期一改以前抑商、贱商的政策，主张通商，认为大抵商益通，则利益厚，此立法之本意也（《陆文裕公文集》，《明经世文编》卷155）
在通商可以利国的思想指导下，于是对商人采取恤商的措施，务要委曲周全，勉为商人计，凡能宽一分，使商人受一分之赐，莫不极力为之（《明经世文编》卷357）
到了万历期间，统治阶级更是明确提出要清妨碍商业发展的弊端，使商人在经商中得到实惠：理盐固所以足国，而足国莫先于惠商所谓惠商者，岂必蠲其常课，而可取之利尽置于不敢焉！兴一利莫若除一害，而省一分则商受一分之赐惟去其所以害商者，而其所以利商者自在也（《明经世文编》卷406）
这些措施与政策，促使了商业生产的发展，商品流通渠道的畅通，保障了商人的经济利益，提高了商人的社会地位，因此在张居正执政期间，晚明的商品生产得到空前的发展，资本主义的萌芽尤为显著
当时苏杭一带的运河两岸，城镇峰起，作坊林立，纺织机有天平与改机之分，作坊有作坊主与雇工之别，而雇工亦有缫丝、纺织、提在的技术分工，这时还出现了类似《士商必要商程一览》的实用商业书籍这种商业文化的兴盛对《词话》的成书有着不可低估的潜在影响
小说中乔大户与西门庆合资开绸缎铺，孟玉楼的前夫雇人染布，特别是西门庆的经商活动，放高利贷，开铺面，松江贩布，湖州采购绸子，扬州光贩盐引，东平府纳香蜡，均是明代后期商业文化在小说中的艺术投影
再次是世俗民间文学与城市经济繁荣相应的是市民阶层的日益壮大，而与市民阶层的生活、思想、情趣息息相通的世俗文学在当时日趋兴盛
尤其是民歌，是明人独创之艺，为前人所无者（陈宏绪《寒夜录》），是我国世俗民间文学宝库中的一颗明珠我明诗让唐，词让宋，曲让元，庶几《吴歌》、《挂枝儿》、《罗江怨》、《打枣干》、《银绞丝》之类，为我明一绝耳（卓珂月语）！其中有些民歌在运河区域的江南一带广为流行
近日吴中《山歌》、《挂枝儿》，语近风谣，无理有情，为近日真诗一线所存（贺贻孙《诗笺》）
不仅里中恶少燕居必群唱这些民歌，而且也是里弄童孺之所喜者，其地域之广，其人数之多，正如沈德符所言：则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以至刊布成帙，举世传颂，沁人心肺（《野获编·时尚小令》）
这些民歌以其清新的生命力冲击文学领域《词话》六十一回中叙述申二姐款跨鲛绡，微开檀口，唱《罗江怨》道：
恹恹病转浓，甚日消融?春思夏想秋又冬满怀怨闷诉与天公也，天有知呵，怎不把恩情送恩多也是个空，情多也是个空，都做了南柯梦
伊西我在东，何日再逢?花笺慢写封又封叮咛嘱咐与鳞鸿也，他也不忠，不把我这音书送思量他也是空，埋怨他也是空，都做了巫山梦
思情逐晓风，心意懒慵伊家做作无始终山盟海誓一似耳边风也，不记当时，多少恩情重亏心也是空，痴心也是空，都做了蝴蝶梦
惺惺似懞懂，落伊套中无言暗把珠泪涌口心谁想不相同也，一片真心，将我厮调弄，得便宜也是空，失便宜也是空，都做了阳台梦
这首完整的民间小曲清晰地表明世俗文学对《词话》所作的影响另外，小说七十四回中写道申二姐唱十二月儿《挂真儿》与吴月娘及大妗子听
《挂真儿》即《挂枝儿》，这首民间时调小曲兴起于明万历，风行于明天启、崇祯及清初
这首民歌在小说中的出现，一方面反映了《词话》受到民间文学的影响，另一方面也表明这部小说的成书不得早于明万历年间
《寒夜录》
最后应注意的是娼妓文化中国娼妓由来极早，殷商期间为巫娼时代，西周至东汉为奴隶娼妓期，三国至隋代为家妓与奴隶娼妓并存期，唐宋元明四代为官妓的鼎盛期，清代为私娼期
明万历之末，上倦于勤，不坐朝，不阅奏章下诸公亦泄泄沓沓然间有陶情花柳者，一时教坊妇女兢尚容色，投时好以博资财（严思慎《艳囮》）
我们知道，唐宋时期的妓女称为官妓与宫妓，明代则称之为教坊乐户
由于统治阶级的荒淫无耻，时好妓女，以至今时娼妓满布天下，其大都会之地，动以千百计其他偏州僻邑，往往有之终日依门卖笑，卖淫为活；生计至此，亦可怜矣（谢肇淛《五杂俎》）
此时不仅官妓盛行，而且亦有私娼近世风俗淫，男女无耻，皇城外娼肆林立，笙歌杂遝，外城小民中度日难者，往往勾引丐女数人，私设娼窝，谓之‘窑子’（梅圃《余谈》）
当时娼妓的漫延，是以运河边的金陵为辐射中心：
海宇承平，陪京佳丽，仕官者夸为仙都，游谈者据为乐土嘉靖中年，朱子价、何元朗为寓公，金在衡、盛仲交为地主，皇甫子、黄淳史之流为旅人，相与析简分题，徵歌选胜秦淮一曲烟水兢其风华；桃叶诸姬，梅花漾其妍翠此金陵之始盛也
万历初年，陈宁乡芹改组石城，卜屋笛步置驿邀宾，复修青溪之社，于是在衡仲交以旧老而茫盟，幼于百谷以胜流而至上轩车纷遝，唱合频繁此金陵之再盛也
其后二十余年，闽人曹学佺能始迥翔棘寺，游宴冶城，宾朋过从，名胜延眺，缙绅则臧晋叔、陈德远为眉目，布衣则是吴非缜、吴允兆、柳深文、盛太古为领袖台城怀古，为之凭吊之篇；新亭送客，亦有傿离之作笔墨横飞，篇帙盛涌此金陵之极盛也
（钱牧斋《金陵社夕诗序》）
这种伤风败俗的娼妓行业的盛行，象股浊水浸蚀着社会风气在《词话》的艺术折光镜中，也将此方面的镜头真实地再现在读者的眼底
这酒家店刘二，有名坐地虎，他是帅府周守备府中亲随张胜的小舅子，专一在马头上开娼店，倚强凌弱，举放私债，与巢窝中各娼使钱，加三讨利有一不给，捣换文书，将利作本，利上加利嗜酒行凶，人不敢惹他就是打粉头的班头，欺酒客的领袖
九十四回的这节叙述，概括了明代私娼的泛滥以及妓女的苦楚，至于全书中所写到的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在西门庆家供喝，则反映了明代初期至末期官吏可以公开召妓侑觞的现实
三十二回中郑爱香对吴银儿说：因把猫儿的虎口内烧了两蘸，和他丁八着好一向了，这日只散走哩伯爵对谢希大说：寒鸦儿过了，就是青刀马
这些至今令人费解的妓女之间、帮闲之间的对话，足见当时娼妓文化对《词话》的影响之深
在充分注意到文化场的前提下，我们尤要考虑到场效应，即要探讨在特定的文化场中各种文化是怎样通过由外向内的向心运动来促使小说的产生，而小说又是如何通过由内向外的离心运动最终定型的
小说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是事、理，情、趣的融汇物小说中内容不是机械地从生活中拍摄下来的客观镜头，也不是据实直录的生活琐事，而是通过作家的心灵折射出来的诗意的内容，它渗透着小说家的情感与思想，浸染着小说家的才华与技巧，烙有小说家作为所作主体的个性特征
因此，文化场中的各种文化只有在小说家的认识结构和心理结构中产生了场效应才能形成小说，这是小说创作不同于物质生产的根本特征
由此可知《词话》文化学的研究，除了前面所列举的哲学文化、商业文化、世俗民间文学、娼妓文化这些产生场效应的外部条件外，还需从文学的自律性这方面来探讨产生场效应的内在因素，即小说家的认识结构与心理结构从前面所论述的四种客观文化来看，作为创作主体的《词话》的作者大致应具备下列条件：
一，有清醒的哲学意识，而且这种哲学观在当时来说是进步的，决非封建正统文人所具备；
二，深懂商业文化，长期生活在当时商品生产发达、商品经济繁荣的地带，而不是浮光掠影似的懂得一点商业行情；
三，酷爱世俗民间文学，对当时兴起的民歌时调小曲持鲜明的肯定态度；
四，长时间地混迹于青楼酒院之中，明了妓女的苦楚，熟悉妓女生活，懂得妓院中那些乌七八糟的语言
这里顺便提及一下的是，明初严禁官吏入院宿娼太祖立富乐院，令礼房王迪管领，此人熟知音律，又能作乐院，禁文武官吏及舍人，不许入院（刘辰《国初事迹》）此禁令一直延续到明末
六十八回中西门庆对妓女郑爱月儿说：我还去今日一者银儿在这里，不好意思；二者我居着官，今年考察在迩，恐惹是非，只是白日来和你坐坐罢了
作为提刑副千户的西门庆尚且顾及公开宿娼的严重后果，又何况那些达官、贵人、大名士呢？因此，那些大名士是很难真实而生动地描写妓女、老鸨、常闲篾片、嫖客的生活情景的
可见将文化场与场效应结合起来，我们便可解开《词话》的作者之谜
《金瓶梅词话》
文化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是异常复杂的，在任何一个特定的历史阶段，主导文化与亚文化并存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所谓主导文化，是指作为社会主流的占主导地位的文化亚文化则是指相对主导文化而言的不占主导地位的文化，也称副文化或反文化，如前所举娼妓文化，语言是与文化起飞的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无论是主导文化还是亚文化，都离不开语言这个人类社会的工具
当时体现主导文化的语言是流行于全国各地并为广大多数人所习用的北方官话，而带有职业性的行话、帮话、黑话则是一种亚文化的语言
在对《金瓶梅词话》文化学的研究中，我们一方面要注重对主导文化的研究，研究这种广为流行的语言——北方官话的叙事状物，摹性拟态的功能作用，另一方面更要探索作为亚文化载体的行话或帮话、黑话，因为正是这些语言化了这部奇书的世俗色彩，拓宽了小说的生活容量，强化了小说的奇特魅力
如《词话》中塑造了应伯爵等帮闲篾片的形象帮闲与篾片绿私连在一起用，学者们多沿用姚灵犀的解释：帮闲比清客身份卑下，俗名篾骗，《板桥杂记》作篾片，即狎客之流
而要真正弄清这个词的来历倒是要在亚文化中去探究《童痴一弄·挂枝儿》卷八《灯笼》的歌词是：
灯笼儿，你生得玲珑剔透，好一个热心肠爱护风流，行动时能顾前和后亏杀那篾片儿帮得好，因此心火上又添油虽是白日里不得相亲也，到黑夜里和你走
在这首山歌的下面，冯梦龙援笔写了下面一段评语：
篾片二字入得巧旧笑话云，嫖客阳萎，折笆上篾片帮之以入，问妓乐否？妓曰：客官尽美，嫌帮者太硬挣耳
吴中呼帮闲为篾片本此自闲汉无赖，而或妄解为灭骗，为灭人之德，骗人之钱，又谓灭天理骗人财，更有著之丹书者，遂大为此辈不利，名不可不慎也
间或呼为蚯蚓，其说曰泥里也去，水里也去，又会唱歌，又会呵脬，此类亦当
他如筋板蛤蜊之名，各有所本，而篾片最著又或以形伟者为竹片，貌畏者为篾丝，老者为竹根，幼者为新笋，优者为篾青，劣者为篾黄，而篾氏之宗繁衍吴中，遂与朱、张、顾、陆争盛吁，可笑也
冯梦龙的这一解释早于《板桥杂记》
由此可见，篾片一词是在妓女与嫖客间流行的一个特称名词，本义是帮嫖的工具，后引申为在妓院中帮富贵子弟寻花问柳的无耻之徙，尽干些灭人之德、灭天理、骗人之钱、骗人财的无耻勾当，此辈还有些帮闲技能，以此取悦嫖客与妓女
《词话》中对应伯爵这伙帮闲篾片的刻画完全本于此
十三回的介绍是：
话休饶舌，那西门庆立了一伙，结识了十个人做朋友，每日会茶饮酒头一名应伯爵，是个破落户出身，一分儿家财都嫖没了，专一跟着富家子弟帮嫖贴食，在院中玩耍，浑名叫应花子
第二个姓谢，名希大，乃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自幼没了父母，游手好闲，善能踢的好气球，又且赌博，把前程丢了，如今做帮闲的……第四名孙天化，绰号孙寡嘴，年纪五十余岁，专在院中闯寡门，与小娘传书寄柬，勾引子弟，讨风流钱过日子……
八十回对帮闲篾片的总的评价是：
但凡世上帮闲子弟，都是势利小人，见他家豪富，希图衣食，便竭力承奉，称功颂德或肯撒漫使用，说是疏财仗义，慷慨丈夫胁肩谄笑，献子出妻，无所不至
这些概述性的语言以及全书中对应伯爵种种劣行的描写，我们完全可以视之为对篾片所作的形象化的注释，对于篾片这一隐义的理解，我们还可以见之于冯梦龙的《童痴二弄·山歌》卷六
戴敦邦绘 ·应伯爵
《筋》中云：姐儿生来身小骨头轻，吃朗君捻住象个快儿能姐道郎呀，我当初金镶银镶那吃个篾片阿哥弄成子我个轻薄样，撞来尽盘将军手里弗曾停
《伞》（又）中也提到了篾片：结识私情好象雨伞能，瞒子天天我里私下情姐道郎呀，个样有天无日头个事你也弗要怕，我听你撑开篾片不稍钉
《吊桶》下录一首山歌是：姐儿生来好象吊桶能，吃个篾片圈留缠住子身我娘呀，你上箍下箍箍得奴介紧，投河弄井若条绳
卷九《陈妈妈》中也有一段词涉及篾片：妈妈从来堪羡，伴佳人才子暮寝朝眠，任他结下好姻缘，遇咱才卸得下相思担，色非红紫，舌非麝兰，合欢帐里鸳鸯枕边，论功劳咱是个亲篾片
以上所举篾片的含义与《挂枝儿》中的篾片如出一辙
《词话》中有许多词语也是当时妓院中流行的术语，九十四回里的顶老（一般儿四个唱的顶老，打扮得如花似朵，都穿着轻绢衣裳，上的楼来），查《金陵六院市语》，可知顶老指雏妓，说她们将来要替代年长色衰的老妓
四十二回里的小刺骨儿（俊傻小刺骨儿，你见在这里，不伏侍我，你说伏侍谁？），系指妓院中无用的妓女
五十九回里的半门子（囚根子，一个院里半门子也认不的了，赶着粉头叫娘娘起来），半门子与粉头同义，都特称妓女
九十八回里的八老（韩道国那边使的八老来请吃茶），指的是妓院中仆役，俗称忘八，尊称八老
十一回里的梳笼（使小厮家去拿五十两银子，段铺内讨四套衣服，要梳笼桂姐），五十九回里的梳弄（小行货子家，自从梳弄了，那里好生出去供唱去），虽只一字之差，而不懂妓院术语，也是不能准确地把握其含义
梳笼是从嫖客方面来讲的，即花费钱财包占玩弄尚未接过客的妓女梳弄是就年轻的妓女来说的
雏妓未接客前头上梳的辫子，第一次被玩弄后就开始笼发为髻笼既有笼络之意，也含垄断的意思，弄则含被玩弄的意思
以上所举数例，尤其是篾片一词，可见非对妓院生活非常熟悉者是断然不会如此大量而准确地使用妓院里的行话的
在娼妓文化中，还有一些用拆字格说的话，更是出神入化
这应花子，今日鬼酉儿上车——推丑东瓜花儿——丑的没时了（第三十二回），鬼酉为丑的拆字格
西门庆道：通，色丝子女不可言（六回），色丝为绝的拆字格，子女为好的拆字格，合并起是绝好一词韩金钏道：好淡嘴，女又十撇儿!（四十二回）
女与又合起来是奴；十加一撇为才，是奴才二字爱月便把李桂姐如今又和王三官儿子女一节，说与西门庆（六十八回），子女即好字
以上所运用的这些拆字格的构词格，活灵活现地再现了妓女、帮闲、嫖客的调情卖销时的情景及神态
八十三回中说：金莲每日难以绣帏孤枕，怎禁画阁凄凉，未免害些木边之目，田下之心，脂粉懒匀，茶饭顿减，带围宽褪，恹恹瘦损，每日只是思睡，扶头不起
这里的木边之目为相，田下之心为思，是相思一词的拆字格
作者将妓院中常用的拆字格来写潘金莲于西门庆死后，在吴月娘的严加防范下所产生出来的对子女陈经济的刻骨相思，而这种相思较娼妓尤甚
崇祯本
在《词话》的亚文化研究中，我们还应注意研究经商中的一些行话如十六回里写道：妇人道：买卖不与道路为仇只依奴，到家打发了再来也，往后日子多如柳叶儿哩
买卖不与道路为仇，是商业行话，即现在的生意不成交情在，此处是李瓶儿劝西门庆不要因贪图美色而得罪川广客人，好歹都要回去与川广客人洽谈一下，不要冷淡了他们，断绝了今后做生意的门路
又如四十二回里祝日念到：我那等分付他，文书写滑着些立，与他三限才还他这银子不依我，教我从新把文书又改了
祝日念还银子的三限是什么呢？头一限，风吹辘轴打孤雁；第二限，水底鱼儿跳上岸；第三限：水里石头泡得烂这三个还钱的条件都是不可能的
因此，我们可以领会到所谓文书写滑着些立的行话意思是，写借契时要狡猾些，留有破绽，以便将来赖帐不还
此回应伯爵对李三、黄四说：常言道秀才无假漆无真进钱粮之时，香里头多上些木头，蜡里头多掺些柏油，那里查帐去!不图打鱼只图混水，借着他这名声儿才好行事
香里头多上些木头，蜡里头多掺些柏油，是商行中以假滥真，以次充好的行话，应伯爵在商人李三、黄四的贿赂之下，教他们打着西门庆的牌子搞不法经营，坑害买主，从中牟取暴利
此外还有些官场的黑话，也应引起我们的注意三十八回中西门庆说：这少死的花子，到我明日到衙门里与他做功德！
功德本是佛家语，指敬神敬佛的行为而在这里则是惩罚的意思，与他做功德，实即给他点颜色看看或让他尝点厉害
下文写西门庆第二天给韩二捣鬼强加一个偷摸的罪名，提到提刑院一夹二十，打的顺腿流血，睡了一个月，险不把命化了就是对功德内涵的说明
这句官场上的黑话，把西门庆为除通奸的障碍，滥用职权，横施暴行的无耻嘴脸刻画无遗的，同时也深刻揭露了明末司法昏暗的真实情景
总之，在《词话》文化学的研究中，深入探究其中的亚文化，无论是对小说文本的研究，还是对作者及成书的探讨，都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
最后简略地谈一下《词话》文化学的研究方法
《词话》文化学的研究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进行，大致而言，一是主位研究法，一是客位研究法
前一种方法是从事参与者本人的角度去观察、研究，后一种方法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研究
明代的序跋派与札记派中的大多数人，由于他们参与了《词话》的流传，因而他们采用的是主位研究法，即把他们认为有意义的资料及看法提供给后世学者
清代的评点派及道学派们采取的是客位研究法，是从读者的角度去研究这部作品的
这两种方法都能得出科学的结论，关键在于要尊重客观事实如明代的袁宏道、谢肇淛、冯梦龙及化名的兰陵笑笑生，东吴弄珠客，廿公等虽然采取的是主位研究法，但由于他们从小说的实际和当时的实际出发，因而他们所提供的资料至今仍有价值，所作出的判断至今不乏启示意义
清初张竹坡虽采取的是客位研究法，对《词话》的思想性与艺术性的总体评价虽是前无古人，但由于他附会作者王世贞说，得出了苦孝说的结论，未免过于主观武断
至于清代的道学派们，承袭明末淫书论的观点，无视《词话》文本的内容，反复斥责《词话》为淫书，其主观偏见更是令人可笑
今天关于《词话》文化学的研究，我认为以客观研究法为宜采用这种研究法，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
一是要仔细研读《词话》这个小说文本，因为这是我们研究的主要对象，是我们一切结论产生的基础
小说一经问世，便是一个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文本，至于《词话》再现了什么样的客观现实，塑造了什么样的人物，具有什么性质的倾向性，表明了作者什么样的思想感情，运用了什么样的创作方法与创作技巧，这诸多的结论都贮存于《词话》的客观文本之中
二是要广泛地猎涉当时有关政治、经济、宗教、民俗、语言、饮食、服饰、娼妓、民间文学的资料，
因为《词话》作为明末一部百科全书似的巨著，以再现明末社会缩影的叙事模式，采用了全知视角的叙述方法，全方位地描写了当时全般的社会现象，全般的社会结构，全般的社会冲突（以家庭冲突为主），其艺术笔墨触及到了当时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
详细地占有这些资料，并加以辩证地分析，以期从微观上的客观资料的准确性得出宏观上的主观结论的科学性
总之，透彻地把握《词话》客观文本，科学地利用有关资料，实事求是地作些分析和判断《词话》文化学的研究将会减少一些歧义性而增加一些一致性或相似性
END
文章作者单位：华中师大出版社
（数据采集 熊 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