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生所著《金瓶梅》甫一问世，即给当时的读者以不小的震动
董思白曰：近有一小说，名《金瓶梅》，极佳[1](P1316)
袁宏道读后不禁惊叹：《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2] (P289)，并对其给予高度评价：传奇则《水浒传》《金瓶梅》等为逸典[2] (P1419)
袁小修说：琐碎中有无限延波，亦非慧人不能 [1] (P1316)
沈德符始闻《金瓶梅》之名而恨未得见，遇袁小修携有此书因与借抄挈归，并记载吴友冯犹龙见之惊喜，怂恿书坊，以重价购刻[3](P652)
能够在当时的文人圈引起如此轰动，有诸多原因，但主要是由于作者兰陵笑笑生在创作《金瓶梅》时对于传统章回小说的革新，这表现在以下方面：
在《金瓶梅》的题材及其主题，兰陵笑笑生在《金瓶梅》中采用的结构及创作手法，以及《金瓶梅》展现的文学风格等方面
近年来金学界有一种声音，认为《金瓶梅》是一部性小说
如王汝梅先生《金瓶梅评点第四家赞——纪念金瓶梅词话发现八十周年》一文中说：《金瓶梅》是一部伟大的世情小说，《金瓶梅》同时又是一部以性为基础为主导写性爱的性爱小说[4]
周钧韬先生在《〈金瓶梅〉是一部性小说》一文中指出：
我也不赞同将《金瓶梅》说成是淫书、秽书、黄色书因为这些字（词），含有强烈的贬义，带有浓重的情感色彩
而‘性’是个中性字，没有贬褒，不带情感色彩，因此，称《金瓶梅》是性书、性小说，比较科学
我认为，《金瓶梅》作者的创作命意是写性，主体内容和题材都是写性《金瓶梅》是一部性小说，是全方位揭示晚明社会性纵欲风气的性小说这是我的新认识[5]
度其意，将《金瓶梅》定为性小说，仍然是着眼于书中的情色描写而言
其实将《金瓶梅》界定为一部性爱小说，或者性小说，不是一种科学的界定，而是偏离了小说的主题，缩小了小说本身的涵容量
王汝梅 著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081.html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论及《金瓶梅》时谓其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泰之事，间杂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又缘描摹世态，见其炎凉，故或谓之‘世情书’也[6](P151)
并指出诸世情书中，以《金瓶梅》最为有名他继而指出：
至谓此书之作，专以写市井间淫妇荡妇，则与本文殊不符，缘西门庆故称世家，为缙绅，不惟交通权贵，即士类亦于周旋，著此一家，即骂尽诸色，盖非独描摹下流言行，加以笔伐而已 [6](P152~153)
故就文辞与意象以观《金瓶梅》，则不外描写世情，尽其情伪，又缘衰世，万事不纲，爰发苦言，每极峻急，然亦时涉隐曲，猥黩者多后或略其他文，专注此点，因予恶谥，谓之‘淫书’；而在当时，实亦时尚[6](P151)
从以上所引《中国小说史略》相关文字可知鲁迅先生的观点：
①《金瓶梅》是世情小说的杰作，描写当时的世情百态，且尽其情伪；
②淫书之称是《金瓶梅》的恶谥，之所以有这种看法是因忽略其他文字而专著于此点（书中的下流言行）
清人刘廷玑在当时独具只眼，论曰：若深切人情世务，无如《金瓶梅》，真称奇书[7](P84)
其实《金瓶梅》岂仅仅为一部‘秽书’！如果除净了一切的秽亵的章节，她仍不失为一部第一流的小说，其伟大似更过于《水浒》，《西游》、《三国》更不足和她相提并论
不要怕她是一部‘秽书’《金瓶梅》的重要，并不建筑在那些秽亵的描写上她是一部很伟大的写实小说，赤裸裸的毫无忌惮的表现着中国社会的病态，表现着‘世纪末’的最荒唐的一个堕落的社会的景象[8](P224~225)
郑振铎、吴晗等 著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081.html
对于《金瓶梅》是否淫书的问题，以上三位先生都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并认定其为世情小说、伟大的写实小说，这无疑是十分正确的
淫书，或曰性小说，不能涵括全书的内容，而世情写实小说则很好地界定了《金瓶梅》的主题
兰陵笑笑生描写的题材，对于传统章回小说是一次重要革新小说的生命力在于常变常新，而笑笑生在这方面有非凡的前瞻力
《金瓶梅》之前，已有《三国志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三部章回小说巨著先后问世，并成为各自题材领域的杰构
《三国志演义》作者罗贯中在《三国志平话》基础上，据正史，并广泛采取宋元话本、戏剧和民间传说等素材，再现了东汉末年群雄割据、逐鹿中原、三国鼎立的宏大历史场景；
施耐庵的《水浒传》叙写了北宋末年轰轰烈烈的市民抗暴运动；《西游记》叙写的是唐僧师徒克服重重困难，到西天拜佛求经的故事
这三部书虽有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神魔小说之别，而其共同特点是都以英雄为题材，或者是刘备、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或者是宋江、卢俊义、公孙胜、林冲，或者是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他们有着非凡的出身，有着惊天地泣鬼神的业绩，有着翻江倒海的本领，最终给广大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过我们可以发现，以上三部著作中较少涉及市井风情、世俗百态而兰陵笑笑生开创了迥然不同于传统章回小说的描写领域：
将视角定位于晚明社会的世态人情，通过西门庆及其诸位妻妾，全方位展示了晚明社会的方方面面
《金瓶梅》因西门庆一分人家，写好几分人家如武大一家，花子虚一家，乔大户一家，陈洪一家，吴大舅一家，张大户一家，王招宣一家，应伯爵一家，周守备一家，何千户一家，夏提刑一家……大约清河县官员大户，屈指已遍[9](P47)
《金瓶梅》通过描写西门庆家族，又不仅仅局限于清河一隅，而是将视角扩展到京城，以及苏州湖州等地；描写的人物层面之广、类型之多，也为前此章回小说所仅见，
举凡士农工商、医卜僧道、三姑六婆、帮闲圆社、朝廷官吏、妓女嫖客等等，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作者在描写过程中对之均有穷形尽相的刻画，即鲁迅所谓著此一家，即骂尽诸色者也
皋鹤堂本《竹坡闲话》书影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081.html
作为一部世情奇书，《金瓶梅》的主题并非一两句话所能概括
对于《金瓶梅》主题的概括，如暴露封建黑暗说、政治讽喻说、愤世嫉俗说、新兴商人悲剧说、性小说说等，都是从某一特定角度来论述的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正是因为众多研究者或注目于此点，或着眼于彼处，才会有如此悬殊的观点
仿照性小说说，我们换一个角度，即可提出其它全新的命题，如：《金瓶梅》是一部狭邪小说；《金瓶梅》是一部官场现形记；《金瓶梅》是作者兰陵笑笑生讽时骂世之作；等等
揆之以原书，《金瓶梅》中描写了卓丢儿、李娇儿等从良的妓女，描写了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等名妓间的争风吃醋、斗尽心机，描写了蝴蝶巷私窠子里金儿、赛儿迎新送旧的血泪生涯，也写了孙雪娥因被转卖沦落风尘而最终被迫自缢的悲惨下场
书中有狎客的帮嫖贴食，有圆社架儿的趋炎附势，有西门庆争风大闹丽春院，有王三官脚踩数只船；春梅游旧家池馆一回，我们看到妓女们的更新换代，韩金钏儿的妹子韩玉钏儿、郑爱香儿的侄女郑娇儿又活跃在应招的舞台上
从以上内容来看，我们完全可以称《金瓶梅》是一部晚明社会的狭邪小说，一部北里志
换一个角度，《金瓶梅》中兰陵笑笑生对官场穷形尽相的刻画，又可将其作为一部官场现形记来阅读：皇帝宋徽宗朝欢暮乐，依稀似剑阁孟商王；爱色贪杯，仿佛如金陵陈后主；
朝廷中是谗佞盈朝，奸臣当道，高俅、杨戬、童贯、蔡京四个奸党在朝中卖官鬻狱，贿赂公行，悬秤升官，指方补价；
状元蔡蕴、进士安忱、御史宋盘到西门庆家打秋风、索取八仙鼎；地方官如东平府尹陈文昭，笑笑生叙其为极清廉的官，但见到蔡太师的讲情说帖后马上奉承蔡太师和杨提督，屈判武松一案；
其他被许为清廉、鲠直的地方官如开封府尹杨时、严州正堂知府徐崶、清河新任知县霍大立之属，也都是贪财倚势、浑浑噩噩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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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介平民西门庆，因送蔡太师生辰礼物而被加官进爵一个小小的地方巡检吴典恩，也勒掯刁难故恩主西门庆家孀妇
真正耿耿在廊庙，历历在士论的曾孝序御史，为苗员外被杀之事参劾提刑官夏延龄、西门庆，却被蔡太师党羽将其除名、窜于岭表，将其家人逮捕，锻炼成狱
《金瓶梅》中所现形的整个统治阶级，从上至下都已腐烂作者对于当时社会的方方面面，无不进行了毫不留情地揭露和讽刺，让社会的丑类，现形在其所铸的禹鼎之下
从这个层面来说，《金瓶梅》又可以作为讽刺小说的鼻祖《儒林外史》的创作，应该是受到其较大的影响
以上所述，均说明《金瓶梅》反映的社会内容之广，包括了以上所论及的所有主题，而绝非一性小说所能限定
兰陵笑笑生开创了长篇章回小说中的世情小说一派，与之相适应，他采取了与世情小说相匹配的结构和创作手法，使得古典小说的创作提高到一个崭新的层面
《三国志通俗演义》是在三国史实的基础上创作的七实三虚的作品，作者罗贯中采取的是线性叙事结构，采取的是一事未平一事又起的方式；遇到复杂的情节，则采取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叙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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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水浒传》则由《三国》的以文运事提升到因文生事，采取与水浒英雄由四面八方荟萃到梁山泊相应的百川汇海式结构，以及景观化的叙事方式
一个人物紧接着另一个人物，一个故事套着另一个故事，形成一道道美妙的水浒景观图
如史进、鲁智深、林冲、武松、宋江等人的故事，最终汇聚到梁山泊，开始了有组织有计划的民众抗暴斗争
而每一个人物故事的内部，又有着系列故事吴承恩的《西游记》是记述的唐僧师徒四人至西天拜佛求经的故事，与此相应，在结构上采用的是串珠式结构
前八回为取经做准备，交代了猴王出世、猴王学艺、猴王闹海、大闹天宫、被压五行山等事，随即转入取经过程的叙述，一座山，一条河，一个洞……形成一道道波澜诡谲的神魔世界奇观
以上三部书，均为以瑰玮雄奇取胜，给读者以奇的呼唤、力的感召和刚勇豪侠的冲击
兰陵笑笑生在创作《金瓶梅》时不落窠臼，开创了全新的网状叙事结构兰陵笑笑生在叙事时通过再现清河县的一个恶霸、官僚、富商家庭，并从西门庆一家左牵右挂、东拉西扯，从而将晚明时期的清河社会摄于笔下；
还不仅如此，缘西门庆故称世家，为搢绅，不惟交通权贵，即士类亦与周旋，上至徽宗皇帝，蔡太师、杨提督，下至小混混草里蛇鲁华、过街鼠张胜，娼馆妓院、道观寺庙，兰兰笑笑生的妙笔触及到了当时社会的各个方面所以《金瓶梅》也被誉为晚明社会的百科全书
《新刻金瓶梅词话本》书影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081.html
兰陵笑笑生创作《金瓶梅》之前，没有一部类似的长篇平话作品以资借鉴
《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的创作手法有两大特点，其一是借壳上市《金瓶梅》是以《水浒传》中的武松打虎故事引起，以武松、潘金莲、西门庆的故事为框架来结构全书
其实《金瓶梅》是借《水浒传》中武松故事之壳上市，而整篇故事则全然新创
在《水浒》中，潘金莲、西门庆皆是附着于武松故事之上，斗杀西门庆、杀嫂祭兄也是为显示武松的豪侠英勇；
而《金瓶梅》中武松却因误杀李外传而被充配孟州道，仵作团头何九不是取证据交给武松以证实自己的清白，而是一边倒向西门庆
在武松东京干事期间，西门庆已娶孟玉楼，收房孙雪娥，计娶潘金莲
在武松被发配到孟州道直至回到清河的几年间，是西门庆及其妻妾活跃的主要时间段
西门庆在此期间又与结义兄弟花子虚之妻李瓶儿联手，将子虚气死，其后稍经周折，又娶李瓶儿为第六房小妾；
西门庆同时也表现出较强的人际交往特长，派来旺等仆人到东京结识了蔡太师，几次给蔡太师送礼后，蔡太师将西门庆由一介平民提拔为理刑副千户；
与此同时，李瓶儿为西门庆生下产下一子官哥，生子加官，西门庆家庭、事业达到顶峰
在家庭上、生意上、官场上都取得突出业绩的西门庆，并未自我满足，而是继续前进：
生意上除生药铺外又相继开了典当铺、绒线铺、绸绒铺，并有专人到南方采购丝织品；
官场上又通过伙计韩道国之女与蔡太师的管家结为亲家，并仰仗翟管家升至理刑千户之职；
女色方面除家中一妻五妾之外，又梳笼妓女李桂姐，结好妓女吴银儿，奸占伙计来旺、来爵、奔四等人的妻子，将伙计韩道国之妻收为外室，并通奸王招宣府寡妇林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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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遇赦回家时，西门庆已经因和王六儿、潘金莲因纵欲过度脱阳而死，潘金莲也被吴月娘发还给王婆发卖，而张二官、周守备虽多次欲买金莲为妾未成，终被武松买回杀死
故事虽多出意料之外，与《水浒传》相关情节有极大不同，但仍然是以武松故事作为外壳，用武松之手来结束金莲的生命
但此时作者实为关注女性的命运，对于武松的残忍杀嫂，作者评价曰：武松这汉子，端的好狠也
我们看到的已经不是《水浒传》中被金圣叹誉为天人的武松，而是一位谋害女性性命的杀人凶手
在古代社会，版权意识淡薄，作家们在进行创作时对于他人的作品往往是顺手拈来，稍加改头换面即用在自己的作品中，黄庭坚的诗歌创作主张夺胎换骨点铁成金等即为此类
古代小说领域也是如此，《金瓶梅》之前的《三国志通俗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已大量采用前代的史书、民间故事和戏曲小说等作品
至《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更是广泛采集前代的正史、话本、戏曲、宝卷等作品，经过其妙笔点化，即成为书中突出表现人物性格的重要情节
宋元话本《志诚张主管》，叙东京汴州开线铺的员外张士廉年过六旬，娶王招宣府出来的小夫人为妻，小夫人对店中青年主管张胜有意，张主管奉母命辞去店铺中的职务，不与之往来；夫人后因故缢死，魂灵仍去寻张胜
兰陵笑笑生将此故事之一部分安于《金瓶梅》中潘金莲之身，是为潘金莲被张大户收用情节；另外则将话本中小夫人赠财物欲交好于张主管情节安插于庞春梅和守备府亲随李安身上，用以表现春梅淫欲无度的特性
《宋元明话本小说选》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081.html
话本《戒指儿记》的情节则在《金瓶梅》中借西门庆之口两次说出
笑笑生将话本《新桥市韩五卖春情》中的吴山之事移之于陈经济身上，韩金奴事则嫁接于韩道国女韩爱姐身上；
只是后来陈经济被周守备府张胜所杀，韩爱姐为经济守节，则又与话本结局迥异，皆为适应《金瓶梅》的整体故事情节
其它像化用《五戒禅师私红莲记》、《杨温拦路虎传》、公案小说《港口渔翁》、戏剧《宝剑记》等通俗文学作品情节之处，也在在可见
《金瓶梅》作者将这些作品作为创作素材，使它们完全服务于整体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从而使得《金瓶梅》成为一部全新的世情小说
《金瓶梅》之前问世的三大奇书，成为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神魔小说领域的杰出代表，同时也具有各自的独特风格
《三国演义》给人以历史厚重感和慷慨悲壮的精神感召，《水浒传》留给我们的印象是阳刚正气、节奏明快而又凄凉感人
《西游记》中关于三界的描写，降妖除魔的故事情节推进，其景致则如行山阴道上，使人应接不暇；整部书的浪漫主义色彩、奇丽、幽默的风格，无不让人叹为观止
兰陵笑笑生在创作《金瓶梅》时选择了西门庆家族这一题材，生动刻画了晚明社会的世情百态，从而也体现了全新的文学风格
即袁中道所谓琐碎中有无限烟波者也；刘廷玑谓其而文心细如牛毛茧丝，凡写一人，始终口吻酷肖到底，掩卷读之，但道数语，便能默会为何人[7](P84)；
施蛰存在《金瓶梅词话跋》里也认为《金瓶梅》的好处是好在文笔细密，凡说话行事，一切微小关节……均为详尽逼真[10](P162)
《袁小修日记》中还记载了一则传闻：旧时京师，有一西门千户，延一绍兴老儒于家老儒无事，逐日记其家淫荡风月之事，以西门庆影其主人，以余影其诸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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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一书书名虽以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的名字中各一字连缀而成，三位女性在书中也确实起到了重要作用；实际上，揆之以原书，可以将其称为西门庆传
前七十九回是以西门庆为男主角，记载了西门庆二十七岁至三十三岁共六年的生活状况
虽然叙事视角时有转换，但总体上是以西门庆为主要叙述对象
西门庆在家庭中与妻妾仆妇的淫滥奢靡、廉耻全无，商场上的欺行霸市、官商勾结，官场上贿赂公行、徇私舞弊、权力寻租，北里中的狎妓嫖娼、争风吃醋，都被详细地记录下来实则全书叙事密处插不进绣花针
从第八十回至故事终结，主要叙述庞春梅的故事，其中男主角变为陈经济，故事进入后西门庆时代
虽西门庆已死，陈经济作为西门庆的女婿经历波折，但作者对其境遇也是描写详细经济虽然没有西门庆的恶劣和霸气，但也如色中饿狼，作恶多端全书文风细密，遂有如记日用账簿之讥
亦即秦中觉天者谢颐所谓然纚纚洋洋一百回内,其细针密线,每令观者望洋而叹[9](P1)者也
《金瓶梅》之前问世的三部巨著《三国志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所描写的内容分别为据地称雄、市民抗暴和唐僧师徒的西天取经，描写的时代分别为三国时期、北宋末年、初唐年间，距离晚明社会较遥远；
描写的人物也是历史或传说中的，对于明代乃至今天的广大读者来说，都是远远高于普通民众之上的英雄、枭雄和神话人物
而《金瓶梅》作者将描写的对象定位为现实生活中的市井细民，即使高高居于统治集团上层皇帝、太师、太尉们，也都具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让我们知道这些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金瓶梅》虽然是借用《水浒传》中潘金莲西门庆的故事，冠以北宋末年的时间段，实际上是借宋之名写明之实，我们看到的是晚明社会市民的真实生活
西门庆妻妾间的斗气争口，应伯爵谢希大的帮嫖贴食，刘理星的魇胜求财，西门庆大闹丽春院，潘金莲雪夜弄琵琶等，凡此种种，都让人感觉特别真实、自然
戴敦邦绘·吴月娘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081.html
如第五十一回吴月娘说薛姑子好不有道行，西门庆却说：你问他有道行一夜接几个汉子[11](P757)
从前后文叙述我们也知道，薛姑子未出家前即与和尚们有染，丈夫死出家后更是为赚钱而甘做马泊六，曾将陈参政家小姐吊在地藏庵和阮三偷奸，致使阮三身死
西门庆死后吴月娘布施募缘僧一回，小玉问月娘谁是佛爷女儿、女婿等话，月娘忍不住笑骂道：‘这贼小淫妇儿，学的油嘴滑舌，见见就说下道儿去了’小玉道：‘奶奶只骂我，本等这秃和尚，贼眉鼠眼的只看我’ [11](P1510)
这就使得佛教中的神圣光环消逝得荡然无存，而我们也可以看到晚明社会现实中的家庭妇女和当时出家的和尚尼姑的本真面目
豪家拦门玩烟火 贵客高楼醉赏灯一回记应伯爵和韩玉钏儿、董娇儿的对话，我们可以看到在人物语言上的自然质朴和平实中蕴有绚烂的风格：
伯爵骂道：我道是谁来，原来是这两个小淫妇儿头里知道我在这里，我叫着怎的不先来见我？这等大胆，到明日，一家不与你个功德，你也不怕！
董娇儿笑道：哥儿那里隔墙掠见腔儿——可不把我唬杀！韩玉钏儿道：你知道，爱奴儿掇着兽头城以里掠——好个丢丑的孩儿！
……伯爵道：俊傻小剌骨儿，你见在这里，不伏侍我，你说伏侍谁？韩玉钏道：唐胖子掉在醋缸里——把你撅酸了！……[11](P623)
应伯爵是书中第一帮闲，而两个妓女在当时并非名妓，这种妓女和狎客间打情骂俏的言语在书中尚有许多
书中其他人物的对话也同样使我们印象深刻，尤其是潘金莲的骂语和应伯爵的笑话
时隔数百年，我们仍能看到这些语言的生动性和活泼性而这些，在当时都是最为纯真自然的语言
兰陵笑笑生以自然质朴和缜密的文学风格来描述晚明社会的世态风情，给读者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继讲史、说铁骑儿、说经三种题材的长篇章回小说问世之后，《金瓶梅》的问世，填补了小说（又名银字儿）没有长篇章回小说的空白，从而使得宋代的说话四家在明代长篇小说中均得以传承
而在风格方面，兰陵笑笑生也为章回小说领域开创了新的类型
兰陵笑笑生所著《金瓶梅》为长篇世情小说的杰构，其主题是多元的；性小说说不能概括《金瓶梅》所描写的内容，小说本身反映了晚明社会的社会现实
在小说艺术和创作手法方面，作者采用了网状结构来叙述故事，从而在最大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方方面面；
作者在组织自己的故事时，采用了借《水浒传》之壳以上市的方法和移花接木的创作手法，这些手法均是为书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服务，最终为中国小说的人物画廊增添了众多负面人物的典型
在文学风格方面，《金瓶梅》展现给大家的主要是缜密和自然，异于之前的三部奇书，从而为章回小说领域奉上了全新风格的作品，对于后世的世情小说影响深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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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汝梅.金瓶梅评点第四家赞——纪念金瓶梅词话发现八十周年[J].华夏文化论坛.2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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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刘廷玑撰，张守谦点校.在园杂志[M].北京:中华书局，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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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朱一玄编.金瓶梅资料汇编[G].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
[11]兰陵笑笑生原著，梅节校注.梦梅馆校本金瓶梅词话[M].台湾:里仁书局，2007.
文章作者：天津理工大学
刊于《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7，第1期转发请注明出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