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朔方 ▏​《金瓶梅》考证要实事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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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考证都要实事求是本文只讨论《金瓶梅》,所以在题目之前加上它的书名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24.html

金瓶梅》作者屠隆说创自黄霖先生的《金瓶梅作者屠隆考》(《复旦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3年第3期)他根据屠隆的《鸿苞·舆图要略》和《由拳集·少司马屠公传》,查出屠隆的祖先来自江苏武进

武进古称兰陵,刚好和《金瓶梅》所署兰陵笑笑生的籍贯吻合;他又查出第五十六回水秀才的《祭头巾文》见于《开卷一笑》卷五,署名为一衲道人,而一衲道人正是屠隆的别号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24.html

因此,我以拙作质疑时指出他的大作是值得注意的一篇文章它的论证是前人所未见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24.html

后来,他又在《金瓶梅作者屠隆考续》(同一学报1984第5期)中说:我认为《山中一夕话》为明版,笑笑先生为明人,还可于《遍地金》中得到验证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24.html

《遍地金》一书,前有署‘哈哈道士题于三台山之欲静楼’之序文一篇其文开头即称‘《遍地金》者为笑笑先生之奇文而名也’看来,哈哈道士、笑笑先生即与署‘三台山人题于欲静楼’的《山中一夕话》的序作者是同一人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24.html

《遍地金》封面镌‘笔炼阁编次绣象’,共四卷,每卷外一短篇白话小说,其标题分别为:《二桥春》《双雕庆》《朱履佛》《白钩仙》,与《笔炼阁编述五色石》前四卷相同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24.html

我在批评中指出《笔炼阁小说十种》已在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笔炼阁主人也已由陈翔华先生考订清楚,他是徐述夔的别署,江苏东台人,卒于清乾隆二十年(1763年)或前一年见《徐述攀及其一柱楼诗狱考略》,《文献》1885年第2期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24.html

我的批评题为《别头巾文不能证明金瓶梅作者是屠隆》见拙著《论全瓶梅的成书及其它》(第193至199页)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24.html

现在同一学报1992年第一期又发表了黄霖、郑闰、魏子云三先生的一组新作《金瓶梅研究》,令人失望的是黄、郑二文中不顾常识、武断臆测、曲解以至涂改引文之处不少,无法设想这是怎么一回事,略举一二用以求教

《五色石》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24.html

一、不顾常识的推论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1924.html

郑闰先生《兰陵笑笑生屠隆考论》引录《开卷一笑》卷四《别头巾文》:别人戴你三五载,偏恋我头三十年后推论说:诗中三五载,三十年都是诗词中惯用的虚数,本无须考释,但在屠隆的笔下却又和他的生平经历有着密切联系

屠隆…六岁入里塾,三十四岁中举,正与《哀头巾诗》三十年虚数相合

郑先生求证心切,竟然以为六岁的孩子就开始戴头巾,岂不奇哉怪也像他所说:别人戴你三五载,难道那时人都是九岁到十一岁就中举吗?

据诗意,以一般常识推算,偏恋我头三十年的人应是五十来岁的人,同屠隆三十四岁中举怎么能够相合呢

看来郑先生很重视自己的这一发现,他已经在《宁波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第3期发表了一次,这是老调重弹,可惜不顾起码常识,错得太厉害

郑先生在论文中又说:像‘谁道人心运不通’之类感慨人生命运的诗文,基本上贯串于《金瓶梅》全书

如第十八回‘堪叹人生毒似蛇’……第九十七回‘在世为人保七旬’诗等,无不宣扬‘知命’论

而屠隆恰恰是‘知命’论者……《金瓶梅》作者这一夫子自道,道出了作者屠隆身世经历由之,《金瓶梅》作者是兰陵笑笑生,也可得到新的印证

如果第十八回的堪叹人生(心)毒似蛇、第九十七回的在世为人保七旬等诗是屠隆的夫子自道,请允许我在这里请教一下,这几句诗同时又见于《水浒传》第七回和第五十三回,除前者末二句外,只有个别文字出入,按照郑先生的推理,是不是《水浒》的作者也是屠隆呢?
我以为以上情况只有不同主题的不同作品在长期流传过程中才会产生这种互相渗透的现象详见拙作《再论〈水浒传〉和〈金瓶梅〉不是个人创作》

《金瓶梅词话》

二、武断臆测之词

黄霖先生《再论笑笑生是屠隆》列举武林养浩斋绣梓本《花营锦阵》二十四幅春宫画的题咏和署名后,断言《花营锦阵》的题咏实为笑笑生一人的作品
本文以为出版者为了招揽顾客,他所列举的桃源主人、风月平章、秦楼客不一定实有其人,当然为了取信于人也不免拉一些名人以自重黄先生既然如此重视他们,要以他们作根据论定《金瓶梅》的作者,那总不能不好好查考,就说二十四首题咏都是一个人的作品
汪道昆(1526-1593年)同王世贞齐名,他以方外司马为号,见于《太函集》卷七十九《三楚升中颂》又见于同书卷八十五《七进》
他官至兵部侍郎称少司马,又醉心于佛道,故名方外司马烟波钓叟当是此书编者看了胡应麟《少室山房类稿》卷一一三《杂谏汪公谈艺》之四,不学无术发生误会,把烟波钓叟看作是前代名家,胡应麟称道梁辰鱼的《浣纱记》不比元人烟波钓叟差这是说《浣纱记》可以和元杂剧《范蠡归湖》媲美
《范蠡归湖》今佚,它是赵明远(远,一作道)的作品它的第四折现存《词林摘艳》卷五剧中人物范蠡唱:我是个不识字烟波钓叟 (《沉醉东风》)

三、曲解词义作伪证

黄霖先生引用屠隆《栖真馆集》第一首诗《夜坐吕玉绳使君衙斋》:使君如冰壶,渊澄朗瑶玉虽为宰官身,乃佩居士服下榻延道民,燕坐申款曲谭深桂醑进,夜永兰膏续语发寰中秘,情寄人外踯咨我石函文,叩我金笥箓
这首诗叙述屠隆在宁国府推官吕胤昌的寓所夜深谈道的情况道民是屠隆自称,那时他已虔诚地信奉道家,热衷于求仙炼丹的那一套语发寰中秘,情寄人外踯,指他们谈论道术,寄情于人世之外
此诗引文前后还有更多的求道的原句,可见谈话的内容决不会是《金瓶梅》所描写的世情事咨和叩都是询问或请教的意思石函文和金笥箓指的是道家典籍
黄霖先生引用诗句后指出:请注意:‘咨我石函文,叩我金笥箓’句,这不是明明说是吕胤昌在问屠隆要一部秘书吗?然后,黄霖先生引用《栖真集》卷二十四《与吕玉绳使君》:一书寄黄旨玄秘书,敬纳之记室,竟然将黄旨玄的官名秘书同珍本秘书即他所说的《金瓶梅》混在一起了,这是偷换概念的文字游戏,难道说得上是考证吗?
明朝开国之初,曾设有秘书监,不久废除后人以前代相近的官名作为现职的美称,这是事理之常
《栖真集》就有《济南殷子新秘书携酒访余建宁寺》诗它同黄旨玄秘书一样只能作官名解一书寄黄旨玄秘书,敬纳之记室,译成现代汉语:寄黄旨玄秘书的一封信,已送上您的左右
黄霖先生不仅把秘书一词解错,官名当作书名,还把一书(一封信)错解为一本书即《金瓶梅》在《与吕玉绳使君》前一篇,就是屠隆托吕胤昌转致的那封信《(致)黄畸人秘书》
信说:因吕使君且遣讯足下,故留此书南鸿有便,无忘素书管我旨玄当是黄秘书的字,而畸人是他的别号
大概做过翰林院典籍(从八品)或侍书(正九品)之类小官,真名查不清楚了两封信排在一起,同姓,同官,事情又相符合,无疑是一个人

《花营锦阵》书影

四、改造原作以作伪证

本文并不愿意以膺品或窜改等词表述郑闰先生大作《兰陵笑笑生屠隆考论》所引用的王世贞诗《寄屠长卿》:神府门前一桂冠,镜湖东去水天宽人间有客都无耳,主人留结著书缘
他说这本书就是《金瓶梅》
第一句两个错字,府当作虎,桂当作挂,注释说诗见《弇州山人四部续稿》卷四应作二十四,我想这可能是印刷的技术性差错,如同拙编《沈璟集》第933页所录徐复柞《南北词广韵选》的一段评论被排成吕天成一样,作者或编者对此平白受过而无能为力
但是第一、二句协寒韵,结句协先韵,难道在胡适《尝试集》问世之前四百多年,王世贞就写无韵诗了?
一查之后,才知原句是:自是相如胜井丹这是他的改造,还是出于什么海外孤本,看来只有郑先生才能回答
本文到此还没有提到魏子云先生的大作《屠本畯觞政跋的启示》他写道:或者可以据此语(指屠本畯跋:如石公(袁宏道)而有是书,不为托之空言也否则,石公未免保面瓮肠)推想,在万历三十四五年间,《金瓶梅》尚未改写成
屠隆在万历三十三年去世因此,他的大作提要说:今之《金瓶梅》乃是改写本令人不解的是黄、郑二先生认为今本《金瓶梅》作者是屠隆,而魏子云先生则认为今本之前的《金瓶梅》作者才是屠隆,今本作者是谁,还不知他高见如何
然而他又在文末说:笔者前曾推疑欣欣子是冯梦龙,今见郑闰先生提出的新资料,不得不一正前说之误判
看来魏先生从善如流,但本文作者却弄不明白他们三位究竟是一个看法呢,还是两个看法?也许这只能怪自己太浅薄,不懂得他们的微言大义所致

《徐朔方、孙秋克<金瓶梅>研究精选集》书封

文章作者单位:浙江大学
刊于《徐朔方、孙秋克<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转发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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