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韬 |《金瓶梅版本研究枢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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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桂桐先生的大著《〈金瓶梅〉版本研究枢要》出版了这是当代《金瓶梅》版本研究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件大事
叶桂桐的金学研究起步较早
1987年就组建了山东聊城《水浒》《金瓶梅》研究学会
1988年在《文学遗产》杂志发表第一篇论文《〈金瓶梅〉抄本考》
1987-1989 年在北京师范大学作国内访问学者,后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获文学博士学位其博士论文《论金瓶梅》顺利出版
首先以《金瓶梅》研究为博士论文,在国外乃是著名的韩南教授,在中国乃是桂桐兄
近30年来,他的研究内容涉及成书、版本、作者、人物、语言、艺术、文化等多个领域,其中尤以成书、版本研究最为学界称颂
我与桂桐兄,1987年开始互通信息,1988年在扬州会议晤面30年来,我们在学术上互相尊重,互相勉励,互相学习,共同进步,互为良师益友
桂桐兄比我年轻,于金学研究起步比我晚,可算是学弟吧但他是我十分敬重的,学养很深的一位学者每当金学会议期间,有些年轻人问及版本方面的问题,我总是叫他去请教叶先生
年轻人归来为我言,先生学养深厚,功力非凡听师一语胜读十年他是特意来感谢我这引荐之功的

《论金瓶梅》 叶桂桐 著

首先从宏观而论
这是叶氏用30年的时间、30年的生命、30年的精力、30年的智慧,成就的一部大著作
该书名为版本研究,实际上几乎囊括了金瓶梅瓶外学研究中的许多问题如《金瓶梅》成书年代、成书方式、文体、语言、初刻本、崇祯本、《新刻金瓶梅词话》与初刻本《金瓶梅》的关系,与《金瓶梅》版本研究紧相关联的重大疑难问题如:
《行香子》词、四贪诗、三序跋、第五十三至五十七回、《金瓶梅》版本研究对中国文献学与小学的新贡献,如此等等
一句话,涉及当代版本研究中的所有争论不休、毫无共识的难解问题,并在这些难解问题上都创建了自己的学说、观点
这是一部难得的有很高学术价值的《金瓶梅》版本研究的集大成之作;它详细罗列了近现代特别是当代版本学研究者的理论观点及其形成、发展的过程,并进行批评,因此这是一部自成体系的《金瓶梅》版本研究史
这是一项朴学与哲学思辨紧密结合所取得的重大研究成果,是在《金瓶梅》研究史上构建的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其价值不可估量
在当代金学界,版本研究有成就者不乏其人,但多为发现、考证、比勘也而能在发现、考证、比勘的基础上,把版本研究升华到理论高度,将哲学思辨与缜密考证有机结合、相得益彰,而有独到见识者极为罕见叶氏可谓是极为罕见中的有代表性的学者
从微观而论
本书长于考证,注重调查研究考证与调查研究乃是本书的强大的生命力所在其考证达到细密、严苛、全面的程度
犹如毛泽东在认识论中告诫我辈的,调查研究亦即考证,务求: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这是认识论的精髓,一套探索真理、认识真理的强大的、十分了得的功夫
在本书中,可能连哲学、认识论、辩证法等字眼,均未出现过,叶氏亦未曾说到用哲学、认识论、辩证法来指导考证、研究等话语但叶氏深切地领悟了,也自觉地付诸实践了
正是在哲学认识论、辩证法的指导下,他的考证、研究,才取得了一系列的成功
我在拙著《周钧韬金瓶梅研究精选集·后记》中说过这样一段话:
学好哲学我深切体会到,做任何研究工作,都必须以哲学为指导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和辩证法,是研究古典文学的强大武器,其成功的法宝就是哲学基础、基础、文字表达能力的有机结合
反之,如果只有基础、文字表达能力而缺乏哲学修养,那就不可能取得较高的成就可以说,我的‘治学之道’的核心,就是四个字:学好哲学
做好考证、学术研究,朴学与哲学思辨都是不可或缺的,两者的功力及结合的程度,决定研究成果的辉煌程度可以说,叶氏的大著中闪耀着哲学思辨的光辉

《周钧韬<金瓶梅>研究精选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05.html

下面,从微观的角度来探讨叶氏的成功之道
一九五四年,潘开沛著文提出:《金瓶梅》是如同《水浒传》那样先有传说故事、短篇文章,然后才成长篇小说的
此后,徐朔方、魏子云、梅节亦持此说梅节还认为《金瓶梅》词话之前还存在一个说唱本《金瓶梅传》
他说:明朝嘉靖、隆庆、万历间流行于运河区的新兴大众消费性说唱文学,以平话为主,配合演唱流行曲起初叫《金瓶梅传》,编撰者为书会才人一类中下层知识分子,可能与源流久远的‘公(贯中)书会’有关[1]
面对这些大家的结论,叶氏知道调查研究才是认识真理的最重要途径于是一次大规模的考证开始了
他组织研究者到河北省清河县,山东省临清市、聊城市、阳谷县、梁山县、郓城县,河南省濮阳地区,江苏省苏北地区——即所谓《金瓶梅》故事发生地进行社会调查
调查的结论是:金瓶梅的传说故事根本不存在照理说他们已能否定权威们的结论了
但是他们深知认识论中有个全面性和片面性的问题,调查的不全面会导致结论的不周延于是他们开展了第二次调查,对以往的文献资料中有关《金瓶梅》传说的材料进行钩稽
结果依然如此但他们仍然不放心,认识到他们的活动范围毕竟有限,没有听闻到的材料,客观世界中未必就真的没有
为了彻底杜绝片面性的可能,他们竟然决定开展第三次调查:翻查近年来刚刚搞完的《金瓶梅》故事发生地或书中人物活动的聊城市、菏泽市、泰安市,以及河北的邢台地区的民间文学集成,并用各种方式与负责这一工作的地方史志办的工作人员联系,结果仍然一样
即在《金瓶梅》成书之前的有关《金瓶梅》主要人物及故事的传说,连同民间演唱材料,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金瓶梅》与《水浒传》所共有的人物除外)
经过这再三的全面、周密的调查考证,叶氏理直气壮地宣布:事实就是如此,无论是现存典籍的记载中,还是民间的口碑材料中,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发现一篇在《金瓶梅》成书之前的关于《金瓶梅》人物及故事的传说和演唱材料的踪影
因此,自潘开沛起出现的《金瓶梅》乃是集体创作,是累积型作品的新说为基础的《金瓶梅》说唱文学,实在是一个仙境中的空中楼阁
可以说,叶氏们的这次考证,是朴学与哲学思辨紧密结合的范例:
1.他们不迷信权威,认识到人对客观世界的正确认识,必须通过调查研究才能得出调查研究是认识论的第一要务
2、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展开多侧面多层次的调查研究,说明他们以全面性的原则为指导,力求防止片面性
3、他们把握客观与主观的辩证关系,力求摆脱主观臆断,把考证建筑在客观事实的基础之上
如此等等,这种完全在哲学指导下的考证所得出的结论,能不立于不败之地
长期以来,《金瓶梅》的成书方式有三种学说:世代累积型的艺人集体创作说,文人独立创作说,从艺人集体创作向文人独立创作发展的过渡说
叶氏们的权威性的调查考证,为彻底否定艺人集体创作说,跨出了决定性的一步其功伟矣!这是《金瓶梅》成书以来400年间出现的一次最辉煌的考证
将朴学与哲学思辨紧密结合所取得的重大研究成果,在叶氏的书中随处可见
我们可以把他对《金瓶梅》五十三至五十七回的考证、分析、研究作具体剖析,便可窥其全豹
如果说上一段考证成就,主要得力于唯物主义的认识论,那么这一段对《金瓶梅》五十三至五十七回的考证、分析、研究,则主要得力于唯物辩证法的指导
他首先详尽、细致地罗列了各家各派的理论观点及其得出其理论观点所使用的文献资料和研究方法,作全面的了解和把握,而后进行客观的(避免主观的)辩证的(避免一点论)思考,用一分为二理论进行分析,在某些基本错误的理论中发掘有价值的成分,同时在某些有价值的理论中摒弃错误的成分
然后在批判继承的基础上进行独立的考证、比较、分析研究,从而得出了自己的理论、观点

《中华文学趣闻大观 · 小说卷》叶桂桐 主编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05.html

在书中这一套考证、比较、分析研究的功夫是相当复杂的,最后就是靠哲学思辨的头脑和慧眼,在一堆乱麻中找出珍珠,在别人没有想到或无法想到的地方找到了真理比如:
1.叶氏这五回与全书作了极为细致的考察,发现:这五回如同镶嵌在《金瓶梅》文本中的活化石,随着不同的版本而有不同的改变,遂成了判定《金瓶梅》版本类型及其刻印时间的文本内在的铁证
词话本改编成说散本时,将初刊本中这五回 赝作保存了下来,证明载有这五回的词话本的确存在过;崇祯本这五回与《新刻金瓶梅词话》的这五回的不同,同时证明了它不是根据现存词话本《新刻金瓶梅词话》改写的
现存词话本《新刻金瓶梅词话》这五回中的五十三回、五十四回明显地优于崇祯本的这两回,证明《新刻金瓶梅词话》晚于崇祯本,否则崇祯本的改写者,一定会择善而从之
2、很多资深《金瓶梅》研究者坚持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是万历本,是《金瓶梅》的初刻本,崇祯本是根据这万历本改写而成的事实并非如此
叶氏认为,最早的刻本是现已失传的刻于万历四十五年或稍后的《金瓶梅词话》本其后是第一代《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崇祯本),第二代《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内阁文库本)当刻于崇祯十四年到十六年
现存的被很多研究者认为是《金瓶梅》初刻本的《新刻金瓶梅词话》,恰恰是更晚于第二代崇祯本的本子,当刻于清代初年
这是从《金瓶梅》文本本身考证得出的结论,已经令人无可争辩但叶氏并不就此止步,又作《万历本晚于崇祯本的文献依据》一文,将五十三至五十七回与崇祯本眉批中的原本元本加以勾连,不仅精准地解释了元本的真正含义,顺便解决了这个学术疑案,又反过来为《〈新刻金瓶梅词话〉晚于崇祯本的铁证》中的五十三至五十七回有三种形态找到了文献依据,提供了坚如磐石的基础或强有力的支柱
二者结合,相辅相成《金瓶梅》版本研究的四大疑案,特别是初刻本《金瓶梅词话》与《新刻金瓶梅词话》的关系这一牵扯到瓶内、瓶外两大领域中的重大学案,得到了真正的解决
崇祯本眉批中的原本元本,这几乎是每个研究《金瓶梅》的学者,没有不认真阅读过的材料
它的外在含义也非常明显:崇祯年间,人们找到了遗失已久的‘元本’,但却没有一个人将此与《新刻金瓶梅词话》中的五十三、五十四回联系起来
只有叶氏 将崇祯本眉批中的得此元本之说,判定为《新刻金瓶梅词话》中五十三、五十四两回出处的文献依据这让人不得不佩服叶氏阅读文献的精细与哲学思辨的严密
区区个例证就能说明,叶氏的朴学与哲学思辨紧密结合所取得的研究成果,真乃不可小觑
叶氏的研究到底有多少真理性的成分?还是请诸君本着一颗怀疑、挑剔的心,或是敬仰、佩服的心,沿着叶氏的思路和足迹,作一番实地考察吧
以下引几则学界对叶氏的评介:
1.吴敢《金瓶梅研究史》指出:叶桂桐学力宏富,逻辑严谨,长于考据,勇于思辨,有一种执着劲头,带一丝逼人气势,生来该做学问,偏能卓见成效,是典型的古典派学人
2、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张远芬看了叶氏的《新刻金瓶梅词话晚于崇祯本的铁证》的文稿后指出,叶氏做了一项颠覆性的工作
3、这一则来,山寨国人在《论〈金瓶梅词话〉由二十卷变十卷本之不可能》的评论中说:
金学圈里,多数学者热衷于兰陵笑笑生的考证,对于冷灶版本学则少有问津,但数十年来仍有大家迭出,如刘辉、王汝梅、黄霖、梅节、叶桂桐等叶先生是近年版本学方面最活跃的学者,也是近些年版本学集大成者
……叶先生在《金瓶梅》版本学方面有很多创建,特别是二序一跋的产生过程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因为正是对此三序跋的错误认知导致后续的一系列错误
最早的观点三序跋都是万历丁巳本上固有的,所以导致主流观点认为今存词话本就是《金瓶梅》的初刻本
20世纪90年代,梅节先生提出了创建性的观点,认为今本词话不是初刻本,欣欣子序晚出,初刻本为说散本,仅有一序一跋叶先生的观点更进一步,论证丁巳初刻本仅有‘弄珠客’一序,廿公跋是写于崇祯末年,作者是杭州书商鲁重民
山寨国人何许人也?叶氏不认识,此人亦当不认识叶某但此人当非泛泛之辈,否则如何能有此等见识?
著出版,30年辛苦不寻常叶兄该陶醉于成功的喜悦中了吧?非也在长期的学术交往和切磋中,叶兄与我达成了两条共识:
第一,如何评价自己的研究成果?我们认为,自己的论著中到底有多少真理性的成分,是很难估计的
也许很快就被他人的新说所否定,也许很快就被自己的新说所否定长期以来,学术界存在一种偏向:害怕否定殊不知,否定之否定乃是不可抗拒的,是完全符合认识的辩证法则的
某一种新的认识的提出,必然是对原有的认识的否定而不少新的认识在刚刚提出的当初,就已经包含有否定的因素,它必将被更新的认识所否定(当然这种否定并不一定是全部抛弃,而是扬弃)
而每一次否定都必将人的认识提高到一个新水平因此,我们不应该反对别人对自己的否定,也不应该害怕自己对自己的否定
唯有否定才有前进我们将铭记这一真理,举起双手欢迎别人对自己的否定,同时不断进取,努力实现自己对自己的否定
第二,我们完成的论著,都是自己独立的成果吗?非也
从表面上看是个人研究的产物,实际上并不尽然任何科研成果,都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就宏观而论,助我们成功者,涉及整个《金瓶梅》研究界,明清小说、明清史、明清文化研究界;
就学者而论,有国外的、国内的,在世的、已故的,相识的、不相识的,学术观点相同的、相异的;就学术著作而论,许许多多学者、研究者的论著和收辑的研究资料,都给我们以极大的启示和帮助
即使是他们的失误,亦给我们以借鉴,使我们在他们的失误的教训中获得新的开拓
只要生命不息,学术研究不止,这两条,叶兄与我将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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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梅节:《金瓶梅词话》的版本与文本——《金瓶梅词话校读记》序,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0月版,第5页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05.html

文章作者单位:深圳市文联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05.html

刊于叶桂桐著《〈金瓶梅〉版本研究枢要》,2017,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转发请注明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20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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