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节（香港） |​ 从套用窜改《怀春雅集》诗文看《金瓶梅词话》的作者

现今流传下来的《金瓶梅词话》是打谈的(说书人)的底本，其作者是书会才人一类中下层知识分子，这可以从许多方面得到证明，其一是小说的取材

《金瓶梅词话》多取材自俗文学，举凡小说话本、戏剧时调、宝卷佛曲、醮忏焰口、笑话酒令，莫不取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50.html

五十年代，潘开沛先生即据此提出《金瓶梅词话》作者的民间艺人说但词话的确也有一些很雅的篇什，如相当数量的近体诗，一些祝文、书札和奏章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50.html

魏子云先生就曾和笔者说过，第十九回宇文虚中参劾三奸，在历史上是没有的事，而奏章写得这么好，恐非民间艺人所能措手的因此，要证成民间艺人说，还要进一步解决词话的雅文学来源的问题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50.html

前几年，笔者校点《金瓶梅词话》，发现除俗文学外，词话也广泛取材自元明的文言传奇小说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50.html

如二十八回潘金莲遗鞋情节，采自《娇红记》；八十二回题壁，则采自《剪灯馀话·贾云华还魂记》至大闹葡萄架等回的一些性行为描写，乃采自《如意君传》，韩南教授早已指出但其中使人较感兴趣的是词话不少诗篇，采自《怀春雅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50.html

1991 年，笔者将发现的词话袭用《怀春雅集》的十七首诗，经初步校订后，寄给第五届《金瓶梅》研讨会，印发国内外同道、以期共同探讨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50.html

最近，台湾学人陈益源先生完成《怀春雅集考》长篇论文，函告谓:词话套用雅集诗词实不止十七首，而是二十一首核之果然!二十一首除重出一首，实二十首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50.html

陈先生的论文还提供了许多笔者不知道的材料现在以《怀春雅集》这二十首诗为主，结合其他引用材料，对《金瓶梅词话》的作者作进一步探索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50.html

《怀春雅集》为明代中前期的文言传奇小说，按现在流行文学归类，应属所谓奇情小说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50.html

小说讲元至正初年，世家子苏道春(国华)与相国千金潘拱璧(玉贞)，由倾慕、追求、先私通而后完婚的风流故事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50.html

婚后苏生奉诏守边，为都元帅战败被掳，抗节不屈玉贞亦守节孤孀，矢志不嫁后放归，封魏国公，玉贞亦赠魏国夫人

所生三子官至金紫光禄大夫全传长约二万七千字其作者，高儒《百川书志》谓国朝三山凤池卢民表著，又称秋月著；《金瓶梅词话》欣欣子序作卢梅湖

这一类才子佳人小说，除个别如《娇红记》外，文学价值不高高儒讥为凿穴穿墙之期，越礼伤身之事，不为庄人所取

欣欣子序指称:文钩语确，读者往往不能畅怀

曹雪芹在《红楼梦》楔子中的批评最确:千部共出一套，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

雅集不到三万字，有诗文近二百二十首所以有人称这类小说为诗文小说

不过，这类介乎雅俗之间的奇情小说，在当时拥有不少的读者明末《花阵绮言》、《风流十传》，便是这类小说的选集

当时通俗类书如《国色天香》、《万锦情林》、《绣谷春容》、《燕居笔记》等也纷纷选载现在我们看到的《怀春雅集》，载于《花阵绮言》和《燕居笔记》

其中林近阳编《新刻增补全相燕居笔记》，冯梦龙编《增补批点图像燕居笔记》和《花阵绮言》所载雅集，结尾均删去苏生出仕守边，立节于异城的尾巴唯何大抡编《重刻增补燕居笔记》独全

现将词话所袭用《怀春雅集》二十首诗词，以台湾天一出版社影印之何本、林本《燕居笔记》及《花阵绮言》校勘，并列于下括号内为三本异文

第五十九回

第六十四回

2、着人情思(意)觉初阑

鸾交凤友(颠鸾倒凤)惊风散(花作外)

软玉娇香(绿轻红)异世间

西子(两字)风流夸未了

鸡鸣残月五更寒

第六十五回

4、八面明窗次第开

伫看环珮下瑶台

闺门春色连新柳

山岭(岭角)寒梅(香)带早崖(梅)

影动梅(花)梢明月上

风敲竹径故人来

佳人留下(合欢一幅)鸳鸯锦

都付东君仔细(自剪)裁

6、信手烹鱼觅素音(何作业）

神仙有路足(何作早)登临

阶偶得任卿叶(林何作业)

弹月轻移司马琴

桑下肯期秋有意

怀中可犯柳无心

黄昏误入销金帐

且犯(把)羔儿独自斟

7. 兰房几曲深悄悄

香胜(腾)宝鸭晴(清)烟袅

梦回夜月淡(绣帐月)溶溶

展转牙床春色少(窈窕)

无心今遇(误入)少年郎(场)

但知敲打须富(闻丝竹生宫)商

殢情欲共(起)娇无力(任)

须教宋玉赴(林何作云花作赋)高唐(堂)

打(花作洞)开重门(重)无锁钥

露浸一枝(出十双)红芍药

8、玉宇微茫霜满襟(白雪倾)

疏窗(帘)淡月梦魂惊(逼人清、逼花作照)

凄凉睡到无聊处

恨(怪)杀寒鸡不肯鸣

第七十二回

9、寒暑相推春复秋

他乡故国两悠悠

清清行李风霜苦(囊中空乏无颜色)

蹇蹇王臣涕泪流(身上凋零有蔽裘)

风波浪(波浪作雨)里任浮沉

逄花遇酒且宽愁

蜗名蝇利何时尽

几向青童笑白头

10、一掬(鞠)阳和动物华

深紅浅绿总萌芽

野梅亦足供清玩

何必辛夷树上花

11、带雨笼烟世所稀

妖娆身势似难支

终宵故把芳心诉

留住东风不放归

(此截五十九回带雨笼烟一诗首尾两联，有所改动，不再出校）

第七十七回

第七十八回

第八十回

20、襄王台(花作玉清宫)下水悠悠

一种相思两把(地)愁

月色不知(如)人事改

夜深还到(林何作照)粉墙头

(重出，已见六十五回)

21、静(林何作半)掩重门春日(昼)长

为谁展转怨流光

更怜无瓜(似)秋波眼

默地(花作镇日)怀人泪两行

除了二十首诗外，五十九回摹写郑爱月房中的赞词：瑶(碧)窗素纱罩，淡月半浸；绣幕夜明悬，珠（祥）光高灿······；七十八回：看看到年除之日，窗梅(横)月，檐雪滚风竹爆千门，(灯燃)万户，均摭自雅集

从上述材料可以看出，词话对雅集诗文的袭用，始自五十九回，终于八十回，共二十一回

在这以前，西门庆渔色的对象，除家中妻妾、仆妇、侍童，院里有李桂姐、吴银儿，伙计娘子王六儿

从五十九回起，增加妓女郑爱月，姘头林太太，以及奶子如意儿，家人媳妇贲四嫂和惠元

词话袭用、窜改雅集的词话，用处是为西门庆与这些女人的性事作证，而其重点是郑爱月和林太太.这是词话引诗的第一个特点

但是，《怀春雅集》的两位主人公是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苏道春风月之怀、云雨之梦虽时寄于词章，仍是初哥潘拱璧更是侯门千金，深闺处子

而金瓶梅中的林太太是个老骚货，已经做了婆婆，还四海纳贤，兼送外卖郑爱月是个妓女户，虽说梳笼不久，接过的汉子谅也不在少数

怎么可以借汁儿下面，把苏、潘纯结的性爱，等同老嫖头和妓女的性交易及老骚货的通奸?词话的作者似乎无视二者之间的区别，如五十九回，西门庆初会郑爱月，枕上鸳鸯，被中鸾凤，不胜欢娱，引诗云:带雨笼烟匝树奇，原是媾欢后玉贞缀赠苏生的律诗

玉贞号海棠红，有诗《海棠集》，以花拟人，故通篇用海棠典故红推西国无双色，指西府海堂

郑子，指唐诗人郑谷，其咏海棠浓艳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未开时，为千古名句末联亦是眼前光景

生自号百花主人，因此，女诗中东风、东君、东皇多指生二人初会，玉贞贪欢，藏生于阁中十馀日留住东风不放归指此试问除了那码子事，这首诗和郑爱月沾上多少边?

词话的作者在七十二回还截取此诗的头尾四句，用于写西门庆和潘金莲的殢雨尤云

词话的作者移花接木，将相国千金潘玉贞代入郑爱月，并不限于那码子事

第七十七回爱月房中挂的《爱月美人图》，三泉主人题诗:有美人兮迥出群，本是苏生发动情书攻势，对玉贞企作吉士之诱

玉雪精神联仲琰，琼林才貌过崔君，赞美其才追蔡琰，貌赛莺莺，即有过誉，并无不当

但移作一个无名娟妓，那就比拟不伦，唐突古人了同回写郑爱月房中陈设:

瑶(碧)窗素纱罩，淡月半浸;绣幕夜明悬，伴(祥)光高灿楼鼻壁上文锦囊(文锦囊响水其内)，象窑瓶(银屏)插紫笋其中......鸳鸯榻(水晶小儿)，高阁古今之书;云母(围)屏，模写淡浓之笔

这些也都是从玉贞寝所搬过来的，玉贞为相国独女，又是才女，故室内布置高雅，富文化气息；居处环境极其清幽，真所谓神仙洞府，人迹不可到者

想不到词话的作者连这两句也抄下来了，生搬硬套，令人喷饭

当然，词话作者袭用《怀春雅集》的诗词，并非全部照录，为了契合人物情节，往往加以改编

在这方面，有的改得相当高明例如陈益源先生在《怀春雅集考》中提到的七十八回西门庆两战林太太之后，作别回家，引诗尽日思君倚画楼，原是苏生的伤春诗，反映当时追求玉贞未到手，苦陷相思，又担心对方另有所属、移情别恋的复杂心理

词话的作者将第三句桃花莫谓刘郎老，改为刘郎莫谓桃花老，变成为写林太太的心态因为经过两次私通，妇人一段身心，已被西门庆拴缚定了

现在已不是西门庆怕得不到她，而是她担心西门庆嫌她老、嫌她淫贱，把她甩掉这首诗实在改得好

又如同回西门庆私淫贲四娘子，玳安踩狗尾，和老婆在屋子里睡了一宿，引诗满眼风流满眼迷，本是苏生著作，写春末夏初自然景色

词话作者把满眼风光转眼移改为满眼风流满眼迷；残花委地欲成泥改为残花何事滥如泥？变成暗讽贲四娘子是淫滥的残花败柳

而末句不改更好，静听山禽绕树啼，可关合隔壁韩嫂儿听的好梆声

不过由于词话作者往往对原作并不十分了解，而又随意加以窜改，因此可议之处更多例如:苏生与玉贞第一次，雨散云收，苏生于枕上口占[苏幕遮]词与古风各一

古风兰房几曲深悄悄，词话作者将之移作六十九回西门庆初通林太太的赞咏今本词话此诗有不少讹字，可能是传抄之误

但原诗殢情欲起娇无任，须教宋玉云高堂，是指生与女虽已订终身，尚未完婚，现在越礼私通，为免出乖露丑，唯有教生与玉贞母亲商量快办喜事

高堂，各本同，《花阵绮言》云作赋词话作者不察，改为赴高唐且生与女正为云为雨，还须怎样赶高唐呢?

第六十六回回前诗八面明窗次第开，原诗本为生苦苦欲求燕好，玉贞终于答应，指窗后一门，今夜可纳，约自牖生喜而赋诗

末联合欢一幅驾鸯锦，都付东君自剪裁，谓两情好合，玉贞将自己整个交给他，可尽情消受词话作者移为六十六回回前诗，许多研究者已指出，此诗根本与这一回挨不上边

唯一可以附会的环珮下瑶台是指李瓶儿亡魂，经炼度而骑着白鹤，望空腾云而去

最后两句改为佳人留下鸳鸯锦，都付东君仔细裁，更不知何意

我们对词话袭用、窜改《怀春雅集》的诗词的批评分析，可能有人认为是吹毛求疵但是为了给作者做鉴别和定位，不能不严格一些

事实上，词话作者袭用别的作品的随意性和不准确性，并不限于雅集，在这里随便举两个例子:第六十八回黄四在郑爱月家置酒酬谢西门庆，落后西门庆和郑爱月上床交欢，词话引诗写其态花嫩不禁揉.春风卒未休花心犹未足，脉脉情无极低低唤粉郎，春宵乐未央

这原是一首[菩萨蛮]，词话刊落开头两句此词最早见于《娇红记》，写申纯与王娇娘初夜，娇娘千金之身已失，乃口占[菩萨蛮]赠生:

夜深偷展纱窗绿，小桃枝上留莺宿花枝不禁揉，春风卒未休干金身已破，脉脉愁无那特地嘱粉郎，人前口谨防

后又见干话本小记《张于湖误宿女贞观记》陈妙常许身潘必正后，也口占此词复潘生开头两句作香衾初展芭蕉绿，垂杨枝上流莺宿

其他个别异文无关词旨花枝不禁揉，春风卒未休《于湖记》引用也是适合的

因为陈妙常和王娇娘一样，前此都没有过性经验，她们都是处子但是词话移用至妓女郑爱月身上，就使人忍俊不禁

一个九炖十八火的娼妓，竟会花嫩不禁揉?把一首写少男少女纯洁初夜的诗，用来形容老嫖头和妓女的肉体交易实是匪夷所思

因此有人刻薄说，词话作者的性经验，大概得自妓女，他似乎分不出两情相悦的性爱与嫖娼的区别

人们还注意到，张大户收用金莲，西门庆收用春梅，词话只用美玉无瑕，一朝损坏，春点杏桃红绽蕊，风欺杨柳绿翻腰之类的套语来搪塞

再学一个例子，第二十一回《吴月娘黄烹茶》西门庆因潘金莲从中挑拨和吴月娘不说话

大闹丽春院回家.听见月娘焚香祈祷，才知月娘一片心都是为他好，于是和好如初夫妻幽欢第二天置酒赏雪，西门庆又在上房歌了一夜，引诗云:赤绳缘分莫疑猜，扊扅夫妻共此怀鱼水相逢从此始，两情愿保百年谐

这首诗从哪里弄来的呢?原来出自李昌棋《剪灯馀话·江庙泥神记》故事说书生谢生琏就学舅家，居园中，遇四姝，每夕一至，相与为欢至次夕，二姝至，赠生诗云:

赤绳缘薄好音乖，妹妹相看共此怀偶伴妲娥辞月殿，忽逄僧儒拜云阶春生玉藻垂鸳帐，香喷金莲脱凤鞋鱼水交欢从此始，两情愿保百年谐

词话作者截取首尾四句，凑成一绝但鱼水相逢从此始，对《江庙泥神记》的二姝来言是完全合适的，因为初会，故有两情永保百年谐之祈

但吴月娘和西门庆虽非老夫老妻，已结婚近三年，两人近日因金莲挑拨不说话，也只是一时赌气，闹点小别扭现在西门庆知错，有意赔不是，一连在上房睡了两夜，怎可以说鱼水相逢从此始呢?

总之生搬硬套，比拟不伦；不解原诗，随意审改，是词话引诗的普遍特点

此外，词话引诗的另一特点，是集中和累叠

上面提到:雅集不到三万字，就被采录了二十多首诗文，面又集中用在从五十九回到八十回这二十一回的某些人和某些事上，其中第七十八回五首，七十二回、七十七回各三首

类似的现象也出现在其他引用的材料上以下是一些例子:

1.第十一回来诗，舞裙歌板逐时新（七十六回重出）；第十二回回前诗首尾四句:堪笑西门暴富，有钱便是主顾不是常久夫妻，也算春风一度，分别采自明郑若庸《玉玦记》第二十二出和第八出，西门本作贫儿

2.第四十三回回前诗:细推古今事堪愁，本唐薛蓬七律《怀古》；第四十四回回前诗:穷途日日困泥沙，本薛蓬七律《长安春日》而前此三十九回回前诗:汉武清斋夜筑坛，亦薛蓬诗，题为《汉武宫辞》

3.第七十回回末诗:权奸祸国误机深绝句，见《大宋宣和遗事·利集》，第七十一回回前诗:暂时罢鼓膝间琴七律，见《遗事·元集》

4.第九十一回文中诗:堪夸女貌与郎才七绝，九十二回回末诗:风波平地起萧墙七绝，均为杨柔胜《玉环记》第十二出和第十六出下场诗

第九十二回文中相连的两首诗:多情燕子楼，马道空回首；载得武陵春，陪作鸳鸯友；和赶到严州访玉人，人心难付似石沉，候门一人深似海，从此萧郎落陷坑，改自《玉玦记》十六出下场诗和十七出上场《生查子》

马道句作马足空驰骤，词话似有误

这种累叠引用同一作品的现象，反映词话作者对雅文学即正统文学，似乎腹笥不丰，未能博览广采，择最贴切的引用，而是逮着南瓜吃南瓜，逮着茄子吃茄子

同时，也反映他并不把编撰词话视为严的创作

《金瓶梅词话》的作者，是文学史上解不开的谜，至今聚讼纷纭金学界的争论，可概括为大、小之争

一派认为词话的作者是大名士、钜公，一派认为是书会才人、民间艺人之类的中小知识分子

前者被提到的从王世贞、李开先到沈德符、冯梦龙，有三、四十人，几乎把嘉靖万历间有名气的文人都包括进去了，而且名单继续在增加但大名士说对一些关键问题无法提供使人满意的解释

《金瓶梅词话》广泛采材自俗文学，本身就是俗文学的典范对于从小就接受正统文学训练，以做官向上爬为职志的文士、钜公，俗文学完全是另一种文化存在

他们怎么可以写出《金瓶梅》这种作品呢?同样重要的是写作动机问题《金瓶梅》有不少性描写，因此被指斥为市浑之极秽者，背上淫书的恶名

这些有头有脸的大名士、大官僚，出于甚么善良或不善良的动机，匿名写这样一部书?

吕天成早年化名郁蓝生撰《绣榻野史》，可解释为年轻人演绎其性幻想的戏作(吕年未四十而卒，冯梦龙即以为是强书之报)但词话是近百万字的巨制，要花这样大力气，要冒这样大风险，究竟是为了甚么?

过去有所谓苦孝说为王世贞解释著书动机，至今恐怕已没有几个人相信现在词话大量袭用、窜改《怀春雅集》等诗词被发现，使大名士说更难自圆其说如果词话真的出自大名士、钜公之手，俗文学虽非其所长，雅文学本应是他们的当行本领，何以连几句诗都诌不出来，需要袭用像雅集之类三流作品的九流诗篇呢?

不用说王世贞、贾三近、屠隆，就连一个正统文人，也不屑为不过，我们如果换一个位置，把《金瓶梅词话》视为书会才人一类中下层知识分子的作品，则这些问题都可以得到较完满的解答

民间艺人、书会才本来就是靠编写、说唱俗文学吃饭的，他们当然熟悉各种俗文学的体裁和材料

作为大众消费性通俗文学，他们编写《金瓶梅词话》只是为混饭吃怎么能吸引更多的听众便怎样写为此在传统的说书中，穿插唱流行曲说荤笑话和性故事是很自然的

词话是听的文学，说书人到适当的段落，就要插入一些韵文赞语和诗词作调剂，意思得都懂，但音调铿锵，富音乐感，使听众可以松弛神经

这对听的平话是功能性需要，看的小说则不然这些诗词赞语，有些是书会的留文，有些采自别的作品民间艺人对雅文学腹笥不丰，不过不要紧，千古文章一大抄，实行拿来主义

他们本来就处于社会底层，从来不曾想过会置身庙堂，扬名立世，当然也就不怕被人举报剽窃

事实上，我们现在将他们的老本子印出来，得以从容研究，横挑鼻子竖挑眼，但当时听众有谁会在乎永福寺道坚长老在五十七回是个老圣僧，在八十九回却是专说诱丧家少妇的淫贼?

又谁会注意"记得书斋初会时这首[鹧鸪天]被引用三次，活了一年零两个月的官哥儿有三个生日?当然，我们希望词话具有更为完美的形式，诗词赞语贴切，情节没有矛盾

但是这一切，要有一个发展的过程笔者相信原始的《水浒传》，也像词话一样存在诸多的不完善，只是在漫长的向着看的小说演变过程中，经过不同作手的修改，才达到目前水平

词话向着看的小说演变，第一个改本是崇祯本崇祯本已大力删除词话那些毫无关合性的引诗，如雅集的二十一首诗，便刊落十一首虽然我们对崇祯本并不满意，但应承认它的回前诗词确比词话贴切一些

如七十八回回前诗，词话套用了一首咏柳絮的七律，用意不明崇祯本则乘上回斥逐温葵轩，套用白居易《与诸客携酒寻去年梅有感》七律

白诗末句作检点唯无薛秀才，自注云:去年与薛景文同赏，今年长逝崇本改薛为温，可冒充已作

最后，笔者在这里要说明，分析词话袭用、窜改雅集的诗文，是要证明词话作者不可能是大名士，并无贬低词话本身的意思即使我们将这类引诗全部剔除，并不影响《金瓶梅词话》的完整，也无损于《金瓶梅词话》的伟大

（数据采集 锁菲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