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超 |​《金瓶梅》里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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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里写梦的地方,不算太多,仅16次;加上一些似梦的幻觉描写,对人物作潜意识开掘处总约不过20次其中,第六十二回梦最多,有6起;其次是七十九回,写了4次梦

字数最多篇幅最长的梦,见一百回,吴月娘在永福寺做的梦,有955个字最短的梦在六十二回,李瓶儿说,那厮但合上眼,只在我眼前缠,只12个字二十九回西门庆病中梦见花子虚、武大讨债,也只14个字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17.html

《红楼梦》里的梦,有32次,正好是《金瓶梅》的双倍;最长的梦在第五回,宝玉梦游太虚幻境,8300多个字,比吴月娘的最后一个梦长得多,那是理解书中人物(尤其是女性)命运之纲要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17.html

吴月娘的长梦显示了西门家族气数的了结和人物的最后结局,也是全篇的一个虚幻的句号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17.html

《红楼梦》中最短的梦是宝玉梦中听见秦可卿死讯,林黛玉梦中听见有人称薛宝钗为宝二奶奶,也都只十多个字,把个宝玉的怜香惜玉之情,黛玉的最重的心病写尽写绝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17.html

可否从中看出这两部巨著间的关联?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17.html

《红楼梦》里的梦,量多,做梦的人广,内容也较泛,且有喜有悲;《金瓶梅》里的梦,量少,做梦的人较集中,内容也较狭窄,且有悲无喜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17.html

《红》书里的梦精巧,细腻,充满了人情味;《金》书里的梦较为粗疏,人性的直露,尚未升华到情境的工笔细描,且多夹杂因果报应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17.html

《红》书里的梦比《金》书里的梦重要得多,《石头记》凡例中脂砚斋根据书里宝玉做梦,梦中有曲名红楼梦十二支,认为梦是其全部之名也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17.html

《金》书里的梦当然不是小说的全部之名;但也颇重要,与人物,与情节,与作者的主体意识都有关联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17.html

《<金瓶梅><红楼梦>比较论稿》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17.html

不言而喻,写梦即写人写梦,是一种展示人物命运的特殊手段《金瓶梅》里梦的描写,与人物的命运紧密相联;很多梦都与主要人物之死有关,有的梦出现在人死之前,有的梦在人死之后出现

这里,梦,是某种暗示,甚或是一种象征,且绝大多数是一种噩耗,一种衰败、陨落、消亡的信息,一声丧钟,一种人物命运的预示譬如,六十二回西门庆和应伯爵同时梦见簪儿折了,不想前边(李瓶儿)断了气

西门庆死之前,吴月娘也梦见攧折碧玉簪,跌破菱花镜……再如五十九回,李瓶儿梦见花子虚对她厉声斥骂之后,时三更三点;次日,官哥儿即断气身亡

第一百回,吴月娘做完全书最长的梦之后,孝哥儿也出家了在这里,梦几乎是一种神谕;带有原始部落对梦的理解的迹

书中人物对梦的重视和虔诚,也是原始部落把梦视为神灵之谕的态度的某种延续在这里,梦是可怕的,几乎是阴界神灵的召唤和灵魂的显现,生死攸关,直接成了人物运命中厄运到来的先兆

亚里士多德认为梦是一种延续到睡眠状态中的思想柏拉图也认为梦是一种感情的产物梦,确是人物心态的曲折的、非现实方式的反映,写梦便是一种特殊的心理描写

第九回,武松在武大灵前梦见武大,实际上是武松复仇心理的曲折表现;第十七回,李瓶儿梦幻中见西门庆到来,也是她爱慕、思念西门庆欲攀附西门庆的心理的写照;而李瓶儿常梦见花子虚,这是做贼心虚的心态的反映,一种违反了伦理道德规范而心有余悸,甚或胆颤心惊的情绪的再现

书中的梦确是因人而异,各人的梦,都打上各个人物性格、思想、情感的烙印真可以说是一人一梦,梦如其人

不同的人做不同的梦(托不同的梦);梦成了展示人物内心世界的重要方面和重要手段,甚至可以说是人物形象的重要部分,展示人物关系,构成作品人物形象体系的一种手段

情节是人物性格发展史,是人物命运史,既然梦是塑造人物形象、表现人物命运的手段;那梦自然与情节也不无关系,甚至是情节发展的契机

譬如武松梦见武大后,立即采取复仇的行动,引出了后来的诸多情节李瓶儿的梦催化了她的死,也引发了不少场面、事件和细节

春梅梦见潘金莲后,清明去永福寺为金莲祭坟,巧遇吴月娘和孟玉楼,带出了一番今非昔比的感慨,展现出了与前大不相同的人物关系

吴月娘的最长的梦,点出了带有象征性的孝哥出家的人物命运的结局,并为全书作结

可见,不少梦的描写并非可有可无的闲笔;它属于小说的情节部分;它使现实与作为现实的曲折反映的虚幻有机结合,使人的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有机结合

梦属于人的精神世界,是一种非规律化的混乱的思维方式;但它写在小说里,也就成了物质世界和人的精神生活、人物关系的反映这在《金瓶梅》里也是十分明显的

崇祯本

若就与梦有关联的几个主要人物作具体分析,就更明白梦的描写对塑造艺术形象的重要作用了——

李瓶儿这是小说中与梦关联最多的一位女主人公

有人说,李瓶儿的性格前后不统一,其依据是,前部分李瓶儿泼辣刁悍,好色纵欲,私通西门庆,气死花子虚,嫁蒋竹山,不久,就又斥骂、赶走了他,这一切都表明她似乎是个很不正经很凶狠的女人;后部分却是慷慨大度,审慎小心,温良恭俭让,连西门庆都说她性子极忍耐得,俨然一个善良的女性

其实,这正是人物性格非单一、复杂化的体现在进入西门家族之前,李瓶儿不满于花子虚和蒋竹山,而倾心于西门庆,一旦嫁到西门家,如愿以偿,人物的环境变了,性格上有所变化,这是正常的,符合生活真实的,也正显示了人物性格的发展及其必然性,人在迥然不同的环境中有迥然不同的表现,这是普遍规律

这可以用有关李瓶儿的两个梦加以形象化地注释:第十七回,李瓶儿在梦幻中见到西门庆到来,这是她爱慕、思念西门庆的心理的写照,甚至一连几次,任狐妖假名抵姓摄其精髓,若按正统伦理道德衡量,可谓荒淫之极

可李瓶儿成了西门家族六娘之后,对西门庆却是百般温顺,体贴入微;死后她还托梦给西门庆说是花子虚在阴界告了一状,要西门庆防备

梦中还说,诚恐你早晚遭他毒手足见她对西门庆的深情厚义她对官哥儿也充满了母爱前者犹如淫妇泼妇,后者宛若贤妻良母,判若两样

实质是不同环境所决定,针对不同人物所致,对西门庆有所好、有所爱,对花子虚、蒋竹山有所恶、有所恨

相异中又有同一性,即对西门庆的爱恋、忠诚、温存甚至,七十一回西门庆借住在何千户家,她还托梦给他,告诉他,她已寻了房儿,咫尺不远,出此大街,迤东造釜巷中间便是足见她对西门庆的倾心,与过去,生前,在阳界并无二致

李瓶儿的衣饰,生前世间和死后阴界也不同:第十五回,吴月娘等人到李瓶儿家观灯,李瓶儿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头上珠翠盈堆,凤钗半卸,鬓后挑着许多各色笼儿,犹如官宦人家的贵妇人;而李瓶儿托梦给西门庆时,梦中形象是雾鬓云鬟,淡妆丽雅,素白旧衫罩雪体,淡黄软软,袜衬弓鞋,轻移莲步,立于月下

衣饰尽管不同,但对西门庆却十分专一,这些不同衣饰都是为西门庆而着而戴,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不可谓其性格前后不统一

围绕李瓶儿,还有其他几个梦,如西门庆梦见东京翟亲家那里选了六根簪儿,内有一根 [石否]折了……这些梦都带有一定的预示性、象征性,暗示李瓶儿的命运和结局,也都显露了作者对她的一定的同情心

六十二回,李瓶儿梦见花子虚拿刀弄杖,说他那里买了房子,叫李瓶儿去李瓶儿又梦见花子虚领着两个人……告准在阴司,决不容你

这些梦,一方面显示李瓶儿有愧于花子虚的心理和心有余悸、胆颤心惊的情绪;另方面也反映了一种冤怨相报、因果报应的意识

六十二回里,还写了迎春丫头梦见李瓶儿去也,李瓶儿即断气身亡的情景其中李瓶儿有句话:嘱咐你们看家,我去也

这很容易使人想起《红楼梦》里秦可卿托给王熙风的那个梦,同样反映了一个善良温顺的女性,对自己投身并生活过的家族的关切,担忧和希望这个家族能保全实力、门第、荣耀的心愿

只是贾家也罢,西门家也罢,显赫一时的家族都无可奈何地崩溃倒塌了研究有关李瓶儿的梦,对认识、把握人物乃至整个人际关系、情节发展都很有意义

《红楼梦》插图

潘金莲是另一位女主人公可奇怪的是与梦幻最多的李瓶儿相反,生前,没做过一次梦,只在死后,托梦两次

一次是托梦给刚从东京回山东清河县的陈经济,要他葬埋,免得日久暴露可这个在她生前与她打得火热的小女婿,自身难保,未使金莲魂灵如愿

另一次是托给守备府中的庞春梅,要春梅念母子之情,领埋其无人敢领埋的尸体与李瓶儿死后的哀荣相比,潘金莲是够惨的了,死后竟一时无人安葬,应了她生前的话:算的着命,算不着行……随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

李瓶儿虽说是可惜一个美色佳人,都化作一场春梦,但她病危时,死亡后,西门庆都不惜耗费重金,为之作佛事、道事,其丧事规模之大,时间之久,在全书中为最而潘金莲却死无葬身之地;靠灵魂儿苦苦哀求,才由昔日女婢埋葬

这既反映了作者对她的谴责、鞭笞,也包含着作者对她的同情、怜惜潘金莲确是个既淫又乱之妇,而且这种淫乱还不限于单独的性本能的放肆渲泄,还带有强烈的攻击性的嫉妒本能,以致她因色、因争宠争霸而贻害他人;但是,这一切都含有明显的社会性,由社会及其环境、风气所造成

一方面,她淫荡,毒辣,自私,凶险;另方面却又聪明、伶俐,多才多艺,而遭受种种不幸

作者对其恼怒与同情,诅咒与怜惜,都集中反映在她所托的两个梦中

拿潘金莲与李瓶儿相比较,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尤其是李瓶儿进入西门府中之后明显地表现了作者褒李贬潘(或作扬瓶抑金)的倾向这怕也是潘金莲的不幸

春梅也只做了一个梦,梦见潘金莲托她领埋,梦后担着风险为潘金莲领埋,安葬在永福寺内她还对周守备假说做了个梦:我梦见我娘向我哭泣说,养我一场,怎地不与他清明寒食烧纸儿,因此哭醒了以此为借口,清明去永福寺为潘金莲祭

这一真一假的梦,都表示了春梅与金莲的缘份和情义作者写春梅也并没有单一化,鞭挞之余仍有所同情,她毕竟是奴婢出身,西门大官人一倒,她便首当其冲被卖出门而前途渺茫

作者还特别描绘了她与潘金莲的一番情义:蒙难时想着潘,得意时惦着潘;平日常以肺腑之言劝慰主娘;金莲落难,她又一直要设法搭救,以致金莲托梦后,她敢冒大不韪,领埋、祭奠潘金莲

从一真一假的梦中,读者完全可以看得出,她是个知恩图报、珍重情义之人南柯一梦,把一个复杂而有明显发展、变化过程的女主人公形象,勾划完整了

《金瓶梅》连环画

西门庆的梦与色有关最明显的是第七十一回,西门庆在何千户家梦见李瓶儿,且梦中云雨李瓶儿原是托梦给西门庆,告诉他她已寻了房儿,不想西门庆却供他(她)相偎相抱,上床云雨,还不胜美快之极

在西门庆身上,作者写尽了戒淫的意旨除了梦中云雨而外,还写了西门庆因色而梦,因梦而病

第七十九回,写西门庆从王六儿家中醉出,三更时分,阴云昏昏,打马过街之际,幻见一黑影子从桥底下钻了出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回家之后又去金莲房里过夜,然后得病

这次梦幻受惊,正发生在他与王六儿和潘金莲两次性行为之间,正好说明他的梦与色的关联同时,西门庆(连同李瓶儿)的梦与财也有关西门庆娶李瓶儿,弄到一笔原属花子虚的财产

李瓶儿常梦见花子虚来缠,而花子虚冤魂纠缠(梦)的具体内容是:花子虚在阴界告她,对她说:你如何抵盗我财物与西门庆(五十九回)

尤其是西门庆得病之后(七十九回),在病中幻见花子虚、武大讨债这里武大讨的是命债、风流债,花子虚讨的债还得加上财物债

我们找遍全书也找不到武大索财物的梦,因武大本无财,西门庆奸娶潘金莲只是为了贪图享乐,羡慕她的美貌风流,为了占有这个尤物,他还倒贴了些银两

这是西门庆与李瓶儿同西门庆与潘金莲的关系的很大差别这种不同的人物关系也显现在梦中

这种与财挂钩的梦,确是有独特性质的,或多或少反映了那个时期的人与人的关系的特质,资本主义萌芽时期人的金钱关系的印记,正因为逐末营利,逐丰游食成风,末富居多,本富居少,西门庆才会这样巧取豪夺,以致夺友妻,占友财物,朋友(花子虚)死后还来讨债

西门庆的占有确实是财与色双重的、是好货与好色的结合;在他的淫乱生活中,充满了铜臭气

这里的梦,对塑造西门庆这个荒淫无度、对女性占有欲特强的色魔形象,非正常化野蛮掠夺、积累的商人形象,起了深化作用

他在财与色的占有上确是独特的,对后世是有影响的;这其中,梦的深化作用也值得借鉴

在西门庆死之前,吴月娘做了个大厦将倾的梦这个梦暗示西门庆即将死亡而西门庆的死,其本身就带有某种象征性;它象征着西门家族从发迹到衰亡,是发迹的终点,衰败的起点

这个对金钱、女色、权势的占有欲极端膨胀的恶魔的死,这种官、商、霸结合、新型的商业关系与传统的宗法权势,宗法思想相杂交的家庭的崩溃、瓦解,无论就小说史而言乃至社会史、文化史而言,其意义都是独特的

这一方面说明当时的社会已经黑暗、腐败、没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连宗法制度也受不住好货、好欲的冲击,直至崩溃另一方面,其中也包括了这样一个内涵:新型暴发户商人的发迹,固然是对封建旧秩序及其人与人关系的冲击、挑战;

但同时,这种新型商业资本(萌芽)及其代表人物,在强大、顽固、僵化的封建势力面前,却是软弱无力的,它的发迹,也必须以一种攀高枝的手段,借助、依附、投靠封建势力(如韩道国送亲女给翟谦为妾),并为封建势力所强化,进一步转化为封建势力的代表(如西门庆也做了官);

在封建势力的笼牢中,限制下,它发迹到一定程度,到达饱和点,也必然会大厦倾式地解体、消亡

当然,正如恩格斯所说:给现代资产阶级统治打下基础的人物,决不受资产阶级的限制西门庆这个形象也未受市民阶层的局限

小说在描写这个形象时,对于他的好货,他的雄心勃勃,他的商业活动及其财富积累的特种手段,他在商业活动中所给予其他人物的同情、资助、支持,都作了如实的肯定性的描写

五十六回作者直接说:人生在世,荣华不能常守,有朝无常到来,凭你堆金积玉,出落空手归阴因此,西门庆仗义疏财,救人贫难人人都是赞叹他的如他对常时节的周济,对吴典恩的恩典满足李智、黄四的要求

《金瓶梅》连环画

西门庆说:兀那东西(金钱),是好动不好静的,曾肯埋没在一处?积下财宝,极有罪的(五十六回)

这种富贵无常是典型的商人心理,商人价值观但同时,作品又无情地揭示了以西门庆为代表的这一阶层人物的自私,贪婪,荒淫,邪恶;超前地揭露和批判了金钱关系的丑恶罪行和其所造成的种种悲剧;尤其是其本身在强大无比的封建势力面前,无法超越,无法摆脱的悲剧而这一切,都在对西门庆的死以及他死前的种种恶梦的描写中得到深化

罗丹说:丑的也须创造(《文艺论丛》第10辑第404页)拿陈经济这个丑的形象的塑造及其梦来说,就显得比较单一了

第九十三回,陈经济腊月打更,已经落难,但他仍然梦见当初在西门庆家的荣华富贵,如何与潘金莲勾搭,顽耍戏谑;一副荒淫无耻、轻薄浮滑的嘴脸

西门庆死后,我们可以把陈经济看作是西门庆色情生涯的延续;但两厢对照却有许多不同处:西门庆的好色是他财产和女性占有欲的表现,目的是为了满足占有欲;陈经济却是一味好色,以本身享乐为目的

西门庆在玩弄女性时表现出一种施虐的本能;而陈经济却带有一些高就的意味西门庆对待被他勾引、蹂躏的女性是一种俯视的角度,而陈经济却是仰视角度西门庆的性行为,在他看来是符合封建伦理纲常和商品经济萌芽时期的人与人的交易的;而陈经济却是违反封建宗法规范的

西门庆对女性常常是恩赐式的玩弄;而陈经济却往往是偷香窃玉式的正因为陈经济是一个痞子式的花花公子,所以才会在落难并无从摆脱困境时做了那么一个浮幻、荒唐的梦

这个梦,既是他与潘金莲乱伦关系的终结,也为他后来与庞春梅的通奸淫乐,埋了伏笔潘金莲生前与他打得那么火热,死后托梦于他,他却无从为小丈母娘情妇埋葬这完全是个小人

作者让他死于张胜刀下,又让他做了那么个梦,表明了作者对他的鄙视、厌恶和鞭笞

这个形象连同其污秽之梦,概括了那个时代的肮脏、淫糜、畸形、变态的面貌,风气和把人变成魔的丑恶环境

吴月娘的梦很符合她的主妇的身份;也与她的信仰、意识、情感相吻合

七十九回吴月娘在家做了一个梦……月娘与金莲争夺一大红绒袍这既反映了作品中矛盾冲突的重要方面——妻妾不和,也反映了作为家庭主妇吴月娘对西门庆偏爱潘金莲,恩宠李瓶儿的不满潘金莲有美貌风流缠住西门庆,李瓶儿得子受尊;这两者的挑战,压力,迫使吴月娘也希望早生贵子,笼络住西门庆,保住主妇地位但她的方式是焚香祈祷以及求仙药仙方(得胎)

这与她笃信佛、道两教有关正因为她是佛道两家的忠实信徒,她的有关梦的意识自然带有迷信因果色彩

同一回,即西门庆病后死前,她请吴神仙圆梦:大厦将倾,红衣罩体,攧折碧玉簪,跌破菱花镜在她看来,这是不祥之兆;果然不久西门庆病故

大树一倒,吴月娘无法支撑这个家族,于是,死的死,散的散,改嫁的改嫁,被卖的被卖,逐出家门的逐出家门,连她自身也无法立足——在永福寺又得一梦,即书中最长的一个梦,一灵真性同吴二舅等男女带珠宝前往济南投奔亲家云离守,在梦中险些受辱,经历了一场惊吓,于是适间梦中都已省悟了

而所谓省悟,又引出了带有象征性的孝哥出家的人物命运的结局,为全书作结在吴月娘的深层意识里,梦简直是因果报应,是神灵的谕示

这种梦的观念带有某种正统性质,有一定的代表性,与作者的主体意识有相通之处

笑笑生当然不可能预测,他的后世人们对梦会有那么多的理解和认识:譬如有人把梦看成是一种病变,一种肉体内在障碍的表现(印度盛行);也有人视梦为一种内在的对美与善的追求(如歌德);更有人视梦为一种灵感的、创造力的启示,甚至直接把梦看成是又一种思维方式,是在无意识状态下进行的思考,有时能解决人在非梦状态下无法解决的难题

也有人相信梦是生活的预演(如阿德勒),用来断定生命的欲望(如赫尔尼)

弗洛伊德则坚持说梦为愿望的达成,哈特曼认为人可借梦而追溯出自我的另一领域——潜意识……笑笑生只能以其对现实生活的态度和选择来反映梦,以其当时不可能没有的佛(道)教的观念来写梦

人类对梦的认识和看法一直是相互矛盾的;其中唯物的也好,唯心的也好,也都有它各自相通之处

纵观《金瓶梅》全书所有关于梦的描写,不难体会出笑笑生对梦的认识也有双重性:作者书中所写之梦,一方面带有迷信、神谕,因果轮回的色彩,另一方面作者又把梦写成人物思念已极所致这两种梦的描写体现了作者的两种梦的意识和观念

一方面承认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七十九回里,作者明白地写道:自古梦是心头想

另方面,书中的梦,也是作者人生如梦的消极心态和因果报应观念的体现作者在七十四回里写吴月娘听黄氏卷时,说功名盖世,无非大梦一场,富贵惊人,难免无常二字

吴月娘最后一梦之结果是有所明悟,明悟结果是孝哥儿出家从全书看,正如有关色性的观念(有关描写所体现)是矛盾的一样,小说中有关梦的描写所体现的梦的观念也是相矛盾的:

一方面透露出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另方面又强调梦即空,最后终究皈依佛门这也是书中的梦的最后的归宿就梦与色而言,或色中有梦,梦中有色;或因色而梦;或色就是梦

书中色梦相浸的种种描写,也是一种戒淫警世思想的表现尤其是六十一回四梦八空的描写:思多也是个空,情多也是个空,都做了南柯梦;思量他也是空,埋怨他也是空,都做了巫山梦;亏心也是空,痴心也是空,都做了蝴蝶梦;得便宜也是空,失便宜也是空,都做了阳台梦

在这里,色是空,色如梦,空即梦,梦即空;色、空、梦三意一体,道出了有关梦的深层意识,也暗示出全书一重要立意:色如梦,梦即空

这代表着许多艳文学的同一的思维模式:色—梦—空主人公贪色纵欲,后均有所明悟乃至大彻大悟,最后堕入空门这正好又回应了佛家以色戒色的彻底的辩证法

作者的有关梦的观念(及描写)上的矛盾,实质上也是天地之间,以好生为本、生而有性,与人生无非大梦一场归于佛道的矛盾,以及人欲横流与四大皆空的矛盾,在梦上的反映

这种矛盾明显地反映了作者主体意识、世界观和人生观的局限与不统一然而,无论从作者主体意识还是小说的客观效果,从情节特别是结局来看,在这两种有关梦的观念中,人生如梦和因果报应观念(及其表现)还是占了上风

影松轩本

文章作者单位:无锡市文化局
刊于《金瓶梅研究》第三辑,1992,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转发请注明

(数据采集 熊 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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