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通《金瓶梅》,也就读懂了中国市井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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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中南海部分区域开放,原本每天要沿着中南海走一万步的胡耀邦把散步地点改在了毛泽东主席丰泽园故居院子里。某日,他遇到毛的图书管理员徐中远,问的第一个问题是:
主席晚年是不是天天都看《金瓶梅》?
徐中远回答:
我们是从1966年5月开始为主席做图书服务工作的。主席每天看什么书我们都有登记,直到他老人家逝世,这10多年的时间里,主席没有向我们要过《金瓶梅》,我们也没有发现他老人家看过《金瓶梅》,但可以有把握地说,主席生前看过《金瓶梅》——徐中远《毛泽东晚年读书纪实》(中央文献出版社)
毛泽东是《金瓶梅》的知己,他曾经数次对《金瓶梅》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1956年2月19日某次会议上,毛泽东听取国家建筑工业委员会和建筑工业部领导同志汇报时,问当时参加汇报会的万里同志是什么地方人。万里回答是山东人。毛泽东接着问:你看过《水浒》和《金瓶梅》没有?《水浒》是反映当时政治情况的,《金瓶梅》是反映当时经济情况的,是《红楼梦》的老祖宗,不可不看。
1959年12月至1960年2月,毛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一次谈话中,将《金瓶梅》与《东周列国志》加以对比。他说:
后者只写了当时上层建筑方面的复杂尖锐的斗争,缺点是没有写当时的经济基础,而《金瓶梅》却更深刻,在揭露封建社会经济生活的矛盾,揭露统治者与被压迫者的矛盾方面,《金瓶梅》是写得很细致的。
1961年12月20日,毛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和中央局第一书记会议上的讲话中,又一次说到《金瓶梅》:
中国小说写社会历史的只有三部:《红楼梦》《聊斋志异》《金瓶梅》。你们看过《金瓶梅》没有?我推荐你们都看一看,这部书写了宋朝的真正社会历史,暴露了封建统治,揭露统治和被压迫的矛盾,也有一部分写得很细致。《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但是,《金瓶梅》的作者是不尊重女性,《红楼梦》《聊斋志异》是尊重的。
1962年8月11日,在中央工作会议核心小组会议上,毛说:
有些小说如《官场现形记》等,是光写黑暗的,鲁迅称之为谴责小说。只揭露黑暗,人们不喜欢看。不如《红楼梦》《西游记》使人爱看。《金瓶梅》没有传开,不只是因为它的淫秽,主要是它只暴露,只写黑暗,虽然写得不错,但人们不爱看。
主席真是为《金瓶梅》操碎了心。文化部、中宣部在同出版部门经过协商之后,以文学古籍刊行社的名义,重新影印了2000部《金瓶梅》。参照的版本是1933年10月北京古佚小说刊行会集资影印的《新刻金瓶梅词话》。只有各省省委书记、副书记以及同一级别的各部正副部长才有资格购买,所有的购书者均登记在册,并且编了号码。
说到《金瓶梅》,大家脑中浮现的一定是这种画面:
胡也佛《金瓶梅秘戏图》
据统计,《金瓶梅》里关于性的描写有105次,以道学家的眼光观之,这实在是一部淫书。
然而,张爱玲这么说:
《金瓶梅》与《红楼梦》这两部书在我是一切创作的泉源。
郑振铎则如此评价《金瓶梅》:
表现真实的中国社会的形形色色者,舍《金瓶梅》恐怕找不到更重要的一部小说了。
鲁迅也经常读《金瓶梅》,他的作品发扬了《金瓶梅》里的批判精神,他这么说:
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
这些文学大家对《金瓶梅》评价如此之高
它到底写了些什么?
《金瓶梅》,中国古代长篇白话世情小说。
一般认为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章回体长篇小说。
其成书时间约在明朝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
《金瓶梅》的书名,代表了3个人,即潘莲、李儿和庞春
故事发生在宋朝末年
西门庆和潘金莲相遇
合谋杀害武大郎开始
然后就是描写西门庆一大家子人日复一日的生活
包括吃喝拉撒
也包括性。
戴敦邦绘《金瓶梅》插画
作为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人,西门庆在短时间内把资产翻了好几倍,后来还当了官。他娶了6个老婆,仍忍不住到外面花天酒地,最终纵欲过度、暴毙身亡。
西门庆的老婆们,则各有各的小算盘,平时不外乎嗑瓜子、斗嘴和争宠夺爱。可在西门庆死后,跑的跑、死的死、卖的卖、嫁的嫁……树倒猢狲散。
《金瓶梅》,记录了一个普通人家的日常生活,同时,它又是一部晚明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
(齐鲁书社张竹坡评点版竖排繁体 )
《金瓶梅》一度被列统治者为禁书
它都表达了什么?
乾隆朝时,《金瓶梅》一度被列为禁书,同时也被认为其内容多有成人不宜。表面原因是因为这书中那为数不多、却足以让卫道士们不舒服的骄奢淫逸、声色犬马之处,让领导们觉得不宜教化,致伤风俗。
而实际上,《金瓶梅》是一部隐晦的政治讽刺小说。全书共一百多万字,涉及到情色内容的,不过区区四千三百字。
像《剪灯新话》《欢喜冤家》《宜春香质》《如意君传》《情史》和《隋炀帝艳史》这些小说,都是明代的,读书人都爱看,以至于海瑞这样的道德模范会感慨世风日下,幻想回到太祖时期,但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不由他海瑞阻挠。《金瓶梅》生在明代,恰逢其时。那为什么《金瓶梅》色而不淫,却还是被禁呢?
《金瓶梅》的题材由《水浒传》中武松杀嫂一段演化而来,通过对兼有官僚、恶霸、富商三种身份的市侩势力的代表人物西门庆及其家庭罪恶生活的描述,体现当时民间生活的面貌,描绘了一个上至朝廷内擅权专政的太师,下至地方官僚恶霸乃至市井间的地痞、流氓、宦官、帮闲所构成的鬼蜮世界,揭露了明代中叶社会的黑暗和腐败,具有较深刻的认识价值。
全书描写了西门庆的一生及其家庭从发迹到败落的兴衰史,并以西门庆为中心,一方面辐射市井社会,一方面反映官场社会,展开了一个时代的广阔图景,彻底暴露出人间的肮脏与丑恶
西门庆一方面凭借经济实力交通权贵,行贿钻营,提高政治地位;另一方面又依靠政治地位贪赃枉法,为所欲为,扩大非法经营,从而成为集财、权、势于一身的地方一霸。
作品还通过西门庆的社会活动,反映了上自朝廷下至市井,官府权贵与豪绅富商狼狈为奸、鱼肉百姓、无恶不作的现实,从客观上表明了这个社会的无可救药。
《金瓶梅》以相当多的篇幅描写了西门庆及其妻妾的家庭活动,写出了这个罪恶之家的林林总总,反映了正常人性惨遭扭曲和异化的过程。
以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为代表的诸多女性,尽管出身、性格、遭遇不尽相同,但都被超常的情欲、物欲所支配。
她们以扭曲的人性去对抗道德沦丧的夫权社会又在人性的扭曲中走向堕落和毁灭。
作品在原始欲望的文本表象下面,同时具备了对人性本质的拷问,善与恶的分界在这本书中有了另一种解释。
在明末,《金瓶梅》被列为四大奇书之首
它具有什么样的文学意义
在明末,《金瓶梅》已被列为四大奇书之首。(另外三本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
因为它是第一部文人独创的小说,所以在中国古代小说发展史上有其独特的地位,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开拓性意义。
它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分水岭。
它还是第一部细致的描述人物生活、对话及家庭琐事的小说。书中有大大小小人物700多位,食物200多种,茶19种,饮茶的场面234次,酒24种,饮酒的场景247次……举凡官场、商场、欢场、民俗、物价、交通、婚姻、性爱、服饰、器物、曲艺,无所不包。
这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虽然由于小说中有性描写,使它对市井之民构成了吸引;但只有对传统文化有相当认知的人,才能够真正读懂、读透它。
它假托宋朝旧事,实际上展现的是晚明政治和社会的各种现象,是一个社会断层的深入剖解。法国大百科全书称《金瓶梅》全书将西门庆的好色行为与整个社会历史联系在一起。
《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将《金瓶梅》定性为中国第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绝不为过。
《金瓶梅》最成功的地方,在于它写出了人性的复杂和真实,每一个读者,都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金瓶梅》里,没有一个是好人。可是,我们却从这普遍的恶意中,读出了许多悲凉:身为坏人的西门庆,也会抱着李瓶儿尸身嚎啕我那好性儿有仁义的姐姐;身为坏人的春梅,也会对着潘金莲的荒冢流泪:可惜你一段儿聪明,如今都埋在土里;坏人也有眼泪,这样的悲凉,更像成人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金瓶梅不是在讽刺西门庆,也不是在描写明朝市井,它只是在陈述我的国家我的民族,不论是民族的过去,还是民族的现在,以及未来。我无法对着《金瓶梅》的床戏文字而产生性欲。
在三十岁之前,我更喜欢《红楼梦》;到了三十岁之后,我忽然就明白了《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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