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想容:张竹坡评点《金瓶梅》—— “中人以下”的评点模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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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化菩萨学问为圣贤学问
张竹坡的读者设定群,包含了不懂作文章的人、青年学子,以及虽识字但领悟力不高的人,这几类读者可能容易误读,或者因为读不出《金瓶梅》的佳妙,须要透过他的评点领航
不过张竹坡囿于传统偏见,已将妇女排除在他的读者群外,他说:
《金瓶梅》切不可令妇女看见世有销金帐底,浅斟低唱之下,念一回于妻妾听者,多多矣不知男子中尚少知劝诫观感之人,彼女子中能观感者几人哉!少有效法,奈何奈何!至于其文法笔法,又非女子中所能学,亦不必学(〈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张竹坡带有强烈的传统父权意识,不仅质疑女子在自身道德上的约束,更有女子不必有才的观念,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9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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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为《金瓶梅》文法、笔法的精湛技巧,对于女子来说都是无必要之学,更有轻视女子没有学习能力之意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99.html

也许基于这样的偏见,张竹坡说:《金瓶》虽有许多好人,却都是男人,并无一个好女人(〈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他对于书中女性的评论也较为严苛,经常以传统妇道的标准在检视她们: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99.html

屈指不二色的,要算月娘一个,然却不知妇道,以礼持家,往往惹出事端至于爱姐,晚节固可佳,乃又守得不正经的节,且早年亦难清白……甚矣,妇人阴性,虽岂无贞烈者,然而失守者易且又在各人家教,关于此可以禀型于之惧矣齐家者,可不慎哉(〈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99.html

这段话显系针对男性读者的呼吁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99.html

张竹坡认为妇人性不定、且易变,例如第二回的回批,张竹坡指出该回回目题为帘下勾情,且作者于内文大书特书,正是为了写出潘金莲之恶,凡坏事者大抵皆由妇人心邪,以此认定是潘金莲勾引西门庆,才成此不伦之恋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99.html

不过,这样的解释并非张竹坡一己偏见或过度诠解,小说的作者在创作时便有这样的意思存在,如崇祯本第一回开头的引诗及议论,便透露着女色祸人的意味[1]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079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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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竹坡评点第一奇书《金瓶梅》画

无论是《金瓶梅》的作者或身为读者的张竹坡,都无法摆脱封建传统父系价值观的影响,这是环境给予的局限

但是作者并非没有其它异音,在小说的许多地方,作者仍有不自爱的男性乃咎由自取的声音出现,并有把女性的不幸遭遇归于文化禁锢的体察,因而对于笔下的女性有着不同的关怀[2]

在这一方面,身为读者的张竹坡并没有明显接受这样的观点,他在评点中虽然认为西门庆没有做到修身齐家,但对于书中女性却也没有多余的关怀和同情

张竹坡预设的读者群基本上已经将妇女摒除在外,因而他的评点经常从提醒男性如何维持家道出发,这种道德式的切入能够时时提醒他的读者忽略小说中的情色描写,转而寻思背后所寓之深意

 

竹坡园(张竹坡故居)

整部小说就张竹坡看来,就是一部寓言,在〈金瓶梅寓意说〉中,张竹坡以托名摭事的方式,将小说中的人物名字均冠以谐音式的联想,

如他说应伯爵是白嚼、谢希大是携带、常峙节是时借等,将人名和人物特性牵连在一起,有些解释难免牵强,但对不善读小说的人而言却不失为一种简单且易于把握重点的阅读方式

接下来,张竹坡再冠以苦孝说,指出作者含酸抱阮,是所谓孝子孝悌在读法处以寓意和苦孝建构好他的伦理框架后,便于他导入正文评点

不过,也并非所有的男性都能列入他的读者群内

张竹坡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说:才不高,由于心粗心粗由于气浮心粗则气浮,气愈浮,岂但做不出好文,并亦看不出好文,遇此等人,切不可将《金瓶梅》与他读,

这一类读者是无论如何都读不懂《金瓶梅》的好,即使透过评点的领航,也可能无法真正领会,因此也初步被张竹坡排除了

就像是为自己的评点本打上预防针一样,如果有人读了却因此染上不好的习气,也因归于他的本性心粗气浮,绝不会是作者和评点者所应担当的责任

 

竹坡园(张竹坡故居)

按张竹坡的解释,《金瓶梅》这部书可以作为一部理书来看,他说:
第一回兄弟哥嫂,以弟字起;一百回幻化孝哥,以孝字结始悟此书一部奸淫情事,俱是孝子悌弟,穷途之泪夫以孝弟起结此书,谓之曰淫书,此人真是不孝弟(第一百回回评)
而他将《金瓶梅》视为理书的方式,便是着眼于小说中的一家兴亡,由修身、齐家之道谈起
依张竹坡的人伦观点来看,小说中的主人公西门庆及他的正室吴月娘,便肩负这样的责任
张竹坡对吴月娘的批评流于严苛,在张竹坡的眼中,吴月娘是奸险好人,亦即表面功夫做足,实则行为并不合乎妇道的人
张竹坡认为多数读者很容易将百依百顺的吴月娘误为是贤德之人,[3]他却反其道而行,于评点中深罪月娘,他说:作者写月娘之处,纯以隐笔,
认为月娘百依百顺,纵夫为恶的举动,其实大半不离继室常套,故百依百顺,在结发则可,在继室又当别论,不是说依顺便是贤也(第一回回评),这便以齐家的观点来审视月娘
 

 

月娘之罪在张竹破看来,已是罄竹难书,西门庆和李瓶儿偷期,张竹坡认为月娘是主谋和帮凶,她没有作为一个有德的妇女来规劝丈夫,可谓为虎作伥
而身为一个正室,月娘也没有以礼持家,因而引敬济入室、放来旺入门、纵妖尼昼夜宣卷、认妓女为干女儿,至于妻妾不合、婢女小厮均不晓礼,这些在张竹坡看来亦都是月娘的罪状
张竹坡甚至认为月娘之罪甚于金莲:
乃金莲不过自弃其身以及其婢耳,未有如月娘之上使其祖宗绝祀,下及其子使之列于异端,入于空门,兼及其身,几乎不保,以遗其夫羞;且诲盗诲淫于诸妾,而雪洞一言,以其千百年之宗祀为一夕之喜舍布施,尤为百割不足以赎其罪也(第八十四回回评)

这完全是从齐家与否来要求月娘,一家之主虽是西门庆,但因月娘身为正室,所背负的责难似乎更多,关于这样严厉的审视和评论,晚清的另一位评点家文龙便有话说:

批者总以月娘阴险试问:遇此顶踵无雅骨,脏腑有别肠,为之妻者,将如此良人何也?(第十二回回批)

批者与月娘想是前生冤孽,何至百割方快(第五十九回夹批)

针对张竹坡处处攻讦月娘,文龙则于他的评点中处处为月娘辩护
其实,张竹坡批评月娘虽有过之,但总地来说是为了凸显齐家的重要性,并将齐家的最要人物归之于一家之主——西门庆
 

 

对于张竹坡而言,大部分的读者(几乎是局限于男性读者)均将《金瓶梅》当成西门庆的大帐簿来阅读,很容易迷失在财色的欲望中,也可能对西门庆产生一种不当的欣羡之情
张竹坡如此批评月娘,并非是认为所有的罪责均应由月娘来承担,反而是在提醒男性读者应肩负以身作则的责任,他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说得再明白不过:
使西门庆守礼,便能以礼刑其妻今止为西门不读书,所以月娘虽有为善之资,而易流于不知大礼……盖写月娘,为一知学好而不知礼之妇人也夫知学好矣,而不知礼,犹足遗害无穷使敬济之恶,归罪于己况不学好者乎然则经济之罪,月娘成之月娘之罪,西门刑于之过也

张竹坡将西门庆不晓礼的根由归之于他不读书,其根据在于小说第一回如此介绍西门庆:所以这人不甚读书,终日闲游浪荡

崇祯本眉批指出不甚读书四字是一生病痛,张竹坡又大加发挥,直指这是作者大书特书,一部作孽的病根

在第八十四回的回评中,张竹坡又再度阐明:

然而其恶处,总是一个不知礼……然则不知礼,岂妇人之罪也哉?西门庆不能齐家之罪也总之,写金莲之恶,盖彰西门之恶;写月娘之无礼,盖罪西门之不读书也

因而细数月娘之罪,是张竹坡欲提醒读者肩负齐家的重责,而齐家必由修身而来,以此提醒读者若不修其身,则无法齐其家

 

 

张竹坡认为女子中少有劝诫观感者,固然隐含对女性的歧视,但联系至他的评点,便可了解他何以大力批判月娘这一角色

正因女性没有观感之质,则更需由男性化之,评点中多有批判西门庆道德不足之处,也是为了提醒他的读者修养自身

但是张竹坡为了建构他的评点取向,忽略了吴月娘也是身为父权制度、礼教文化下的牺牲者,因而他的批评总流于严苛

并且,吴月娘也并非完全没有规劝西门庆,在第五十七回,吴月娘要西门庆贪财好色的事少干几桩儿,攒下一些阴德给孩子,却被西门庆认为这是醋话,起不了什么作用

 

 

而张竹坡眼中修身的典范,则投射在西门庆的第三个妾——孟玉楼身上[4]

孟玉楼与西门庆的缔结是媒妁说合,而后亦以同样的方式再嫁李衙内在西门庆的众多妻妾中,孟玉楼并未特别受宠,但她宽心忍耐,安于数命、俏心肠高诸妇一着(〈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因而小说作者让玉楼有个好结局,呼应了小说内文第一回中一段韵文: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张夹批:以上一部大书总纲,此四句又总纲之总纲信乎《金瓶》之纯体天道以立言也)

这段韵文,张竹坡的眉批指出是总纲之总纲,但是仔细阅读过小说的读者都应该明白,《金瓶梅》的人物安排并未完全符合善恶果报

张竹坡为了表现这是一部劝人为善的道德书,对于小说中不符读者期待的地方,往往必须提出合理的解释

例如西门庆过世后,家里较有结果的二位妇人——孟玉楼和庞春梅,前者嫁给李衙内,后者成为周守备夫人

关于此,张竹坡认为这二人均是不受炎凉所拘之人,但是其差别如下:

不知玉楼之身分,又高春梅一层,不在金、瓶、梅三人内算账,是作者自以安命待时、守礼远害一等局面自喻,盖热也不能动他,冷也不能逼他也……是又作者示人:见得人故不可炎凉我,我亦不可十分于得意时太扬眉吐气也(第八十五回回批)

在张竹坡的评语中,春梅是心高志大,气象不同

但可惜春梅小妮子,与金莲联成一气,[5]西门庆过世后,她和潘金莲夜夜与陈经济偷情达旦,其所作所为确有可议之处,但她在后二十回中却是众多妻妾中命运最好的一个

 

 

不仅由奴婢晋身为周守备的爱妾,更为守备生下一子,未几被册正,做了夫人,住着五间正户,两个养娘抱哥儿,两个丫环、两个弹唱的姐儿在春梅房中服侍,[6]守备也处处依顺着她,如众星拱月般,可谓享尽荣华富贵

由小说描写看来,春梅并不若玉楼处事圆融、安分守己,却一路扶摇而上,张竹坡解释这样的安排一来是为了刺月娘,[7]

二来是为了与玉楼作对比,因为玉楼洁身自爱,故为最有结果之人,以此警醒世人不可于得意时过于扬眉吐气

张竹坡曾于第一百回的眉批中说春梅的死是为了与西门庆贪欲作一遥对,这样的解释仍是由道德劝善的角度来立说

许多学者都认为春梅的逐步堕落是环境造成的,[8]她曾说:人生在世,且风流了一日是一日,看到两犬交恋,还发出欣羡之情:畜生尚有如此之乐,何况人儿反不如此乎?(第八十五回)

这种及时行乐的人生哲学,当然造就了她以淫而死的结局

 

庞春梅得宠遭嫉妒

同为评点家,崇祯本评点者却说春梅的死法是极乐世界、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得快活,死得快活(第一百回)

春梅既然在陈经济横死后没有得到教训,终日无所事事,贪淫度日,逐日消减精神也不思悔悟,说明这或许正是她的人生选择

比起崇祯本评点者跳脱道德劝说的框架来欣赏不同性格人物的命运,张竹坡则走上与之相反的道路

崇祯本对于笔下的女性多少寓有同情,可以说是一种菩萨型的读者,[9]对于潘金莲惨死武松刀下,评点者不忍称快,展现对生命的怜悯和宽容[10]
这样的观念,作者在创作小说时也隐隐露出,如第十二回因西门庆流连妓院,连月不回家,真情一再被轻弃的潘金莲与琴童私通,却受辱于西门庆,
此时作者引诗说: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对于笔下的女性寄予些许同情
 

 

张竹坡也在小说中看出那个时代的女性没有自由意志的艰困处境,[11]但是对于女性却是甚少同情,在评论上时有态度轻贱之处
但为了建构以男性读者为中心的评点,并塑造一套成圣成贤的道德理论,张竹坡将孟玉楼描述成近乎完人,与他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金瓶梅》并无一个好女人的论点相违
他对于小说中的底层人物缺少同情,总是站在圣贤道德的角度进行口诛笔伐,也许得归因于他急于打破淫书的恶谥,志在让《金瓶梅》成为一部圣贤学问的道德书
四、点群芳谱为寓言
张竹坡担忧他的男性读者一开卷便止知看西门庆如何如何,全不知作者行文的一片苦心(〈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他列出〈西门庆淫过妇女〉共十九位,在许多读者眼中,这部小说堪称西门庆的群芳谱
对《金瓶梅》书名的释义,自明代以来咸认为由小说三大女主角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的名字各取一字,成其书名,《金瓶梅》后的诸多才子佳人小说也袭用了这样的命名方式[12]
张竹坡则在这个既定的传统说法外,另提出新解:
此书内虽包藏许多春色,却一朵一朵、一瓣一瓣,费尽春工,当注之金瓶,流香芝室,为千古锦绣才子,作案头佳玩,断不可使村夫俗子,作枕头物也(〈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这段话有金瓶中的梅花之意,梅花暗指春色,联系至〈西门庆淫过妇女〉,确实林太太、王六儿之流,其淫不亚于潘金莲等人

 

 

将书名如此释义,乃能含括小说中卷入西门庆桃色风暴的所有女子

芮效卫的《金瓶梅》英译本,就将书名译为ThePlum in the Golden Vase(金瓶中的梅花),德文译本大部分也采取这样的译法,[13]而井上红梅的《金瓶梅》日译本,封面为王一亭先生手绘之梅插金瓶画,也蕴有此意

这个解释也得到学者支持,如格非便认为金瓶暗指财富,梅代指女人和欲望,很能够诠释小说金钱与欲望这一大主题[14]

张竹坡时时透露着深怕读者误读的忧虑,他几乎认为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够读出作者之意
在第七十回的回评中,他牵强地运用名字的关连,把夏龙溪和潘金莲的始终挂勾在一起(夏有水可栽莲),并联想到贲四嫂姓叶,而有此番议论:
且东京一回之后,惟踏雪访月而叶落空林,景物萧条,是又有贲四嫂、林太太等事也此处于瓶儿新死,即写夏大人之去,言金莲之不久也用笔如此,早瞒过千古看官我今日观之,乃知是一部羣芳谱之寓言耳

运用名字的意象来联想固然牵强,但也透露出张竹坡对于《金瓶梅》总被误认为是西门庆的大帐簿、群芳谱而感到忧虑

 

 

张竹坡欲以苦孝说为框架来评点《金瓶梅》,却无法规避每隔几回便出现的西门庆与新对象偷情之情节

以往崇祯本评点者在阅读时,毫不掩饰对情色场面的兴趣,时而透露男性的欢愉和欣羡,[15]充分享受阅读的快乐,并感受小说带来的娱乐性

在这方面,张竹坡显然不打算让他的读者体会这种滋味,他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提出一些阅读前的注意事项:

《金瓶梅》不可零星看如零星,便止看其淫处也故必尽数日之间,一气看完,方知作者起伏层次,贯通气脉,为一线穿下来也,

又说:读《金瓶》,必须静坐三月方可否则,眼光模糊,不能激射得到,皆有一种深怕读者在阅读中迷失的意味

举例来说,小说中的潘金莲对男子而言是个美丽妖娆的妇人,她的行为举止做张做致,乔模乔样,

第一回中张大户收用潘金莲后,便添了五件病症,而后患了阴寒病,呜呼死了,张竹坡夹批道:金莲起手,试手段处,已斩了一个愚夫,这显然是呼应小说回首的色箴诗: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美丽的女子被形容成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其魅力不可小觑,往往对男性形成危害

 

 

崇祯本评点者就站在男性角度,对于小说中唯一能抗拒潘金莲诱惑的武松,责怪其不近人情,张竹坡也说武松是圣人,

两位评点家均充分明白基本人欲和道德规范产生冲突时,多数人的反应是选择顺从本能的欲望

因而张竹坡非常忌讳男性读者将《金瓶梅》当作西门庆的后宫群芳谱来看,如何把群芳谱化做寓言,也就成为张竹坡评点时积极处理的目标

张竹坡洋洋洒洒地列出西门庆淫过妇女十九位,却也不厌其烦地在各回中解释这些人物如何在小说中串起财色主题

例如张竹坡说作者写孟玉楼这一美人并不是要凸显西门庆贪色,而是贪财:故虽有美如此而亦淡然置之,见得财的利害比色更厉害些,是此书本意(第七回回评)

何以说财比色更利害?西门庆的钱财来源有三,一为他经商的获利,二为与官场勾结的不当所得,三为孟玉楼、李瓶儿过门所带来的财富

 

 

然后西门庆便利用这些钱财取得社会地位并纵情于声色享乐,格非就把西门庆的这一形象归于经济型人格,代表十六世纪中后期临清的典型商人身上复杂的人格,并与明末腐败的政治和社会脱不了关系[16]

不过粗心人往往只以为西门庆又添一妾之冤,[17]张竹坡如此反复申说便见得他深惧读者看不出行文苦心

说到西门庆所淫之妇女,除了少数几位手上本就握有财富外,其余大多数为低下阶层的女性,她们总是带着浓厚的市井气,虽有姿色但举止行为总带俗气,开口闭口往往少不了嘲弄人的粗俗话

西门庆偷情的对象经常是伙计的媳妇子,他对宋蕙莲说:你若依了我,头面衣服随你拣着用,张竹坡说这纯是以财动之(第二十二回)

又如西门庆包占王六儿,不仅为她家添了丫环,也整治了一间新屋

他也曾对如意儿说:你只用心服侍我,愁养活不过你来!(第六十五回),又比如说,西门庆与贲四嫂偷情后,立刻掏出一包碎银,两对金头簪儿给她(第七十七回)

就是孟玉楼、李瓶儿、林太太这些富有女子,也都多少看上他的经济能力或社会地位

 

 

张竹坡在各回的回评里,对作者安排这些角色的目的有若干说明例如宋蕙莲和王六儿的淫态令读者印象深刻,按张竹坡的解释,作者大书特书此两人,正是为了衬托潘金莲

写宋蕙莲的死是为了彰显潘金莲的妒和恶,而写王六儿的品箫胜过潘金莲的品玉,是为了让后来居上的王六儿来夺潘金莲之宠(第七回回评)

至于恶名昭彰的翡翠轩淫事,张竹坡的解释为:

至于瓶儿、金莲,固为同类,又分深浅,故翡翠轩尚有温柔浓艳之雅,而葡萄架则极妖淫污辱之态……然则此日翡翠轩、葡萄架,惟李、潘二人各立门户,将来不复合矣(第二十七回回评)

第二十九回极具淫态的兰汤午战,张竹坡认为是为了写出潘金莲毫无悔过之心,并且西门庆刚听完吴神仙的劝告,却敢于白日行淫,也见出其恶即便是神仙也无力化之

第三十八回、第五十二回回评俱指出作者极力描写王六儿的淫态,是为了与潘六儿(金莲)互为彰显,以见两位六儿共同死西门也

 

 

细观张竹坡之言,作者每安排西门庆邂逅一个偷情对象,其背后都是别有深意的,而西门庆与众女性的的交欢,也许暗示西门家的妻妾斗争造成家庭不睦,也许为西门庆的步步毁灭预作铺垫,总地来说绝非随意写来

无论小说作者或张竹坡这种女祸观念,均非一己偏见中国自先秦以来便开始有模糊的女祸史观,汉代以后这种观念趋向平民化,美妇经常被指为祸人家国的尤物[18]

潘金莲特别被张竹坡理解成这样的角色,不仅瓶儿和官哥的死与她相关,也是造成西门庆精尽人亡的最后一根稻草

《金瓶梅》诞生于晚明纵情声色的时代潮流中,小说所要表现的当然不会只有女祸这么单一的主题,张竹坡身处世风趋向保守的清朝,以他所处之盛世冷眼旁观亡国之明末,自有他的感慨与理解

张竹坡以这样的方式,在回评中告诫他的读者,女色的出现并非是为了建构西门庆的群芳谱,而是坏了妻妾和谐,对男性生命造成危害的毒药,这样的论说仍是紧扣于修身齐家,针对身负此重责的男性读者而言,无非是一大警惕

而对于小说中的性交描写,张竹坡并不排斥,相反地他以一个创作家的身份,惊异并慑服于作者的写作技巧[19]

第四回潘金莲与西门庆共枕同欢,有一首曲文描写两人交欢的场景,也正是这部小说的第一场性爱展演,张竹坡逐步批点,摘录如下: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张评:看官心事)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将粉脸斜偎罗袜高挑,肩膊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张评:一番做作也)

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妮;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张评:正写二人淫事)

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张评:将完事也)

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百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偷情滋味美(张评:即此小小一赋,亦不苟起四句,是作者、看官心头事下六句乃入手做作推就处下八句正写,止用搏弄、揉搓,已极狂淫世界下四句将完事也下四句已完事也末二句又入看官眼内,粗心人自不知)

这段评论可说非常细致张竹坡将此段曲文拆成六个部分,

第一部份直指男女结合为读者所好之事;

第二部份的六句是前奏;

第三部分的八句才是真正的性爱过程,用语虽含蓄,但点出搏弄、揉搓两字下得好,已将两人的狂态展露无疑;

第四部分的两句是性交即将结束;

第五部分的四句为已完事;

第六部分的偷情滋味美则正是千百年来的读者心之所向

 

 

一段小曲文将性爱的四个过程精彩呈现,崇祯本评点者也说这是一幅绝妙春图张竹坡逐段拆解批点,呼应了他读文如拆屋,使某梁某柱都散在读者眼中的理论

一段文经他拆解后,确实展现作者的匠心,并可发现作者于首尾部分巧妙抓住读者心思

作者笔力高妙固然令人慑服,但也因此而容易将读者熏的头昏眼花,粗心人自不知,也许已经迷失在这些精湛的文字描写中,失去判断力了,而这便是张竹坡所担忧之事

以往崇祯本评点者在评点时,很能够体验小说中的性爱描写所带来的阅读刺激和愉悦感受,他常常一边阅读一边说:令人销魂也
张竹坡则避开这种符合人性自然欲望的反应,改采用如上述例子那般分析写作技巧的方式,以一个创作家的身份拆解这些文字,用意在于教导锦绣才子欣赏做文之法[20]
至于做文之法外,他个人的评论则往往流于对女性的批判,在《金瓶梅》的两性行为上,张竹坡几乎无一例外地认为小说中的女性个个淫荡:
妇人用唾津涂抹牝户两边,已而稍宽滑落,颇作往来,一举一坐,渐没至根(张评:是妇人用力)(第五十一回)

西门庆见左右无人,渐渐促席而坐,言颇涉邪,把手捏腕之际,挨肩擦膀之间,初时戏搂粉项,妇人则笑而不言,次后欸启朱唇,(张评:反是妇人启唇)西门庆则舌吐其口……妇人摸见他阳物甚大,(张评:反是妇人先摸)西门庆亦摸其牝户……(第六十九回)

妇人趴在身上,(张评:妇人在上)……于是两手按着他肩脯,一举一坐,抽彻至首,复送至根,(张评:妇人送也)……一面把奶头叫西门庆咂,(张评:淫极矣)(第七十三回)

张竹坡在阅读这些文字时,似乎是极其敏锐地注意到女性主动的一面,隐含着他认为男女性事上,女性过于主动便是与淫脱不了钩的观点

 

 

前面提到,张竹坡认为若不是潘金莲主动勾引西门庆,便无法成此奸情须知西门庆的偷情记录,经常是由他主动寻求牵线人

如果是躲在深闺里,平常接触不太到的女子,西门庆总是找上媒婆牵线,例如他为了向潘金莲求爱,多次走访王婆茶坊,买通王婆使了定挨光计;又为了调戏林太太,而使玳安密访文嫂,以成其美事

如果是要刮拉自家伙计的媳妇子,如宋蕙莲、贲四嫂,西门庆便找玉萧、玳安帮忙传话

张竹坡在评点中也不是完全没有责怪西门庆,但对这些女性的批评则较为严苛,总带有女人是祸水,会使男人骨髓枯尽的意味存在

小说中总是将西门庆的好色与女人的贪财并置在一起,崇祯本评点者也注意到这些性描写背后所蕴藏的风月债交易,
第七十四回写到潘金莲品玉,她一边进行一边向西门庆讨皮袄,崇祯本评点者感慨道:以金莲之取索一物,但乘欢乐之际开口,可悲可叹,无形中流露出对女性沦为以性易物的处境感到怜悯
张竹坡几乎没有这种怜悯心态,反而相当厌恶女性为了索物而有失妇德
 

 

小说中值得一提的角色宋蕙莲,一日无意间和西门庆撞个满怀,[21]西门庆对她说,若依顺他,便头面衣服便随她用,宋蕙莲听了一声也没言语,推开西门庆的手便走了
那时的宋蕙莲还有点志气,但是西门庆并不死心,使玉箫带了一匹布前往游说,小说如是写道:
玉萧道:爹到明日还对娘说,你放心爹说来,你若依了这件事,随你要甚么,爹与你买今日赶娘不在家,要和你会会儿,你心下如何?那妇人听了,微笑不言(张评:又另写一淫妇样)(第二十二回)

整段文字张竹坡对西门庆的批评,显然他认为女性若断然拒绝,就算男人如何财大业大,也做不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

与崇祯本评点者相较,张竹坡对于那个时代的女性处境缺少同情,他的评点宣告了对男性人身及财产安危的警惕,把《金瓶梅》导向为一本针对男性而发的群芳谱寓言有若干回的评点,都能见出他这种评点倾向:

妇人在上,将身左右捱擦,(张评:又为后来丧命一回作照)……妇人向西门庆说:你每常使的颤声娇在里头,只是一味热痒不可当,怎如和尚这药使尽去,从子宫冷森森直掣到心上,这一回把浑身上下都酥麻了我晓的今日死在你手里了,(张评:不知反死在卿手内反照后文)好难捱忍也……西门庆觉牝中一股热气直透丹田,(张评:为西门流血作照)心中翕翕然美快不可言也(第五十一回)

此处本是一幅行房极乐图,被张竹坡批点后,却觉得是一种生命威胁的恫吓,张竹坡很明显地把它与第七十九回西门庆贪欲丧命作一遥照,提供读者站在一种非观淫癖的角度,感受到这是一种没有快乐的性行为[22]

 

 

张竹坡在其它性描写的部分,也偶有类似的用语和提示[23]

反观此处崇祯本评点者的评点:他人只蠢蠢然知快活而已,到金莲便有许多赏鉴评品妙人!妙人!,明显带着一股阅读的乐趣

小说后半回,西门庆更加纵欲无度,偷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前面的热极正是为了写出后面的冷极,在这一方面,张竹坡为小说做了相当清楚的诠释

《金瓶梅》与明末那批着意所写,专在性交[24]的艳情小说并不同,但也异于那些描写情爱美感的传统文学

小说中另一位堪比潘金莲的王六儿,曾对丈夫如此说:你倒会吃自在饭儿,你还不知老娘怎样受苦哩!(第三十八回)

张竹坡点出这全是为了利益而从事的性交易,这种性爱关系在《金瓶梅》中并不少

在每一段粗心读者以为的性爱飨宴中,背后都是一场赤裸的金钱交易,以及男子逐步毁灭的过程,因而这些性爱描写并非是为了提供读者阅读的乐趣,反倒像是一种警示,而这大抵是张竹坡所欲建构的群芳谱寓言

五、结语
张竹坡将《金瓶梅》归于作者发孝弟之愤,和李贽将《水浒传》指为发忠义之愤,都有着发愤著书之意,其中不无有相承的意味存在
但是张竹坡评点《金瓶梅》的动机相当复杂,除了他所自道的经济问题,怀才不遇、创作失败等经验,也是促成他评点此书的原因
 

 

受困于理想及现实,以这样的心情评点《金瓶梅》,他的评语不仅有创作家的自傲、评点家的洞见,还含有肩负教化众人的意味存在
他的苦孝、齐家等观点,由为下根人立法出发,使中人上下皆易于入道,在传播上有其不可取代的地位
但并不是说张竹坡对《金瓶梅》的这种诠释凸显他也是这种下根之人

《金瓶梅》的作者和张竹坡对于破除功名利禄、酒色财气的展现,有类王阳明门下两位弟子——王龙溪与钱德洪的天泉证道,

王阳明说:利根之人直从本源上悟入,而其次不免有习心在,本体受蔽,故且教在意念上实落为善去恶,

因而阳明如此评价两弟子:汝中(龙溪)之见,是我这里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见,是我这里为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为用,则中人上下皆可引入于道[25]

《金瓶梅》的作者以佛反佛、[26]以色破色等作法看似矛盾,实乃提供上根人安顿生命;

张竹坡则反其道而行,选择为下根人立法在明代,读书人透过禅宗修行,但禅宗义理幽玄高妙,因而中下层民众纷纷转向简易便行的净土宗,

这样的思想也表现在《金瓶梅》中,作者立足于禅宗义理空的超越立场,对世俗欲望进行尖锐批判和否定[27]

 

 

张竹坡说我自做我之《金瓶梅》,并表示他的评点本将取代《金瓶梅》原书,联系前文所述,他所谓的自做就是一种诠释上的创作,不是更动小说,[28]而是借着在文本中搜罗证据,建构一套有利下根人的理论

因而张竹坡评点本一出,更有利中人上下皆入于道,遂成为有清以后《金瓶梅》流传的定本,反而偏向儒家文以载道的词话本[29]咸废而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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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1]崇祯本第一回回首诗云: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便有女色祸人的观念,这首诗在《水浒传》中已作为引诗这样的引诗透露一种观念的传承,例如《金瓶梅》在这方面便明显承袭了《水浒传》的色戒思想见张进德:〈《金瓶梅》何以借径《水浒传》〉,收入王平、程冠军主编:《金瓶梅文化研究(第五辑)》(北京:群言出版社,2007年5月),页63傅想容:《《金瓶梅词话》之诗词研究》(台北:学生书局,2014年9月),页37

[2]陈翠英:《世情小说之价值观探论——以婚姻为定位的考察》(台北:国立台湾大学出版委员会,1996年6月),页96-111

[3]小说第一回云:却说这月娘,秉性贤能,夫主面上百依百随,张竹坡夹批曰:二语全为西门罪,不是赞月娘也,已于卷首讲明此处评点即有深怕读者误读之意

[4]张竹坡于第七十二回回批云:信乎玉楼为作者寓意之人,盖高距百尺楼头以骂世人

[5]文龙第八十五回回批之语

[6]此为小说第九十四回的描写

[7]〈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论及春梅时也云:见得一部炎凉书中翻案故也……不特他人转眼奉承,即月娘且转而以上宾待之,末路倚之

[8]孔繁华:《金瓶梅的女性世界》(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3月),页56-60陈翠英:《世情小说之价值观探论——以婚姻为定位的考察》,页110

[9]所谓菩萨型的读者,乃出自东吴弄珠客所言: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明〕兰陵笑笑生着,梅节校注:《金瓶梅词话》,页4

[10]傅想容:〈明人品读《金瓶梅》的文人视角——以序跋及崇祯本评点为考察对象〉,页67

[11]例如小说第八十六回,陈经济为了迎娶潘金莲,决定上东京筹钱,临行前潘金莲叮咛道:只恐来迟了,别人娶了奴去,就不是你的人了张竹坡夹批曰:淫妇嘱人如此,自身不能主也

[12]如《玉闰红》分别为小说三大主角金玉文、李闰贞、红玉,《平山冷燕》为书中四大主角平如衡、山黛、冷绛雪、燕白颔,均为各取一字,成其书名的命名方式

[13]但一些德文译本把梅花误为Schlehenbluete(黑刺李子花)或Pflaumenbluete(李子花),因而变成金瓶中的李花见李士勋:〈关于《金瓶梅》德文译本和梅的翻译问题〉,收入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编:《金瓶梅研究(第九辑)》(济南:齐鲁书社,2009年3月),页216-221研究者已指出不同文化差异上对梅的误译问题,但仍不妨碍我们在此处理解德文译本对书名翻译所采用之译法

[14]格非:《雪隐鹭鸶——《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14年11月),页28-29

[15]杨玉成:〈阅读世情:崇祯本《金瓶梅》评点〉,《国文学志》第5期(2001年12月),页118-119

[16]格非:《雪隐鹭鸶——《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页42

[17]刮号引文出自张竹坡第七回回批:谁谓有粗心之人,止看得西门庆又添一妾之冤于千古哉?

[18]刘咏聪;《女性与历史——中国传统观念新探》(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95年1月),页3-8

[19]徐朔方以为,张竹坡在评点时没有想到《金瓶梅》对任何前人作品的引录和袭用见刘辉、吴敢辑校:《会评会校金瓶梅》,页7《金瓶梅》中的许多词曲多摘录前人或同时代作品,并非作者原创,确实在这方面未见张竹坡提出讨论,张竹坡的评论总是称许作者巧夺天工的写作手法本文在此并不处理这个问题,而是将张竹坡讨论创作技巧的部分,直接视为他对这部小说及作者的创作评价

[20]如第七十八回西门庆与林太太的一番情事,张竹坡对小说的叙事技巧及文字的使用亦有一番品鉴

[21]撞个满怀是《金瓶梅》描写西门庆和偷情对象相遇时惯用的词语崇祯本第十三回,西门庆和李瓶儿两下撞了个满怀,第二十二回西门庆和宋蕙莲在仪门首两个撞个满怀

[22]康正果指出《金瓶梅》往往把男人的好色与女人的贪财并置在一起,这种对比冲淡了性描写的刺激效果,且在一定程度上给读者提供了一个非观淫癖的角度,使读者看到浮世风月只是一种没有快乐的享乐本文此处借用了康氏这样的说法康正果:《重审风月鉴——性与中国古典文学》(台北:麦田出版社,1996年1月),页266

[23]如第七十三回潘金莲挑弄蛙口处,张竹坡评:为后文丧命,渐渐一引;第七十五回西门庆与如意儿交媾时论及彼此年纪的一场对话,张竹坡有评语曰:西门将死,恐一路自冰鉴后,未曾写其年纪,下文记其寿算看官眼迷,此处闲中一醒

[24]鲁迅:《鲁迅小说史论文集——中国小说史略及其它》(台北:里仁书局,1992年9月),第十九篇〈明之人情小说(上)〉,页165

[25]〔明〕王守仁撰,吴光等编着校:《王阳明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12月),〈传习录〉下卷,页117

[26]《金瓶梅》经常引入佛教义理,却又于小说中大力批判佛教,看似矛盾,实则是一种以佛反佛的手法,历来多为《金瓶梅》研究者所注意详细论述可参考格非:《雪隐鹭鸶——《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参禅与念佛〉,页123-132

[27]相关论述详见格非:《雪隐鹭鸶——《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禅、净之辨〉,页133-137

[28]田中智行发现,同样是评点,金圣叹往往修改小说,把不利己见的宋江的描写都窜改掉,张竹坡则是透过翻卷靡日式的精搜文本来支持他的论点参见〔日〕田中智行:〈张竹坡评点《金瓶梅》的态度:对金圣叹的继承与演变〉,页50

[29]田晓菲的研究指出,词话本偏向儒家文以载道的思想,被当成一个典型的道德寓言,警告世人贪淫与贪财的恶果,绣像本则强调尘世万物之痛苦与空虚,意在唤起读者对生命的同情与慈悲田晓菲:《秋水堂论金瓶梅》,〈前言〉,页6格非也提到,词话本字里行间充满乡村学究式的儒家道德说教,见格非:《雪隐鹭鸶——《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页132

作者单位:台湾实践大学

刊于《第十二届国际<金瓶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7,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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