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欣赏:黛玉笑的毒,话更毒,毒中几多酸楚与率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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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宝玉在薛姨妈家中吃酒,李嬷嬷阻拦,薛姨妈笑骂李嬷嬷“老货”,让她“放心去”,一句“在姨妈家吃酒能有什么事?”让李嬷嬷无言以对,再来一句“老太太问,有我呢”的保证,更让李娘嬷嬷彻底没有了阻拦宝玉吃酒的理由。吩咐暖酒时,宝玉怕麻烦,说他“只爱吃冷的”。这“冷“字一出,薛姨妈与宝钗母女俩小题大做,轮番教训宝玉,表示出非同一般的呵护与疼爱,着实让已对宝玉私会宝钗“半含酸”的黛玉,又“半含”了一次“酸”。
薛姨妈说吃冷的“写字手打颤儿”,宝钗说“亏你每日家杂学傍收的……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别吃那冷的了。”一老一少,都是教训小儿语。而一个说“写字”,一个说“杂学”,都有讽劝宝玉要正经读书的意思。宝玉“听这话有情理,便放下冷酒”。
看到薛姨妈与宝钗母女俩无微不至贴心呵护宝玉,黛玉心里五味瓶翻,酸水泛滥,可她一反常态,没有反唇相讥,只是“磕着瓜子儿,抿着嘴笑”,好像没有见到眼前这一景,好像薛家母女俩的轮番好言相劝她一点儿都没听得进去。其实,依她个性,她本应非说几句含讽带刺的话不可,可她偏没说,而是“磕着瓜子儿,抿着嘴”,似有意克制,隐忍不发。可是她的这一“笑”却隐含讽意,暴露心机,是不说之说:宝玉常吃冷酒,也没见手打过颤,实在是自作多情,多此一举。而宝玉竟被训得哑口无言,乖乖就范,像个傻瓜,难道你真的听她们劝,“从此”真能不吃冷的了?我劝你时你为何不听?真是笑无好笑,这一“笑”让脂砚斋看出门道,一语中的点评为“笑的毒”。“笑”何以“毒”?初看令人费解,细思却颇有玄机。这笑中有冷,有酸,有不屑,是好笑可笑之“笑”——在薛家地盘上,黛玉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家母女俩轮番发动感情攻势而束手无策,不便直言反唇相讥,替宝玉说话,公然与薛家母女作对,只能以“笑”示讥,唯“笑”而已。不知宝钗与宝玉看到这笑,心中作何感。
但黛玉就是黛玉,心里有话,总要找机会表达出来,这“笑的毒”之“笑”,不过是“毒话”即出的前奏。
机会来了!黛玉的小丫头雪雁来送小手炉,黛玉“含笑”问她:“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表面上是责备雪雁送小手炉没必要,难道在薛姨妈家没人问她冷暖?这不是讨人嫌吗?但“那里就冷死了我”却分明说的是在薛家没人管自己冷暖,即使没人管,也不至于冷死。这是旁敲侧击薛姨妈与宝钗一起劝宝玉不要喝冷酒,而不关心呵护自己——“冷死”之“冷”暗讽“冷酒”之“冷”。而这“冷死”之“冷”却是“含笑”说出来的,也是“笑的毒”。
听雪雁说是紫鹃让送的,黛玉将小手炉“抱在怀中”又“笑”着说道:“也亏你到听他的话。我平和你说的,全当耳傍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依然是暗讽,这次讽的是宝玉。平时黛玉也对宝玉说过吃冷酒不好,别人也劝过,却“全当耳傍风”,可薛家母女一说,“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认为“有情理”,像大臣接圣旨,言听计从,乖乖服从,怎能不让黛玉心中有气?这气话偏偏“笑”着说,“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还是“笑的毒”。
宝玉一听就知是“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两阵罢了”。若是答话,定会招来更多奚落,何况人家黛玉说的本就有理,你宝玉厚此薄彼,不入情理,当然无话可说。宝钗听了这话,心领神会,“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睬他”——自知不是对手,也是无言以对。这两个人,一个“嘻嘻的笑”不敢答理,一个装作没听到不愿答理,都是心中有鬼,足见黛玉“毒笑”与“毒舌”的“毒功”之大。
薛姨妈不知此中有玄机,“半含酸”,反问黛玉,丫头拿小手炉来正表明“他们记挂着你,到不好?”黛玉回答堂而皇之,师出有名:“幸亏”在薛姨妈家,若是别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还要从家里拿来,岂不是小瞧人,“人家岂不恼”?还会“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幸亏”二字道出孤女黛玉平日多少心酸?想来这样被人误解的事,当不为少,黛玉多心是客观冷酷现实逼出来的,不多个心眼如何在贾府里混下去?但事实上,薛家母女明知黛玉体弱多病最怕冷,却并没有拿手炉给她暖手,只是一个劲关心宝玉不要喝“冷酒”,置她冷暖于不顾。如果不送手炉来,她也只好冻着手了。而“人家岂不恼”暗指薛姨妈不理解的质问,即是“恼”的表现——丫头送手炉已经惹人恼了,薛姨妈也不能例外。而“轻狂惯了”恰恰正是宝钗心中所想的“如此惯了”,这一句当是针对宝钗而来,暗示平日宝钗背地曾诽议过黛玉“轻狂惯了”丫头与自己,即使宝钗此时不说,也知她心里如此想。如此说来,黛玉此时之“笑”,又隐含了多少孤独与委屈?也隐含了多少不满与抗争?因而这一“笑”也属“笑的毒”,而话语则更“毒舌”。
再耳拙心笨,薛姨妈也能听出黛玉的“春秋笔法”,话外之音,自知做的不到,顾此失彼,是内心情感天平失衡使然,被戳到软肋,难免不尴尬,只好回说:“你这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就没这心了。”语调冷淡,透着不快。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黛玉始终笑着说话,薛姨妈则无笑——薛姨妈实在笑不起来,因为黛玉的话实在太“冷”了。
这番对话,虽然不是短兵相接,却也锋芒微露,而占了上风的显然是黛玉。此时她反客为主,掌握了场面主动权,要继续发挥她的“毒笑”与“毒舌”。
表面看,小小风波过后,风平浪静,其乐融融,宝玉“和宝、黛姊妹说说笑笑的”喝起酒来,没想到一波又起,引起风波的依然是倚老卖老的李嬷嬷,她再次劝宝玉不要吃酒,“你可仔细老爷今儿在家,提防问你的书”,一句话戳到疼处,正在兴头上的宝玉“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了酒,垂了头”,扫了大家的兴。本来应该再由薛家母女出面回击李嬷嬷,迎合宝玉,继续大打感情牌,让宝玉安心吃酒,可黛玉却“先忙的”说开来,意在薛家母女争夺话语权:“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扫大家的兴就是惹众怒,不仅宝玉不高兴,大家也都不高兴。即使是我的“舅舅”叫他,只要推给我的“姨妈”就万事大吉,难道姨妈会让宝玉喝多酒伤身体吗?还给宝玉出点子,暗地里“推宝玉,使他赌气”,“悄悄的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表现出天真率性孩子气。李嬷嬷不依不饶,反怪黛玉不劝宝玉,又迎来黛玉一顿抢词,这时“笑”变成了“冷笑”:“我为什么助他?……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直接挑明,再劝宝玉不喝酒,就是对薛姨妈大不敬。话说到这份“毒”上,李嬷嬷无可奈何,“急笑”黛玉“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你这算了什么!”气得半天不吱一声,连坐山观虎斗的宝钗也被黛玉逗的“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真真这个颦丫头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为其机智言词所折服。李嬷嬷与宝钗两个人同时都用“真真”形容黛玉能言善辩,词锋犀利,足见黛玉“比刀子还尖”的口才,在贾府中已是多么有名了——这是黛玉在贾府中搏取生存空间的利器。但小小一个孤弱女子,以唇舌之利为生存武器,又何其悲?何况只能逞一时之快,却又极易伤人,引来怨恨,树敌过多,反伤自己——宝钗自不必说,薛姨妈与李嬷嬷都被黛玉抢白而尴尬,能对她有好感?聪慧若黛玉者置此而不顾,一心只在宝玉,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她的人生悲剧,很大程度上也是性格悲剧。
但黛玉“笑的毒”与“毒舌”,宝玉是喜欢的。薛家母女劝他不要吃冷酒,他勉强接受,此后照吃不误,而黛玉留他吃酒,却让他“鼓起兴来”,特别是黛玉不惧“老爷问书”为他撑腰的义举壮行,更让宝玉心悦诚服,推为知音知己,这一点,却是宝钗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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