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的玉皇庙、永福寺的作用及其宗教文化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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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寺庙、道观在古代小说中出现的频率非常之高,然而玉皇庙及永福寺在《金瓶梅》里尤其举足轻重。不仅成为小说结构的双翼,推动了情节,起结了人物,而且折射出晚明市民丰富复杂的宗教文化心理。一寺一观反映了深刻的宗教文化因缘。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429.html

玉皇庙及永福寺分别是明代奇书《金瓶梅》[1]中的道观及佛寺,作为宗教意象的外化形式,它们在小说中参差互现,遥相呼应,不仅展示了晚明社会市民阶层复杂的宗教心理、丰富的宗教活动,而且搭建了天命难违、因果轮回的结构框架;不仅开启、承接、终结了小说,而且起结了主要人物、推动了情节发展,正如《金瓶梅》的评点者,清人张竹坡所云:玉皇庙、永福寺,须记清白,是一部起结也。[1](P19)而一观、一寺之所以能在《金瓶梅》中起到如此举足轻重的作用,有其深刻的宗教文化因缘。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42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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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玉皇庙、永福寺:《金瓶梅》结构情节、起结人物的双翼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429.html

《金瓶梅》是一部描绘晚明社会众生相、记载西门家族盛衰史的奇书,作品大致可分为两部分:前六十五回为上半部,记述西门庆大发横财、妻妾成群、生子加官的发迹史;后三十五回为下半部,描写西门庆追权逐利、为非作歹、纵淫无度以至脱阳身亡、众叛亲离、独子出家的衰败史。而玉皇庙、永福寺正是支撑小说上下两部分的双翼。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429.html

比较《金瓶梅》词话本和崇祯本中玉皇庙、永福寺出现的频率及位置,可以发现崇祯本刻意提升了一观一寺的地位,并强化了它们在布局上的平衡与对峙。崇祯本在第一回借西门庆热结十兄弟,让玉皇、永福齐出,凸显玉皇,暂隐永福,而一回中已一齐说出,是大关键处[2](P209)。在最后一回借普静师度化孝哥,让永福了断众人,结束全书。其间一观一寺参差互现,相映成趣。崇祯本所强调的关键即起以玉皇庙,终以永福寺[2](P209)。而《金瓶梅》之前及之后的小说中,往往也不乏寺观,如《水浒传》中有上清宫、相国寺,《红楼梦》中有清虚观、铁槛寺等,然而寺观在这些小说中的地位远没在《金瓶梅》中重要醒目,它们在小说中的布局也没在《金瓶梅》中规整对称。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429.html

崇祯本整部小说由玉皇庙开启,西门庆选择在玉皇庙热结十兄弟,依次引出小说的主人公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此后,玉皇、永福此起彼伏,交叉叠映。前六十五回,更侧重于前者,在玉皇庙上演了结拜兄弟、官哥寄名、瓶儿荐亡等极热、极盛之事;后三十五回,永福寺见证了春梅葬金莲、逢故主,玉楼出嫁李衙内、月娘母子梦遭云理守屠毒、普静禅师度化孝哥等极冷极悲之事,篇末将玉皇庙、报恩寺、永福寺一总。夫玉皇庙,皆起手处也;永福寺,皆结果处也。在结构上呈现出明显的双峙对结[1](P3)态势。中国的传统审美习惯是讲究对称美,无论在建筑装饰还是诗词韵文中,对称是最常见的结构形式。《金瓶梅》中玉皇庙与永福寺似双峰对峙、双水分流,不仅着意展示了作品上下两半的结构对称美,也充分凸现了热与冷、盛与衰、聚与散的两极对照。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429.html

玉皇庙、永福寺又在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方面起了很大作用。作品第三十回,李瓶儿生子,西门庆焚香拜谢祖先,并告许一百二十分清醮,祈祷母子平安,于是就有了三十九回的寄法名官哥穿道服,将官哥寄名于玉皇庙,成为吴道官的徒儿。又因西门庆在玉皇庙为官哥打醮,没回家给潘金莲上寿,引起金莲对李瓶儿母子的嫉恨;紧接着四十一回金莲见官哥与乔家长姐联姻而多了几句嘴,遭西门庆责骂后恼羞成怒,把愤恨转泄到瓶儿母子头上,整天指桑骂槐,翻天作海。最终,襁褓中的官哥给潘金莲用猫吓死,李瓶儿无法承受丧子之痛而病亡。玉皇庙像一根魔线,串起了这一系列故事。玉皇庙的平安醮为李瓶儿母子敲响了丧钟,这不能不说是对以追求长生为主旨的道教的一种讽刺。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429.html

又,作品四十九回西门庆于永福寺摆酒为蔡御史饯行,得遇长相怪异的胡僧,并求得房术春药。得了胡僧药的西门庆大战王六儿、李瓶儿,从而埋下了瓶儿的血崩之病根。西门庆也因不遵守胡僧的戒律,纵欲无度,最终在胡僧药的魔力下走上了乐极生悲的不归路。另,永福寺是周守备的香火庙,故金莲被武松杀死而横尸街头,托梦诉苦时,春梅可以让家人张胜、李安葬金莲于永福寺;进而又于清明节祭扫金莲墓,邂逅故主吴月娘等人,使人顿生物是人非、风水倒转之感。而那天孟玉楼又恰在跨出永福寺后邂逅李衙内,双双一见钟情,从而找到了她安身立命的福地。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429.html

玉皇庙、永福寺还是起结人物的舞台。《金瓶梅》主要人物皆出于玉皇庙,归于永福寺。第一回玉皇庙西门庆热结十兄弟,随着主人公西门庆及九位蔑片帮闲的出场,金、瓶、梅也已影影绰绰地现身于后台,正如张竹坡所云: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429.html

玉皇庙,诸人出身也。故瓶儿以玉皇庙邀子虚上会时出,金莲以玉皇庙元坛座下之虎出,而春梅又以天福来送玉皇庙会分,月娘叫大丫头时出:然则三人但发源于玉皇庙也。[1](P215)

西门庆在兄弟结会时力荐隔壁邻居花子虚,醉翁之意正在伶俐标致而又富有的花二娘李瓶儿。殿宇嵯峨的玉皇庙中,可写之物甚多,作者特意腾出笔墨描写庙中所供赵元坛元帅身边的一个大老虎,由此假虎牵出景阳冈吊睛白额吃人真虎,伏下武松打虎之文,为潘金莲出场做好了铺垫。春梅的出场更隐蔽些,花家小厮天福来送玉皇庙结会分资,月娘让大、丫头玉箫给天福茶食吃,作为月娘房中小丫头的春梅这时正呼之欲出呢。正是围绕着玉皇庙结会一事,作者似在无意之间顺手为金、瓶、梅的上台铺好了道,这是何等举重若轻的笔力!

随着故事的展开,在玉皇、永福这些特定的舞台上,上演着西门一族悲欢离合、盛衰更替的好戏。你方唱罢我登场,最终所有的人物都归结到佛门永恒的无与空中。

至于永福寺,金莲埋于其中,春梅逢故主于其内,而月娘、孝哥俱于永福寺讨结果。独于瓶儿,未有永福寺之瓜葛也。不知其于此回内,已为瓶儿结果于永福之因矣。何则?瓶儿病以梵僧药,药固用永福寺中求得,然则瓶儿独早结于永福寺矣。故玉皇庙、永福寺是一部大起结。[1](P715)

诚如张竹坡所言,小说的主要人物皆在永福寺找到了归宿。潘金莲被武松杀死后由周守备夫人春梅埋于其香火庙永福寺中;李瓶儿因官哥夭折,害血崩而死;春梅因贪淫无度,害色痨而亡,三人的幽魂都在永福寺受普静师荐拔超度,分别转世托生到东京黎、袁、孔家为女去了。西门庆的遗腹子孝哥即为其转世之身,而孝哥也于永福寺被普静禅师度脱出家。使人难以理解的是,既然孝哥是西门庆转世托身,为何西门庆亡灵又被普静师荐拔托生为东京富户沈通次子沈越呢?普静法师用缘来解释西门庆的转生,说孝哥本是西门庆托生,孝哥托生到西门庆家,本要荡散其家财,倾覆其产业,并使其临死还当身首异处。然因吴月娘先期遇到了普静,与佛有了缘,随后普静又度脱了孝哥,使其成为佛门子弟,于是一子出家,九祖升天,罪孽深重的西门庆便冤愆解释,得以转生为沈越了。这种以缘解报的说法其实是佛徒自神其教的一种辩解。普静还用幻术让众人看见孝哥忽然翻过身来,却是西门庆,复用禅杖只一点,依旧还是孝哥儿睡在床上。这里高僧又沾上了仙道之气,轮回转世故事成了佛道交杂的混血儿。

要而言之,玉皇庙、永福寺所代表的宗教意象已由早期小说肤浅的劝善惩恶,深入到了小说结构搭建、人物塑造及情节发展之中。宗教的具体观念,如劝善惩恶、因果报应、转世轮回等等,不再只停留在表层的说教,而开始为完善小说的情节模式,规范小说的起讫始终,并使其形成一个独立自足的形象体系而服务了。可以说,一寺一观犹如鸟之双翼,承载着小说两极互补、交替转换的总体结构,贯穿了小说纷呈复杂的情节并使之有序而又合乎情理地发展。这在小说文体进化中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对后代长篇世情小说如《醒世姻缘传》、《红楼梦》等小说中的宗教构架模式,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二、一观一寺: 以毁僧、谤道昭示晚明市民复杂的宗教文化心理

尽管玉皇庙、永福寺在小说结构搭建及情节推动等方面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但综观整部小说,不难发现,作者对庄严神圣的寺观的描写却充斥着揶榆与讥讽。

玉皇庙的住持是吴道官,因其无道,物以类聚,故与西门庆等人打得火热。西门庆选择于无道的玉皇庙热结十兄弟,其结果只能是一群无道之人出于财势名利的暂时聚合,种种无道之举也便应运而生。西门一生,无道实终始之,盖言其一生,‘无道’二字尽之也。[1](P1304)吴典恩忘恩背义,恃强凌弱;云理守手辣心黑,企图砍死孝哥、霸占月娘;其他帮闲则在西门庆一命呜呼之后作鸟兽散,又去奉承新贵张二官。诸般无道皆聚合于玉皇庙,为这座殿宇嵯峨、金碧辉煌的道观投上了一道暖昧的阴影。

又,西门庆将长子官哥寄名于玉皇庙,打一百二十分平安醮还愿酬神。吴道官正月初九在玉皇庙设坛诵经做法事,官哥成了吴道官的徒弟吴应元。可惜官哥并没得到神的佑护,只活了一年零二个月便夭折了。道教的佑护成了一个转瞬即灭的泡影。送子才毕,随着李瓶儿的去世,吴道官又承担起了送母的神圣义务。瓶儿二七之时,他扬幡设救苦斋坛,出殡时虔诚悬影,煞有介事。西门庆死后,又是他率众道士念经超度。道教以追求长生为其要旨,炼金丹、行法术、求符咒都是道教祈求长生不老的手段,然而吴道官的法术与符咒仅仅是虚张声势、徒有其表的宗教符号。

对道人无道的揭露更表现在对任道士及其弟子的描写中。威严宏伟的道观中,任道士只专迎宾送客,赚钱开米铺营利;他的三徒弟陈经济(宗美)成为其大师兄金宗明的男妾;宗明、宗美又在妓院包占乐妇,活画了一幅污浊肮脏的道人行乐图。

再看小说对佛寺僧人的揶揄。僧人首次出场于第六回,那是一群为武大亡灵做水陆超度的报恩寺僧人,他们煞有介事地摇响铃杵,打动鼓钱,宣扬讽诵,演《法华经》,礼拜《梁王忏》。随着潘金莲的出现,众僧神圣的宗教面具尽行脱落,个个色迷佛、七颠八倒、心猿意马、酥成一团。接着描写僧人们偷听西门庆与潘金莲行淫时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丑态,众僧前后行为的巨大反差,营造出了极妙的喜剧效果及讽刺氛围,奠定了整部小说毁僧谤道的总基调。

四十九回出现在永福寺的那个形骨古怪的胡僧,其具式的古怪外貌,其酒肉穿肠过的惊世骇俗作派,还有西门庆款待胡僧的颇具色彩的食物,胡僧回赠西门庆的神奇春药,处处体现了夸张、暗讽、游戏的风格,‘胡僧’与‘男性具’是完全可以划上等号的,换言之,‘胡僧’形象实际上已经虚化为了一个性的符号。[3](P191)在这样的笔触中,淫邪与神圣戒律之间的紧张和对立已经完全消解在一种调侃和幽默之中了。还有来自观音庵、莲花庵中的王姑子、薛姑子,不仅给西门家的女人带来了荤素搭配的佛经故事,还向吴月娘推销怀孕生子的一纸好符水药,使西门庆有了遗腹子孝哥,可谓功德无量。胡僧、姑子形象的性化使人深感佛门无佛,空门不空。

作者对两教的讽笔、刺笔展现了佛道世俗化进程中市民的复杂宗教文化心理,同时还折射出作者尊奉儒家思想为正统的潜意识。评点者张竹坡曾说过:做《金瓶梅》之人,若令其做忠臣孝子之文,彼必能又出手眼,摹神肖影,追魂取魄,另做一篇忠孝文字也。[2](P222)虽然兰陵笑笑生并没有将《金瓶梅》写成忠孝文字,然而主流的儒教文化因子仍弥漫在整部作品中,忠孝仁义的儒文化精髓对《金瓶梅》的影响非常突出。小说以犀利的笔墨揭露了官场的肮脏黑暗,所谓:

那时徽宗,天下失政,奸臣当道,谗佞盈朝,高、杨、童、蔡四个奸党,在朝中卖官鬻狱,贿赂公行,悬秤升官,指方补价。夤缘钻刺者,骤升美任;贤能廉直者,经岁不除。以致风俗颓败,赃官污吏遍满天下,役烦赋兴,民穷盗起,天下骚然。不因奸臣居台辅,合是中原血染人。[1](P453)

这些痛心疾首的文字从反面凸现了作者头脑中具有的根深蒂固的儒家经世立世、以天道立仁道的思想,这些理念以骂笔、痛笔写出,反映了封建士子嫉恶如仇、壮志难酬而又无可奈何的曲折心态。

以上种种,皆是明中后期正统三教文化渐趋衰落的信号,展现了晚明社会市民复杂的宗教文化心理,即:一方面,寄极大期望于儒佛道三教,希冀其满足自己多元的世俗利益;另一方面,又对为迎合社会需要而日益世俗化的三教充满了怀疑与不恭,这种矛盾的心态通过玉皇庙及永福寺得到了最形象的体现。

三、《金瓶梅》寺观所代表的宗教文化因缘

隋唐以降的儒释道三教合流在明代进一步深化,三教相互依存又相互抵牾的局面依然如故。与此相应,《金瓶梅》的宗教文化形态呈现出儒佛道与其他民间信仰相互掺杂渗透,界限模糊不清,然又各具其用的状况。如五十七回,永福寺住持道坚长老利用人们普遍具有的善有善报、荫子封妻的人生理想,募到了西门庆五百金捐款。他是这样游说西门庆的:

贫僧记的佛经上说的好:如有世间善男子、善女人,以金钱喜舍,庄严佛像者,主得桂子兰孙,端严美貌,日后早登科甲,荫子封妻之报。故此特叩高门,不拘五百一千,要求老檀那开疏发心,成就善果。

道坚长老的这番高论首先引用了佛教的报应说,他以行善便会得到善果、善报的理论引动西门庆,而行善的具体表现就是以金钱喜舍,只要舍金便得好报;其次,桂子兰孙、早登科甲、荫子封妻这些儒家的政治理想和人生目的,也被佛教徒道坚挪用来宣扬佛教报应;最后,道坚还宣称善报不仅惠及施善者自身,且遍及后代子孙,这又掺入了道家善及后代的承负之说,可见道坚的一番游说杂糅了儒、佛、道三家的思想[4]。三教合一的倾向在民间最主要的表现是一个混合的信仰形态的形成。一方面是佛、道的宗教意识广泛融于社会,深入到社会的生活习俗,和传统的伦理道德错杂糅合成一种混一的社会意识。……意识的融合促使了混一的民间信仰出现。[5](P271)道坚正是利用了西门庆等人混杂的宗教信仰,募到善款的。

三教与民间信仰的混合在《金瓶梅》中具体表现为以佛教的因果报应、轮回转世为骨架,虚构了吴神仙及其他僧道术士测运观相、占卜打卦皆应验不爽,潘天师祭星坛引来地府勾批,桂姐踏发禁厌奏效、金莲木偶回背灵应以及人死投胎、亡人托梦、鬼魂显灵等情节,这些情节,融入了儒、佛、道及民间信仰的天命观、鬼神观、善恶承负观,是一盘不折不扣的宗教意象大拼盆,展现出在晚明市民阶层的集体潜意识及日常宗教活动中,渐趋衰落的正统儒释道三教走上世俗化之路,成为颇具人间烟火气的民间宗教。而在市民文学快速发展的明清两朝,这种潜意识越来越直接地嫁接到文学作品特别是小说中,于是诸如玉皇、永福之类的道观、佛寺便成为民间宗教的符号,为小说作者驱使利用,成为展示市民阶层宗教活动及宗教想象的平台,这便是隐藏在玉皇庙及永福寺后的深刻的宗教文化因缘。在《金瓶梅》中,抽象化的宗教意象已逐步向人生价值意义靠拢,人不再是宗教意象的木偶,而是活色生香的民间宗教施行者。再加上晚明社会商品经济高度发展,王学左派思想的传播带动了思想的大解放,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宋明理学对社会的制约,人欲得到重视,人性得以伸张,原本就不坚固的三教教义之坝在时代洪流的冲击下摇摇欲垮,于是只好留出些许微隙,使人们的自然欲望得到发泄的空间和相对宽松的环境。于是卖春药的胡僧、偷汉子的尼姑、好男风的道士随着宗教的世俗化而层出不穷。宗教活动也越来越多地执行起社会服务功能,越来越深地卷入到社会经济活动中去,而不仅仅是用于对信仰的追求与巩固,正如有学者所言:宋代以后商品经济的发展,尤其是出现在明代的所谓资本主义萌芽,使得以中小商人和手工业者为主体的市民阶级在社会上的比重和影响有所增加。这使社会基层对佛教的信仰,越来越显露在追求实际的世俗利益,而非超越的精神寄托上。[5](P241)《金瓶梅》中出现很多次道观、寺庙的僧道为亡灵做道场或佛事的描写,这一方面出于僧道对经济利益的追求,更重要的,这是宗教对世俗社会市民百姓需要的迎合及屈从。在中国人死了,子孙除按礼制守丧外,一般先要请道士来念咒作符,以驱逐邪气和厉鬼,接着就在‘做七’时请和尚念经,超度亡魂。这一系列过程连接得十分自然,说明佛道二教已经渗入到儒家极为重视的丧葬礼制中了[5](P271)。同时,也证明了佛道经忏符咒的心理保障功能在中国有着长久而广泛的市场。

所以,宗教的世俗化说白了就是人类的生存哲学对宗教的影响和侵蚀。世俗化了的宗教不仅帮助人们直面欲望,也帮助人们直面未知的命运和永恒的死亡。人们求子息即去拜观音菩萨,想发财就去祭财神老爷,欲预知未来就去找僧道看相算命。虽然死亡是每个人都逃脱不了的人生归宿,对死亡的恐惧如影随形与人相伴一生,但在玉皇庙、永福寺这些宗教舞台上,我们还是可以看到西门庆们竭力想要的逃脱。道教的驱邪祟、求长生,佛教的逃脱轮回、达到涅槃也俗化为一种精神安慰剂及迷幻药。第三十九回有西门庆于玉皇庙打醮求符的情节,道教的符咒所起的作用就是给人心理暗示,驱除人们心中对鬼怪的恐惧,从而给人安宁与健康。所以,官哥、李瓶儿、西门庆亡故后,玉皇庙的吴道官都要来设救苦斋坛以超度亡灵。另外,小说中每每出现的看相测命、打数算卦等情节,也是道士们迎合人们预知将来、驱鬼祷福、求得平安的心理而起的生财之道。

以上种种,都生动反映了作者及时人对宗教的现实期待,使人不能不感慨,宗教只有世俗化,才能赢得最广大的群众的追随,才能摆脱即生即灭的厄运。玉皇庙、永福寺不仅在《金瓶梅》的文本创作中起到了很大作用,而且充分展示了晚明社会独特的宗教文化风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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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孙逊.中国古代小说与宗教[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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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严耀中.中国宗教与生存哲学[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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