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抱孩童瓶儿希宠,妆丫鬟金莲市爱 (抱孩童瓶儿希宠,妆丫鬟金莲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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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怀孕生子的草根研究

这里的怀孕生子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有其特殊性,并非我们一般意义的怀孕生子,而是吴月娘通过尼姑之力借来头胎衣胞和符药,从而成功怀孕顺利生子。现在我们就对这一过程做一完整的研究。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97.html

上回夜里,到了四更天也就是半夜两三点,吴月娘依然不肯睡觉,原因是她对王姑子讲的员外投胎的故事太感兴趣,这些走家串门的僧尼、风水大师们跟算命先生一样,在察言观色上训练有素。王姑子一眼看穿吴月娘的意图,于是就小心地问道: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97.html

你老人家怎的就没见点喜事儿?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97.html

于是吴月娘就回忆了一下上次流产的悲惨经历,王姑子表示很同情,然则她还有点不放心,怕吴月娘的智商不明白生子的好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97.html

你看前边六娘,进门多少时儿,倒生了个儿子,何等的好!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97.html

吴月娘表达了一种无可奈何听天由命的心情,随天罢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97.html

王姑子期待的就是这句——不,不必认命,我有办法!她开始向吴月娘兜售佛门秘方,但她不能说自己有,那样显得不太像,必须另外介绍一个达人,这样看起来比较神秘。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97.html

俺每同行一个薛师父,一纸好符水药。……用着头生孩子的衣胞,拿酒洗了,烧成灰儿,伴着符药,拣壬子日,人不知,鬼不觉,空心用黄酒吃了。算定日子儿不错,至一个月就坐胎气,好不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97.html

从现代读者的视角,这当然是瞎扯淡的事情,然则蠢人多半也信,所以我们还是解释一下好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97.html

这其实算是一个文字游戏,它要求性交时间必须安排在壬子日,谐音即为妊子,这个说法在古代影响广泛。头胎衣胞即第一胎男孩的胎盘,头胎的谐音为投胎,此即怀孕生子之意,上一回末员外投胎就是这种说法的代表。《红楼梦》第二十八回里提到头胎紫河车,紫河车就是胎盘,跟头胎衣胞是同一回事。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97.html

确实很荒谬。然则前文说过,读小说必须尊重作者在故事里设定的游戏规则,尽管作者是鄙视这些骗钱的尼姑的,本回有诗评道:此辈若皆成佛道,西方依旧黑漫漫,五十回等薛姑子送符药来时则说:十日卖一担针卖不得,一日卖三担甲倒卖了,然则,吴月娘确实是因为头胎衣胞而怀孕,而潘金莲因为错失壬子日,也确实没成功怀孕(而潘金莲通过陈敬济受孕证明了其生育能力)。所以,我们就当这个头胎衣胞和符药是灵验的,并以此为背景来分析人物。

吴月娘听到这个秘方,心中定然是一阵狂喜的,然则她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你到明日请他来走走,你却休对人说。

他指的是薛姑子。人指的是谁呢?不出意料几乎肯定是指孟玉楼、潘金莲。明明这是好事啊,让西门家开枝散叶添丁发财,为什么要瞒着她们呢?很显然,孩子的当务之用处是争宠的武器,既然是武器怎么能轻易传授给敌人呢?由此可见,之前月夜烧香,所谓不拘妾等六人之中,早见嗣息何其之假!(当然,这个秘密后来还是历经辗转卖给了潘金莲,只是她自己没有利用好,失去了最好的武器)

事实上,王姑子薛姑子这些在大富人家走门串户的尼姑,不过是披着袈裟的女帮闲,没事陪阔太太们玩玩,讲点佛经故事骗吃骗喝罢了。真要整这些秘方,钱也不好赚。符药容易,随便找个黄纸鬼画符一下就行了,然则头胎衣胞怎么办,这可得实打实的玩意!

王姑子可不傻,所以她提议要将官哥的衣胞跑出来使。官哥出生已经很久了,古代又没有冰箱冷藏,多半只能挖个坑埋了,如果跑是刨的话,这个想法也挺可怕的。然则吴月娘不是在乎这些,她在乎的是:

缘何损别人安自己。我与你银子,你替我慢慢另寻便了。

这里的趣味是为何用了衣胞就会损别人,而吴月娘又为什么不愿意损官哥呢?

因为古人迷信,认为衣胞如果被别人吃了或者做什么用了,会对孩子造成极恶影响,所以只能自己吃了或偷偷埋了。而吴月娘之所以不愿损官哥,关键的原因是她是嫡母,正如王姑子所言,十个明星当不了月,有嫡子固然好,一万个不幸真的没有嫡子,那就守住嫡母的地位视官哥如己出好了。很显然,所谓的楼月善良实在不过是一个春秋笔法,吴月娘哪怕存着一念之仁也不过是出于利害的考虑。

二、李瓶儿的受宠

睡了一宿起来,这已经是正月初十潘金莲生日后一天了。连生日都被错过了,西门庆的心里还有她吗?这可真不是小女朋友使性子,作者很快会告诉你,她心中的痛苦有多深。

新的一天早晨,一宿未归的西门庆带着宿醉回家,吴月娘再次帮读者们挑起了事端:

昨日家里六姐等你来上寿,怎的就不来了?

要打醮寄名的是她,要回家上寿的也是她。当然了,做法事也没必要做一整天,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还是主观不重视,现在的西门庆,早不是当年那个为了情人在茶馆门口一踅一整天的西门庆了。

有点疲惫的西门庆直接回书房补觉了,潘金莲、李瓶儿从花园房间到吴月娘的上房里请安。不嫌事多不怕添乱的吴月娘立即出了一个神一般的主意——让官哥穿上小道士新衣服,抱去给西门庆欣赏欣赏——前天夜里,为了试穿衣服,不惜把睡着的婴儿吵醒;为了再一次试穿衣服,不惜把睡着的丈夫吵醒!

对于这事,李瓶儿还没回答,潘金莲就抢着说:我也去。等我替道士儿穿衣服。潘金莲当然知道官哥对于李瓶儿对于西门庆是怎样的意义,也知道这个行为能给她的对手李瓶儿带来多少宠爱,然则作为女人的天性,一方面喜欢热闹,喜欢漂亮东西,一方面其实她也喜欢孩子,尽管这是李瓶儿的孩子。

潘金莲太想抱抱孩子,太想感受一下抱着孩子去找丈夫是一个怎样的体验,然则吴月娘以孩子的屎尿会脏了她的裙子阻止了她,终究还是李瓶儿抱着官哥去叫醒醉乡里的西门庆。

被吵醒的西门庆毫无怒意,看到小道士高兴极了,又是抱又是亲,潘金莲趁机问道:昨日在那里使牛耕地来,今日乏困的这样的,大白日困觉?昨日叫五妈只顾等着你。你恁大胆,不来与五妈磕头。

现代有一句俗语叫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我想跟潘金莲是一个意思。潘金莲在这些小地方非常聪明,她要对西门庆生气,却故意用调皮娇嗔的方式跟他开玩笑,终于趁势约下了晚夕早些儿来家,我等着你哩——你要给我补一个生日!

现在问题来了,要孩子试穿衣服的是吴月娘,要抱给西门庆看的是吴月娘,抱去以后说话的是潘金莲,自始至终李瓶儿一言不发,这标题是怎么回事?抱孩童瓶儿希宠是一个主动语态啊,按故事的描写李瓶儿不过是被推波助澜随性为之,希宠如何理解呢?

作为两个版本完全一致的回题,在《金瓶梅》中并不多见,尽管头胎衣胞这个情节非常重要,但这一回却没有将题目写成买符药月娘求子,妆丫鬟金莲市爱,显然是为了凸显争宠版图潘李二人的针锋相对。的确,故事里的李瓶儿是没有主动,然则李瓶儿本身的宠爱也不是那么主动的啊,她有着令人艳羡的美貌和财富,有着西门家的天子骄子,幸福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聚集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正是她不经意的优越,让潘金莲连自己的生日都没过上,让吴月娘感到深深的危机感,所以她们才帮她主动,将她一次次推到风头浪尖,成为人人嫉恨的众矢之的……

三、潘金莲的表演

潘金莲妆丫鬟是本回的重头戏,这场大戏只有一个主角——潘金莲,其他人在欢笑之余都成功地成为了她的配角,这场大戏只有一个观众——西门庆,其他人无论怎么高兴都只是一群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或许直到谜底揭开才明白过来,大家都被潘金莲利用了!

潘金莲为了妆丫鬟,做了一番用功的打扮:

把髩髻摘了,打了个盘头楂髻,把脸搽的雪白,抹的嘴唇儿鲜红,戴着两个金灯笼坠子,贴着三个面花儿,带着紫销金箍儿,寻了一套红织金祆儿,下着翠蓝缎子裙。

乍看上去并不美观,雪白与鲜红的对比完全是戏子的感觉,然而再多看几眼,忽然惊觉似曾相识,原来前几回书童刚刚这么打扮过!书童是这样的:

面前一件仙子儿,一双金镶假青石头坠子,大红对衿绢衫儿,绿重绢裙子,紫销金箍儿。要了些脂粉,在书房里搽抹起来,俨然就如个女子,打扮的甚是娇娜。

当时潘金莲外出回来,正因为玳安带走灯笼而气恼万分,嫉妒李瓶儿之时亦深恨书童,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她虽然从战略上藐视敌人,但仍然从战术上重视敌人,或许她正是从书童一身艳丽的女妆上得到了灵感,哪怕她一时没有象征丫头身份的绿重绢裙子,她也能临时用她的蓝缎子裙代替。

又或者,这一形象还让我们想起早已过世的宋蕙莲,在那个最灿烂的元宵夜里,她是这样的:

绿闪红缎子对衿衫儿、白挑线裙子。又用一方红销金汗巾子搭着头,额角上贴着飞金并面花儿,金灯笼坠耳,出来跟着众人走百媚儿。月色之下,恍若仙娥,都是白绫袄儿,遍地金比甲。头上珠翠堆满,粉面朱唇。

那是宋蕙莲一生中最光彩夺目的瞬间,所以我们可以理解玉箫借给书童的也是她最好的装饰,而潘金莲这一回的打扮也是她观察入微后的精心创意,当她的目的终于达到,我们便可以清晰地将其翻译成白话:

西门庆你不是连老婆的生日都不顾就只顾着给你儿子求平安求富贵吗,你不是喜欢偶尔勾引一下丫鬟媳妇吗,看,我今天不做你老婆了,我今天就是一个最漂亮的丫头!

装扮完毕,就是表演的时间了。对于这个被宣称为新买来的最漂亮的丫头,众人表现不一,热闹不已:

李瓶儿是最早知情的,作者并不需要看她的反应,因为李瓶儿处于宠爱的顶峰,她并不在乎多一个或少一个丫头,当然,她愿意配合潘金莲的恶作剧,或许是为了讨好一下潘金莲,或许是为了报复一下当年她初来时的郁闷——唬他们唬,他们,就是指着她华丽丽的头面嘲弄过世的老公公的那群老婆媳妇丫头们。

吴月娘听说新买了一个丫头,是最早做出的反应的,一来因为她是正妻,有反应可以直接表态出来,而别人则相反,二来她只关心自己的正妻地位,恼的不是买丫头,而是买丫头这么大的事居然不用先告诉她!

当李瓶儿牵引着新丫头进来的时候,慌的孟玉楼、李娇儿都出来看,先慌再出来再看,可见一斑。当磕头之时,潘金莲自己兜不住包袱,笑了出来,这时候,大伙重新表态,吴月娘、李娇儿、杨姑娘等都差点被蒙骗了,唯独小心谨慎的孟玉楼始终未信。

或许读者此时会颇为遗憾,为何潘金莲不能多坚忍一下呢,自己笑出来把戏全演砸了多没意思啊,又可能设想着若是一切假戏真做地继续将有几番新趣味……

若如此就真的被潘金莲哄骗了!

要知道她装丫鬟只有一个观众而已,其他人都只是她的配角,观众还没有来,配角能够享受主角的表演吗?显然,潘金莲是故意卖一个破绽,先将戏在高潮来临之前止住,让那些兴味正酣却尚未过瘾的配角们主动协助帮她把戏演下去。

于是,当西门庆终于回来,孟玉楼立即开始扮演她的一号女配角。先是将丫头年龄减小五岁,然后一次请、一次叫、直到亲自去拉潘金莲前来。这时候我们对扭捏作态的潘金莲又有疑问了,不是她想把戏演下去的吗,为何故意要一请再请呢?直到被拉到西门庆跟前,一句话也不说,头也不回迅速到吴月娘的里屋里换回了象征妾的身份的髩髻,这又是为什么呢?潘金莲什么也不说,这场策划良久的大戏就此收场,或许群众演员们还不明就里,可主角已经收到了十二万分的效果:

西门庆灯影下睁眼观看,却是潘金莲打着揸髻装丫头,笑的眼没缝儿。

西门庆因见金莲装扮丫头,灯下艳妆浓抹,不觉淫心漾漾,不住把眼色递与他。

无论是词话本还是绣像本,都保留了这一歧义句,以致我们几乎搞不清到底是潘金莲还是西门庆笑得眼没缝儿,不过,我们毋宁相信是西门庆笑得眼没缝,因为这一瞬间是潘金莲一晚上苦心筹划的表演的最高潮,如果一味的傻笑那未免太过掉价了。

如此,我们终于明白了,潘金莲充分利用了孟玉楼的声口,既然孟玉楼已经开叫潘金莲上前,那么就不可能没面子地放弃,一拖再拖让趣味更加浓厚;而潘金莲本也不肯像真的丫头一般乖乖地上前磕头,一旦她的目的达到,博得了西门庆会心的一笑,自然也就不必再装丫头接受其他人的取笑。迅速换回髩髻就是为了告诉她们,别以为我真的是丫头,我是堂皇的主子!

四、潘金莲的回报

潘金莲苦心的表演终于买回了一点西门庆的心,给她补递了前日的生日酒。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难得的饮酒寻欢之机,潘金莲竟然只是讨要几件后天去乔家赴宴的衣服而已。这难免不被道学家鄙夷,甚至沿着这条路线对全书进行一番总结,最终可能发现,潘金莲跟宋蕙莲、王六儿似乎没有两样,她们总是在床第之间向西门庆伸手,而这种行为,与其说是一种乞求,还不如说是一种交易,而娼妓则最为正直之人所鄙夷了。

然而这些就是事实的全部吗?如果仅仅如此,这样的读者未免过于肤浅了。

的确,潘金莲是经常借着床第之间向西门庆索要东西,然而我们可以看到,自从李瓶儿生子后,潘金莲有过多少机会单独见到西门庆呢?如果不是在这个机会上,又如何能够得到保证呢?

另一方面,潘金莲是否缺钱呢?如果不缺,她就不会在童年丧父之后被卖来卖去,她比豪富的李瓶儿和孟玉楼穷太多,她对金钱的体会也应该比她们深得多。西门庆难道不能一次性给她更多的钱吗?当然能,上一回西门庆刚刚送给王六儿一个上百两银子的房子,但潘金莲索要的仅仅是几件衣服而已,甚至每每不过是几件衣服几件首饰而已。如此看来,实在是可鄙亦可怜,因为生活在院墙之外的王六儿,还有一个可以厮守的老公,有一个好生活的盼头,而生活在院墙之内的潘金莲,没有权,没有钱,没有后台,没有孩子,除了一身花容月貌与玲珑才气已经一无所有,她早已经明白,西门庆不是她一个人的,她能争得一夕是一夕,一宿是一宿,而她的希望不过在于跟李瓶儿一样养下一个孩子,至于为未来留条后路存点银钱,为可能离开西门家另谋生路,或许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如此我们可以明白,她所讨要的衣服也好,首饰也好(除了向丈夫讨,你让她上哪弄去?而她又不想离开西门家,要那么多有什么用!),除了女人天生的爱美之心和淡淡的虚荣心,所能解释的不过是妻妾间不落后于其他人的那份哪怕失去专宠也要昂着头过日子的面子罢了。对于这份不过是为了自我安慰与自我平衡的面子,正如那些穷山沟里一番苦读终于奔进城市的大学生们,宁可缩食也要买一件干净衣裳一样,难道我们还不能给予更多一点的宽容与同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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