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五十三至五十七回真伪论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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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词话》五十三至五十七回的真伪问题,一直是国际金学界未得到很好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本文从使用方言的惯性、白描艺术水平、情节逻辑与形象逻辑等角度,在全盘考察词话本和详细比斟这五回与词话本的耦合性的基础上,指出这五回确为伪补之作。其中,五十三、五十四回为一人所补,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回为一位编辑人所补,为了弥补补作与原作的裂缝,,这位编辑人还在五十九、六十、六十一诸回中作了手脚。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591.html

金瓶梅》在艺术上受研究者指摘的一系列毛病, 几乎都源于这些伪补之作。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591.html

一、问题的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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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现存最早的《金瓶梅》传世刻本,万历丁已序本《新刻金瓶梅词话》,与后出的崇祯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前者又称十卷本,后者又称二十卷本,情节上的较大差异发生在五十三、五十四回。著名金学专家王汝梅先生对此认为: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591.html

崇祯本第五十三回和五十四回据万历词话本改写,改动大,与词话本大异小同,崇祯本五十三回与词话本五十三回的大异小同,仍可以看出崇祯本是据词话本改写而来,并不是另有一种假定的词话本为据,词话本五十三回至五十四回,与前后文脉络基本贯通,语言风格也较一致。而崇祯本五十三至五十四回,在语言风格上与前后文不相一致,描写粗疏,改写者艺术修养不高,如果沈德符所云陋儒补以入刻的话写在崇祯初年,这补入的文字,可能指二十卷本之五十三回至五十四回,而不是指十卷本《金瓶梅词话》’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591.html

可见,王先生对这一差异,是充分肯定词话本击否定崇祯本。但这个如果·的假设是根本不存在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591.html

《万历野获编》,明明白白写的就是沈德符在万历年间所历所闻之事。该书卷二十五《词曲》部金瓶梅条云: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591.html

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典,予恨未得见。丙午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帙否,,,又三年,小修上公车,已携有其书,因与借抄挈归。吴友冯犹龙见之惊喜,怂愚书坊,以重价购刻。马仲良时榷吴关,亦劝予应梓人之求,可以疗饥。予曰此等书必遂有人板行,但一刻则家传户到,坏人心术。他日阎罗究诘始祸,何辞置对,吾岂以刀锥博泥犁哉。仲良大以为然。遂固箧之。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然原本实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遥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俚,时作吴语,即前后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赝作矣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591.html

丙午为万历三十四年,又三年为万历三十七年,马仲良榷吴关,据美国学者马泰来教授考定,在万历四十一年,此后不久,《金瓶梅》在吴中刊刻问世。这与词话本的刊刻年代相契合。而且,冯犹龙名含二龙,二龙戏珠为传统文化一大图腾,戏珠即弄珠,吴友冯犹龙与词话本卷首序的署名东吴弄珠客亦相关合。可见,沈德符所云吴中悬之国门的刻本即为词话本,原本实少五十三至五十七回云云,也是指的词话本无疑。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4591.html

按理说,沈德符作为与作者同代,对作品问世经过比较了解,又借抄、收藏过原作的过录本的学者,他对词话本五十三至五十七整个五回的看法,应该能得到后世研究者的足够重视和体认。奇怪的是,与王汝梅先生的观点相呼应,近年在金学上卓有建树的台湾学者魏子云先生指出:

从这五回的两种刻本的对比来看事实,可以证明沈德符说的这五回是陋儒补以入刻的话,并非无因,惜乎此一问题,不在十卷本《新刻金瓶梅词话》身上,却在二十卷本身上。---我们看这五回,十卷本上有第五十五回的任医官看病,与第五十四回的结尾重了,血脉不贯连了,还有第五十六回的李三、黄四借银,也有重复之处。其他,无不情节周密,文辞细腻,刻描人物之言谈举止与心理情绪也生动鲜活而有情有致,绝无补写迹象。二十卷本可就不同了---

一方面是作者同时代学者的记载,一方面是当代金学专家的论述,二者相距甚远。同时, 两位当代金学专家, 虽都从崇祯本劣于词话本的前提出发, 一个认为崇祯本是据词话本改写而来, 并不是另有一种假定的词话本为据。一个认为, 沈德符在字里行间的语意上,暗示了二十卷本以前还有十卷本,推论又如此相左。沈德符、王汝梅、魏子云, 何者为是?

不难看出,王、魏二先生在理解沈德符的话时, 都有意将其所指从词话本扩大到了崇祯本, 从这个前提出发, 他们将词话本与崇祯本的对应回目加以比较, 得出了崇祯本劣于词话本, 因而崇祯本才更当得上沈德符陋儒补以入刻云云的主观判断。这样一来, 作为考虑重点的词话本本身的间题反而被忽略了。

因此, 我们要回答上述问题, 判断沈德符的话是否合乎词话本实际, 需要重新确定这样一个基本的讨论前提, 即词话本的问题应该在词话本自身的艺术系统中加以探讨。直言之,词话本五十三至五十七回是否为陋儒补以入刻,我们要解决的是这五回在词话本的整个艺术系统中, 与其他各部分协调吗?如果存在不协调, 那么,在程度和性质上, 是出于一人之手, 由艺术风格粗疏造成的轻微的不协调呢? 还是出于不同作者之手。由艺术驾驭水平和风格上的悬殊差异导致的严重不协调呢?

实际上,我们要研究这五回在词话本整个艺术系统中的协调性, 还面临着一个先决的问题, 即这五回本身各部分之间协调吗? 这五回本身出于一人之手吗? 如果这五回本身就存在严重的不协调 ——这首先就印证了沈德符陋儒记载的可信性, 我们就应该把它拆分为更小的整体, 以便于探讨它与词话本整体的协调性, 以及一些有关的问题。那么, 这五回的协调性到底如何呢?或者说——

二、五回是否出于一人之手

第一,从情节构成看, 这五回包含了两个各自独立的情节单元。五十三、五十四回为一个情节单元, 描写的核心是病, 从吴月娘望官哥病情开始, 到西门庆望李瓶儿病情, 安顿李瓶儿吃药结束, 以西门庆埋怨娘儿两个都病了,怎的好, 将两病描写给结到一起。在这个单元内部, 五十三回重点描写西门庆请施灼龟、钱痰火、刘婆子做法事。五十四回重点描写西门庆请任医官看病,两回都穿插写了西门庆到南门外刘太监庄上, 区别只是五十三回是一人骑马去做客, 五十四回则是携友坐船去游玩。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回为一个情节单元, 描写的核心是东京庆寿。它从众妻妾摆酒为西门庆饯行开始, 写到西门庆在东京庆贺蔡太师寿诞, 归家后亲朋送礼、妻妾接风、日日宴席的经过, 以五十七回开头西门庆我前日往西京应为东京,多亏众亲友们, 与咱把个盏儿,今日分付,安排小酒,与众人回答的话, 强调了这三回描写的内在统一性。在这个单元内部, 五十五回穿插写了扬州苗员外送歌童给西门庆, 五十六回穿插写了西门庆周济常时节, 五十七回穿插写了西门庆捐银给永福寺和薛、王二尼姑的情节, 作者的兴趣在人物之间的施受关系。这两个情节单元艺术描写的中心与主导的穿插趣味迥然不同。

第二, 从性格刻画看, 这两个情节单元对主人公西门庆的把握, 在某些方面倾向完全相反。第二情节单元中的西门庆,在经济活动方面, 是一个小鸡肚肠,吐吐吞吞的角色。本来,李三、黄四借银子以高利息为代价 ,五十一回应伯爵说情时, 西门庆已答应等门外徐四铺还了二百五十两, 家中再添上二百五十两, 凑成五百两借给他们。五十二回陈经济讨了徐家银子来, 西门庆嘱咐应伯爵通知李三、黄四后日来兑银子。但到五十三回, 应伯爵他们按时到来, 西门庆的表现却是第一步, 假装完全忘记此事第二步,应伯爵加以提醒、又声言手边没有银子, 企图瞒过昨日徐家已还来银子的事实。第三步,应伯爵再次加以点破, 又说家中实在凑不齐另外二百五十两, 还少二十两,拿粉段折准。第四步,应伯爵批评他不该变相搭售,要履行诺言, 最后只好如数搬出银子付给了李三、黄四。这些描写无法与前面的描写, 特别是四十五回西门庆在李三、黄四一千五百两本利还没还清, 又借给他们一千两的描写相统一。错误在于这一单元的作者, 混淆了放高利贷与施舍的区别, 忘记了西门庆有官阶作依靠,从来就不怕借债人不还高额本息来。第二情节单元中的西门庆, 则是一个乐善好施、慷慨大方、挥金如土的慈善家。五十五回, 常时节向西门庆诉说无房住的生活困难, 西门庆一口答应帮他解决五十六回, 一开头即宣称西门庆仗义疏财,救人贫难,人人都是赞叹他的。果然,当常时节几天之后再次请求周济时, 西门庆当下即拿出了十二两碎银子, 并答应出钱给他买房子。五十七回更是痛痛快快, 一下就向玉皇庙长老认捐了五百两, 向两个尼姑施舍了三十两。要知那时一个丫环才卖四两。这些描写说明, 这一单元的作者根本就没有理解五十二回之前有关西门庆撤漫使钱描写的底蕴。终西门庆一生, 只有在对待自己所喜欢所玩弄的女性方面才显得大方。二十回提到, 他包占李桂姐的月银是二十两三十九回, 为更方便地与王六儿饼居, 他为她另买了一处住房, 花了一百二十两宋惠莲与如意儿, 一前一后,受到西门庆宠纵时,银子成两家带在身边。除了玩弄女人如此大手大脚、西门庆决没有把银子看得很轻贱,可以任意抛出。三十九回, 西门庆在玉皇庙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醮事活动, 吴道官率百余名道徒做了三夭三夜法事, 事后又送来十余抬斋礼, 西门庆才奉上总共不过三十两银子四十九回, 西门庆借永福寺饯行蔡状元, 仅以一两银子相谢。五十一回, 吴大舅借银修官仓, 西门庆只给了二十两, 而且不久吴大舅就归还了十两来。六十七回, 最可心的朋友应伯爵借银五十两, 也要立契约。西门庆还半开玩笑, 要应伯爵把小妾春花牵来以抵偿利息。总之,这两个情节单元中的西门庆,在经济活动方面的个性出现了两极背离。

第三, 从具体的描写来看, 两个情节单元之间存在着包含一系列差异的若干重要雷同情节。第一个醒目的雷同发生在两个情节单元的衔接处。五十四回后半部用二千字的篇幅, 描写了任太医给李瓶儿看病, 玳安跟随太医回去拿药, 直至第二天李瓶儿服药病愈的全过程。五十五回开始又从任医官看了脉息,到厅上坐下讲论病因写起, 直到任医官回家送将药来。我们无法想象, 一个作者会为了衔接的自然, 而拙笨到把一个情节前后重复写两遍。从这处雷同的情节描写中一些不同的细节及所显示的医学知识来看, 描写这两个过程的文字显然出于不同作者之手。对医生的称呼, 五十四回始终是任太医,五十五回始终是任医官。药的获得, 五十四回是玳安拿银子跟任太医去取, 五十五回是任医官自己送来。李瓶儿的病状,病因,治疗方法, 五十四回是胃腕作疼,胃虚气弱、血少肝经旺,要用疏通药,要逐渐吃些丸药养他转来才好,五十五回是恶路不净,面带黄色,肝腑土虚木旺,虚血妄行,只是用些清火止血的药, 简言之,一个是胃疼, 经血不足, 治疗在于疏通。一个是经血过多,不止, 治疗在于抑止, 截然相反。对血虚的理解, 五十四回是血虚即血少, 即月经不足, 显然不懂医学, 五十五回血虚即虚血妄行, 符合医学常识。第二个雷同是两个单元中都写到的李三、黄四向西门庆借五百两银子的情节。五十三回,西门庆在应伯爵的催逼下,请了陈姐夫, 先把他讨的徐家廿五包(二百五十两)弹准了, 后把自家二百五十两弹明了,付于黄四、李三,两人拜谢不已, 就告别了。这显然是对五十一、五十二回写到的二人凭借应伯爵, 准备向西门庆借银情节的交待。五十六回, 又是应伯爵对西门庆说,前日哥许下李三、黄四的银子,哥许他待门外徐四银到手, 凑放与他罢。西门庆回答说,李三、黄四的, 我也只得依你了。紧接着写明拿出徐家还银二百五十两, 自家又凑了二百五十两, 兑付给了二人。可见,这也是对五十一、五十二回情节的交待。两处交待重复了, 但两处交待描写中主人公西门庆的个性表现不同。第三个雷同是两个单元中都两次写到的陈经济与潘金莲偷情的情节。五十三回, 西门庆不在家, 潘金莲掂到卷棚后面, 经济三不知走来。亲热中, 陈经济说到昨夜孟三儿那冤家打开了我每。同回又写到一次幽会。五十五回,西门庆上东京去了, 潘金莲跑到卷棚下, 两个遇着, 亲热中,陈经济抱怨自从我和你在屋里, 被小王撞破了去后, 如今一向都不得相会。五十七回又写到一次幽会。这五回之前的五十二回结尾, 正是二人被孟玉楼和小玉无意中撞破惊散的情节,可见, 五十三回的第一次与五十五回的二人偷情描写, 都是对五十二回情节的照应,在这重复的照应中, 所写陈经济抱怨的对象与具体偷情经过又不同。

第四, 从语言形式来看, 两个情节单元中的词曲来源与行文语吻亦各自独立。第一单元中共引曲六支, 五十三回两支、五十四回四支, 曲词全部出自《太和正音谱》。第二单元共引曲五支, 五十五回三支, 五十六、五十七回各一支, 还有五十五回四首词, 研究者至今一首也未找到出处, 可能全系作者自撰。从行文语吻看, 第一情节单元两回均充斥了副词政(正), 象这样的句子,两个小厮政送去时,应伯爵政邀客来伯爵政望着外边, 只见常时节走进屋里来, 琴童政掇茶出来, 简直俯拾皆是。第二情节单元则没有这个毛病。

综上可以看出, 这五回存在着两个情节单元, 它们在艺术描写的中心, 穿插的趣味, 对主人公性格的把握、行文的语吻及点缀词曲的爱好等方面迥然不同, 应该视为出于两个作者之手。这五回中存在着一些表面上雷同, 实质上又有一系列差异的情节, 且雷同仅仅发生在两个情节单元之间而不是各个情节单元内部, 显然只能解释为两个补写者受命以李瓶儿生病为界, 一个侧重补写官哥生病的情节, 一个侧重补写西门庆去东京拜寿前后的情节, 都为了递接对方而写了任医官诊病的情节, 刊刻者未加编订就合到一起, 造成了第一个雷同。同时,两个补写者都对五十二回后半部借银子和偷情的描写感兴趣, 都认为有必要在补写文字中加以进一步交待, 这又造成了第二、第三个雷同。又因为毕竟是两个思路不同的人所写, ;故这三处雷同中实质上又存在着一系列差异。直而言之, 五十三,五十四回一人所作,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回为另一人所作。进一步, 如果我们勉强可以把五回看作一个整体, 它与词话本全书的协调性又如何呢?

三、五回脱离了词话本使用方言词的惯性系统

第一, 词话本表示人称、动作的一些特定方言词被官话或属于另一方言系统的方言词所替代。主要有这样几种情况:;( 1)第一人称复数代词, 据笔者统计,五十三回以前与五十七回以后, 共出现俺每六百一十次,俺们六十八次,咱每七十次,我每五十五次, 合计八百零三次。这些词都带有北方土白意味,未出现一例我们。而这五回中, 第一情节单元, 出现我们十五次,我每二次。第二情节单元, 出现我们四次,俺们一次,合计我们十九次, 其他三次, 北方土白意味基本上丧失。( 2)家人、奴仆对西门庆的称呼, 五十三回以前与五十七回以后, 以爹称呼的, 有四百八十二次, 以爷称呼的有十六次, 后者不过前者的3%。这五回中,第一情节单元出现爹二次,爷十次, 第二情节单元出现爹七次,爷六次, 合计爹九次,爷十六次, 后者几乎是前者的二倍。爹是北方称呼父亲的方言词,爷是南方称呼父亲的方言词,爹少爷多也标志着北方土白意味的丧失和南方土白意味的加强。(3)对朋友、手足关系的称呼, 五十三回以前与五十七回以后, 以兄弟相称者, 三十一次,分见于十、二十、二十二、三十二、四十二、六十五、六十七、七十六、八十三、八十六、八十八、九十、九十二、九十三、九十四、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一百等各回, 以弟兄相称者仅一次,见八十一回。这五回则反过来, 只有五十六回应伯爵通家兄弟语中出现了兄弟一次, 其他六次全是弟兄。

第二,;词话本一些特定方言词, 由于补写者未能理解其准确含义, 而被误用。例如咱是北方方言中一个比较特殊的人称代词, 词形虽是单数, 词义却是复数, 包括说话人和说话对象二者在内。据笔者考察, 五十三回以前与五十七回以后, 词话本中咱共出现了三百八一六次。表示时间的多咱这咱不计, 没有一例是错用的, 这表明了词话本作者对北方方言的谙熟程度。但这五回中,咱字出现二十二次, 全都用错了。五十七回中,咱事儿不弄出来,咱勾当儿不做,把咱误用作了啥的同义词, 代词误用作了疑问词, 其他二十次, 都是把复数代词误用作了单数代词, 分见五十五回,五十七回, 都把咱误成了俺的同义词。竟然没有一例咱用对, 可见补作者对北方方言的隔膜。除此而外, 还有几个重要方言词的误用, 论者鲜见涉及, 需要着重指出。

(1)泡茶的误用。词话本三、七、十二、十三、十五、三十四、三十五、三十七、三十八、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六十一、六十七、七十二、七十三、七十五回等各回, 共提到各种泡茶二十一次, 如福仁泡茶、果仁泡茶、蜜饯金橙泡茶、胡桃夹盐笋泡茶等等。所有这些场合的泡茶,都是作为名词而存在的, 有些还有数量词相配、如盏胡桃夹盐笋泡茶,两盏八宝青豆木梅泡茶,等等。词话本五十三回以前五十七回以后, 找不到一例泡茶是作为动词来用的, 在词话本中, 表示冲制茶水动作的词是顿茶, 表示把茶水从瓶罐倒到杯盏动作的词是点茶。但这五回的作者, 显然没有理解泡茶一词包含的特殊地方风物的含义, 而把它一般化的理解成了一个表示制作茶水动作的动词了。五十三回泡一氏子茶在哪里,叫小玉泡茶、讨夜饭吃,五十四回再与我泡一威茶来等语就是证明。

(2)筛酒的误用。这是又一个具有特殊地方风物含义的方言词。众所周知, 在明代官话与今日普通话中,筛酒即斟酒。但词话本所写并非如此。二十三、二十九、六十一、六十九、七十回诸回都明确写到, 筛酒是斟酒之前的一个步骤, 如韩道国教浑家筛酒上来, 满斟一盏。二十九回, 潘金莲骂秋菊时说好贼少死的奴才, 我分付教你筛了来, 如何拿冷酒与爹吃。可见, 筛酒就是热酒。其实,五十一回,嫂子你既要我吃, 再筛热着些,六十一回,教春梅筛热了烧酒, 七十五回,绣春前边取了酒来, 打开筛热了等, 都有明确的交待。四十六回还有一段火盆上筛酒情形的具体描写。而五十四回的文字是,玳安把酒壶嘴支入碗内一寸许多,骨都都只管筛,那里肯住手。把筛酒与斟酒、倒酒完全等同起来了。

(3)呷的误用。这个词的本义是小口吸饮。词话本共出现十八次, 见于二十七、二十九、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四十二、五十、六十二、六十七、七十二、七十五等回, 所用语义全部符合它的本文。例如, 二十九回写西门庆呷了一口冰梅汤, 六十二回写病重的李瓶儿呷了不上两口稀粥, 六十七回写应伯爵将滚热的牛奶呷在口里,等等。而五十三回写吴月娘吃药,先将符药一把掩在口内, 急把酒来, 大呷半碗, 几乎呕将出来,眼 都红了, 五十四回写吴典恩, 被谢希大将军, 一口呷完了一大杯酒, 这两处的呷都成了灌的同义语。第三, 出现了不少仅在这五回内部重复而完全不见于词话本的新方言词和俗话。如夜饭、脸水、干糕、那笪儿、鏊盘上蚁子一般、一个惊魂,落向爪哇国去了、埋怨的话, 都吊在东洋大海去了。另外还有一些方言词,如便饭、被囊、弹准等也不见于词话本。

综上所述, 词话本内部是存在着一个使用方言词的惯性系统的,这个惯性系统的一系列表徵, 在这五回中几乎全部发生了位移。

四、五回的艺术描写水平远逊于词话本的整体水平

对于《金瓶梅》的艺术描写, 吴晗赞赏它细致生动的白描技术和汪洋悠肆的气势’。鲁迅肯定它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 或刻露而尽相, 或幽伏而含讥, 或一时并写两面,同时说部, 无以上之。笑笑生作为语言艺术大师的资格, 词话本在艺术描写上所达到的高度成就, 是历来为学者公认的。但这五回的艺术描写水平实在低劣, 与词话本相比, 判若云泥。主要存在着以下几大问题。

第一,词语贫乏, 语言缺乏表现力。这表现在,总是重复用某个本身即没有什么表现力的词去形容某种或某类事物、情状。例如,形容很大,用大的紧,形容发呆,用呆登登,形容皱眉,用攒眉,而且都是多处重复。词语的单调重复, 还形成只有学写作文的小学生才使用的一种句式, 如弹的弹,吹的吹,歌的歌,唱的唱,等等。这样的句式在词话本中很难找到。另外,象攒着眉皱着眼这样完全不通的文句也不少。

第二, 一些主要情节与场面的描写虚空不实,枯燥无味。第一情节单元的系列迷信活动描写, 暴露出两大毛病, 一是不伦不类, 如施灼龟卜卦不必要生辰八字, 烧纸的钱痰火不烧纸,却象道士一样踏是步斗, 刘婆子收惊与三十二、四十八、五十九各回半迷信半医药的做法全不相干。二是大而化之, 缺乏实质性描写和迷信活动的专业气息。三项迷信活动总篇幅三千字左右, 毫无意义的迎来送往的交待过多, 具体每项迷信活动的描写仅有百字下。;反观词话本所写迷信活动, 二十九回吴神仙相面,三十九回吴道官打蘸, 四十六回乡里老婆卜卦, 六十一回黄道人推算, 六十二回潘道士捉鬼, 六十六回黄真人炼度, 何等活灵活现, 煞有介事。任何人,只要稍加比较, 都能看出这里的高下之别。再拿第二情节单元核心事件的描写来说, 包括这五回在内,词话本写到西门府人去东京共三次, 第一次是十八回仆人来保等去送礼、求说情。五十五回是第二次,第三次是七十、七十一回与同僚一起, 例行庭参朱太尉。这第二次, 从道理上说, 是乡下的土财主到了煌煌都城, 该有多少刘姥姥进大观园式的新鲜感。蔡太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他做生日该有何等威焰,可观西门庆除了庆贺寿诞, 还要与之结下父子关系, 该有不少社交事务要做,从根本上说, 这是主人公生活道路上的一个重大事件,同时, 这也是作者泄愤骂世的一个极好机会, 怎么说都应该大写特写。但事实恰恰是这一次写得最简略, 最虚飘。从篇幅来看, 它竟然少到只是第三次描写的十分之一左右,思想内容的单簿是一个原因, 如第一次除了写送礼、求说情, 还写到了相府门吏的狠恶与贪婪, 第三次除了写例行庭参, 还写了皇帝身边的真人、娘娘,太监,为给亲属、爪牙谋取官职而互相争斗的内幕, 第二次所写仅仅是西门庆拜认干爹的经过,更主要的原因则是缺乏白描技巧。例如,形容食品丰盛, 只有几十徉大菜,几十样少菜,都是珍羞美味形容宅第恢宏,只有无非是画栋雕梁, 金张甲第。形容拜寿官员之多, 只有无非各路文武官员, 进京庆贺寿旦的, 也有进生辰贡的, 不计其数。庆贺寿旦与进生辰贡不知有何区别, 全是空洞的套语。精彩中之精彩的压轴戏就是:

西门庆朝上拜了四拜, 蔡太师也起身就绒单上回了个礼, 这是初相见了。落后翟管家走近蔡太师身边, 暗暗说了几句话下来。西门庆理会的是那话了, 又朝上拜四拜, 蔡太师便不答礼, 这四拜是认干爷了, 因受了四拜, 后来都以父子相称。

这不活脱几个木偶在动罢了。反观词话本对西门庆庭参朱太尉的描写,真要令人叹彼形神俱活而恨此索然寡味了。

第三,语言罗嗦,含义直露。语言罗嗦包括人物语言罗嗦, 如五十四回任太医给李瓶儿看病后所说的一大段话, 翻来覆去将病因、病况、治疗方法重复说了三四遍,更主要的是叙述人语言的罗嗦, 例如五十三回写吴月娘吃药的一段文字:

却表吴月娘, 次早起来,却正当壬子日了, 便思想薛姑子临别时, 千叮咛、万嘱咐, 叫我到壬子日, 吃了这药, 管情就有喜事。今日正当壬子, 政该服药了, 又喜昨夜天然凑巧, 西门庆饮醉回家, 撞入房来, 回到今夜。因此月娘心上, 暗自喜欢, 清早起来, 即便沐浴梳妆完了, 就拜了佛, 念一遍白衣观音经,求子的, 最是要念他, 所以月娘念他, 也是王姑子教他念的。那日壬子日, 又是个紧要的日子, 所以清早闭了房门, 烧香点烛, 先诵过了, 就到后房, 开取药来

再加上这段文字之前出现的明日壬子日,明日二十三日壬子日,壬子日的时间交待共重复了六次,其他,早起来语义重复三遍,又喜、喜欢两遍,念一遍、诵过两遍, 可见语言的罗嗦实是到了令人难以容忍的地步。含义直露也集中暴露在第一情节单元。例如,应伯爵, 谐音就是阴白嚼,不仅白吃白喝西门庆的, 还暗地凭借与西门庆的特殊关系, 千方百计赚用着他的银两。三十一回, 替吴典恩向西门庆借银一百两, 他得了十两三十三回, 劝西门庆四百五十两买下一批丝线, 他打了三十两夹背。三十四回, 车淡等人送他四十两请他说情,他净得三十五两。三十八回, 说动西门庆借一千五百两给李三、黄四做生意,二人许了他些业障儿,这具有极大的讽刺意义:正如只知道玩弄别人的女人, 却不知道别人也在玩弄他的女人一样, 只知道通过贪赃枉法和买卖经营大把赚进银两的西门庆, 压根就不知道, 就连他最好的朋友应伯爵也在连续不断地算计, 蚕食着他的银两。这就是鲁迅先生说的幽伏而含讥。从情理上说, 正因为西门庆对此完全懵然, 应伯爵才可以永远大大方方地出入西门府, 坦然地捞着钱财。但五十三回的作者似乎是怕读者不明白, 何以应伯爵如此热心于为黄四他们借银子, 一改词话本此类情节的习惯写法——西门庆不知, 作者也好象半知不知,中人钱之类的字始终不出现, 在黄四他们借到银子后, 这样写道:

西门庆欲留应伯爵、谢希大,再坐一回,那两个那有心忽坐,只待出去,与李三、黄四分中人钱了。假意说有别的辛,急恙的别去了。那琅安一、琴童,亦拥住了伯跨,计些使用,买果子吃。应伯爵摇手道没有没有。这是我认得的,不带得来送你这些狗弟子的孩儿。

这样点破了还不够, 又写第二天, 西门庆径直拿中人钱作文章, 要应伯爵请客。真是刻露到极点。

第四,机械模仿词话本的情节描写。例如, 五十三回吴月娘承欢求子息整个就是一个模仿、杂凑的产物。首先,吴月娘看视官哥病情,潘金莲嘲讽为一呵卵脬,说他自长成, 只认自家的娘, 那个认你。这是模仿三十四回, 孙雪娥去看李瓶儿临产, 被潘金莲骂作献勤的小妇奴才,养下孩子来, 明日赏你这小妇一个妙帽戴。自官哥步出生以来, 潘金莲就把李瓶儿当成了争宠夺爱的主要对手, 为了打败这个对手, 她一直在利用吴月二娘这个正妻的力量。再说, 官哥虽是李瓶儿所生, 宗法制下嫡母却是吴月娘, 吴月娘看视官哥名正言顺, 决不同于孙雪娥之关心官哥。潘金莲对着孟玉楼骂吴月娘, 没有半点理由。其次,吴月娘对天祈祷, 要得种子承继西门香火, 不使我做无祀的鬼, 是模仿二十一回吴月娘望空深深礼拜,要祈保儿夫早早回心, 弃却繁华, 不拘妄等六人之中, 早见嗣息, 以为终身之计。但二十一回是在星月之下, 夜深之时 , 可见心诚出发点是夫主留恋烟花,中年无子,妾等六人俱无所出,缺少坟前拜扫之人,可见心正。而这里却是日近傍晚之时对天长叹,不无招摇之嫌。出发点是求天拜地,也要求一个来, 羞那些淫妇况且早有官哥可以承续香火, 可见立心不善不正。这两点模仿, 显然用意在于为吴月娘吃符药制造心理背景, 但都模仿得没有道理。再次, 对薛姑子坐胎药的描写, 是模仿四十九回胡僧口述春药药力的一大段骄文, 并写吴月娘的心理活动是他有胡僧的法术,我有姑子的仙丹, 想必有些好消息也。一为纯粹追求肉欲快感的邪淫春药, 一为延续子嗣的安胎丹方, 二者无论如何, 也不可能在西门府唯一的正人君子吴月娘的心里等量齐观。

五、五回的情节与生活逻辑和词话本的情节逻辑相抵触

五十三回, 在钱痰火做法事之际,那些妇人,便在屏风后, 瞧着西门庆, 指着钱痰火,都做一团笑倒,笑得那些妇人做了一堆,那些妇人,笑得了不的,甚至笑得连西门庆都几次忍不住了。这样的描写, 可以说完全与第八回烧夫灵和尚听淫声的艺术描写相抵触。词话本法事活动描写有十余次, 至少从外表来看, 当事各方态度是十分严肃、虔诚的, 只有此一次是当做闹剧来写的,因为潘金莲身为新寡之妇, 外面请和尚念经烧夫灵, 内室却大白日与奸夫做爱, 笑笑生正要借众和尚的七颠八倒, 酥成一块,去暴露并放大潘金莲心灵的丑恶。五十三回是为西门府唯一的小主人官哥儿消灾去病, 全家人竟如此胡闹、轻亵, ;实在不可思议。五十四回, 应伯爵请客, 玳安、琴童承揽了抹灰尘、摆桌子、拿酒、上菜几乎一切家务活,而菜的烹调, 则是伯爵在各家吃转来, 都学了这些好烹泡了。应伯爵的家人, 从兄长、妻子、小妾, 到已长大的大儿大女和十三岁的小女, 全都无影无踪。西门庆等人从应伯爵家坐船出发, 摇到南门外三十里地方, 上岸在刘太监园上游玩。这里, 人们不禁又要问西门庆昨天上一回才在刘太监庄上作客, 怎么今天又要去他庄园上游玩,在刘太监园上游玩, 却只字不提刘太监及其家人, 刘太监一家又到哪里去了,与词话本情节逻辑相抵触的情况更是比比皆是, 主要有:

第一,过多、生硬地照应了前面的情节,特别是断面处五十二回的情节。五十三回,吴月娘来看官哥,李瓶儿立即向她诉苦说:

如今不得三两日安静, 常时一出, 前日坟上去, 锣鼓唬了, 不几时, 又是剃头哭得要不的, 如令又叫猫唬了。人家都是好养, 偏有这东西, 是灯草一样脆的。

前日照应四十八回,不几时今日都是照应五十二回, 这些都是在吴月娘眼皮底下刚刚发生的事, 何须李瓶儿再说。五十四回, 西门庆等人闲话起孙寡嘴,祝麻子的事,常时节说不然今日也在这里,那里说起。这是照应五十一回。其实, 该回二人因帮嫖王三官而倒媚时, 西门庆与应伯爵早就有了一番幸灾乐祸、漠然鄙视的议论, 这里西门庆等人又怎么会以遗憾的口吻提起他们呢?同回, 应伯爵称董娇儿是名妓, 作者交待一句西门庆认是蔡公子那夜的故事。这是在提醒读者, 这里的董娇儿就是四十九回那个被西门庆请来, 陪侍蔡状元过夜的那个董娇儿。四十九回距此回, 在时间上仅有不到十天之遥, 还需要解释这个董娇儿就是那个董娇儿吗?况且, 词话本写到了那么多妓女, 何曾有什么名妓的说法。潘金莲与陈经济的四次偷情描写, 前已述及, 是对五十二回结尾的照应。合而观之, 这四次, 再加上它们所照应的一次, 形成潘金莲与陈经济畸形爱欲描写的一个高潮,但是, 在词话本的情节逻辑中, 这个高潮在西门庆死后才到来。从十九回, 经二十四、二十八、三十三,一直到五十二回, 潘金莲与陈经济的感情, 从互相试探, 逐步发展到跃跃欲试阶段,但是尽管两人的内心都鼓动着蠢蠢的欲望, 西门庆淫威方炽, 潘金莲有殷鉴在前, 所以, 这种跃跃欲试又迟迟未试的状况, 在西门庆生前不可能有所改变。从艺术的角度说, 频繁地重复这一状况, 也就毫无价值。从五十八回到七十九回西门庆死,长达二十二回中,再也见不到二人畸形关系的描写, 原因就在如此。

第二,;疏于关注五七回以后的情节。五回为了把榫接得更牢一些,频繁地照应五十二回及以前的情节, 却忘记了同样重要的是要为后面的情节交待出一个源头。拿任医官这个人物来说, 五回之前不见, 五回之后出现在西门府的回次有五十八、六十、六十一、六十三、六十七、七十五、七十六、七十八、七十九, 西门庆死前一两年, 几乎一切重大的喜庆和病灾之事他都在场, 且自始至终受到西门庆的尊重。全书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医生。他在与西门庆谈话时, 总是把韩明川三字挂在嘴头,如昨日韩明川,才说老先生华诞,你我厚间,又是明川情分、昨日闻得明川说先生恭喜等, 那么, 韩明川一定是个重要的人物, 任医官进入西门府一定和他相关。因此,关于韩明川的身份、韩明川举荐任医官的经过等情节, 应在这五回中予以补出。但事实上,这五回根本没有韩明川踪影, 任医官出场也没头没脑,其他医生出场, 何人举荐, 住在何处, 词话本都有明确交代。再如七十二回开头提到,前者西门庆上东京, 在金莲房饮酒, 被奶子如意儿看见, 西门庆来家,反受其殃, 架了月娘一篇是非, 合了那气。现在的五十五回根本没有这一情节。

第三、一些应该同前后有所牵连的情节孤然独吊, 与前后文了不相涉。如五十五回苗员外一诺送歌童的情节。这个苗员外的上场与下场真是好生蹊跷,从前后情节来看, 与西门庆有密切关系的扬州人物有三个,一是盐商王四峰, 西门庆曾有恩于他。二是经纪王伯儒, 西门府从上一代起就与之保持着生意上的合作关系, 要说送礼, 该是这两个人, 但这两个人与这里的苗员外又毫无共同之处。三就是四十七、四十八回那个被家人串通盗匪谋害了性命的苗员外。同地、同姓、同称、家人的名字也差不多(苗青——苗秀——苗实), 这前后出现的两个苗员外似乎是一个人,但事实上, 他们的全部共同之处也不过就是同地、同姓、同称罢了。

更主要的, 前面的苗员外已经死了, 其沉冤难雪正是西门庆一手造成的, 如果他能复活, 西门庆当是他最切齿的仇敌。因此, 此苗员外决非彼苗员外, 而是横空出世的又一人物。从这个情节之后直至全书结尾, 再也没有一字提到他。这样, 整个苗员外一诺送歌童的情节, 就成了全书情节链条上完全孤立的一环。从情理上说, 这一环漏洞百出。例如, 苗员外是何处第一个财主他与西门庆是故人, 又同出蔡太师门下, 地位应该相等, 送礼给西门庆怎么要说表孝心,西门庆一向喜欢男宠,,怎么又用不着这两个比书童还胜几分的新男宠了,把他们送到太师府去干什么?翟管家要上色女子不要男宠, 难道是老太师也爱男宠么等等, 都是问题。西门庆施舍给薛姑子三十两银子, 分付随分那里经坊, 与我印下五千卷经, 待完了我就算帐找他。但后文并没有任何交待。是不是微不足道, 不值一提了呢?我们看笑笑生的描写就可明白。五十八回, 李瓶儿为官哥病重不好, 拿出压被的银狮子, 准备请薛姑子印经做善事, 薛姑子带着银狮子走时, 被吴月娘阻回, 要先兑准银狮子重量, 并让家人责四与王姑子也参与。结果, 与经铺讲定印造经一千部, 需银五十五两, 当下预付了四十一两五钱。

五十九回,贲四同薛姑子催讨, 将经卷挑将来,‘一千五百卷都完了,欠银李瓶儿以银香球折兑。官哥垂危,薛姑子和王姑子两个在印经处争分钱不平, 又使性彼此互相揭调。竟都不来探望。六十二回, 王姑子一到即向李瓶儿告状,与你老人家印了一场经, 只替他赶了网儿, 背地里和印经家, 打了一两银子夹帐, 我通没见一个钱儿,这老淫妇到明日堕阿鼻地狱。六十七回, 王姑子仍愤愤不平我教这老淫妇独吃 , 他印造经, 转了六娘许多银子,也是几十两银子的一笔印经帐, 笑笑生从五十八回算到了六十八回,这些描写表明, 银子的支出, 在西门府是受到严格监管的, 即使是李瓶儿个人的私房钱, 即使是派作做善事保佑官哥这样正当的用途, 即使数目不过几十两, 也要认真计算, 并派家人自始至终参与、监督。这才是商人之家的作风。

同时, 也表明,即使是按最严格的操作程序去办, 薛姑子、王姑子也有机可乘, 大赚一把,大赚一把的数额实际只有五钱, 就为了这五钱, 两个亲密的佛门弟子成了永远的仇人,这就是两个尼姑的精神世界。这就是笑笑生的手笔。《金瓶梅》商业化社会的图景, 不就是由一笔笔经济帐累叠而成的吗?五十七回的三十两银子, 没有在后面笑笑生的帐本上出现, 原因只有一个, 它是外加的。

第四,若干貌似小可实则重要的细节与前后文舛讹。;如:(1)春梅看破并参与潘金莲与陈经济奸情的时间。五十三回, 二人偷情, 是春梅将陈经济引进引出, 五十五回,又是春梅来回传递消息。这些描写似乎表明, 春梅早已充当了二人之间奸情红娘的角色。事实上, 二人之间有不正当关系, 有二十四回宋蕙莲看破过, 春梅看破并参与二人奸情是在西门庆死后八十二回陈经济画楼双美一节。

(2)蔡太师府第的位置。五十五回,西门庆进万寿门, 投龙德街牌楼底下翟管家宅, 第二天在太师府前,远远望见一个官员也乘着轿进龙德坊来。可见蔡太师府第在龙德街龙德坊。但三十、七十、七十一诸回写到太师府,都没有提及龙德街、龙德坊的地名,相反,直接、间接所写, 太师府都在天汉桥。

(3)段子铺开张的时间。五十五回,苗员外向歌童说到西门庆,家里开着两个绫缎铺,如今又要开个镖行。镖行纯系捕风, 段铺的开张则是在六十回。五十八回,西门庆心内要开个段子铺五十九回,十大车段货到。六十回,择九月初四日开张,当天就卖了五百两银子。

(4)永福寺的业主和西门庆的捐资额。五十七回, 写永福寺建自梁武帝普通二年,是万回老祖的香火院, 距徽宗时已有六百多年历史, 现为无主庵寺,西门庆为它的修复,认捐了五百两银子, 但四十九、八十八、八十九诸回实际描写与道坚长老、乡人杨大郎、周守备本人所说, 都表明为固守备盖造, 是他家的香火院。从八十九回吴大舅的话中还知道, 西门庆认捐的是几十两而不是五百两。

六、五回的人物刻画背离了词话本的性格逻辑

(一)奴仆群中玳安的变化。玳安是西门庆男仆之首, 人称管家, 奸滑、偷懒、骄横、大胆, 是他的个性特色。四十六回, 吴月娘派他回家去取皮袄, 他坐坛遣将转支使琴童回去,吴月娘批评不服, 气得吴月娘破口大骂最后,虽 动身回家去取皮袄, 表情却是把嘴谷都走出来,骂精是攘气的营生不绝, 对主家婆吴月娘是如此无礼。事实上, 即使是西门庆的差遣, 有时他也敢怨声载道。

四十九回,西门庆让他步行陪胡僧到家, 他一路抱怨的要不的,回家后坐在厅上,又是今日造化低的也怎的,平白爹交我领了这贼秃回来,攘气的营里一番抱怨。最能说明他不把西门庆放在眼里,。胆大欺主的情节, 除了五十回他肆意侮辱西门庆妾童书童儿, 还有后面七十八回的足丽西门庆狗尾儿,即西门庆前脚才走, 他后脚就进门来, 与西门庆娇妇贲四嫂奸宿。但这五回中的玳安干的是最下贱的粗使丫头的活儿, 又不丢迎来送往的小厮的本职, 没有任何个人的好处, 西门庆不在场, 也十分主动、麻利、殷勤, 引得伯爵赞不绝口。玳安完全从蝴蝶巷王八所畏惧的管家大叔, 变成了一个献勤的小淫妇。

(二)妻妾群中李瓶儿的变化。李瓶儿死时,西门庆口口声声只叫好性儿有仁义的姐姐。好性儿有仁义的确是笑笑生给做了西门庆小妾后的李瓶儿设定的性格特色, 尽管从早期的气死亲夫, 迎奸赴会向后期这一性格特色的转变, 尚有许多读者不能理解。二十九回, 吴神仙相面,称她容貌端庄,乃素门之德妇,四十六回卜龟卦的老婆子, 说她为人心地有仁义,金银财帛不计较只是吃了比肩不和的亏,气恼上要忍耐性。因此,好性儿有仁义,具体说来就是, 经济上, 放手让潘金莲来占她的便宜, 只要潘金莲愿意吃她用她的, 都乐于奉献精神上, 对潘金莲的凌虐和迫害听之任之, 逆来顺受, 不怀愤, 不诉说,无法排解的内心的恐惧和痛苦, 转化为默默长叹、静夜泪流。

从四十一、五十一、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六十一诸回来看, 潘金莲对李瓶儿阴险的迫害和无休止的精神折磨愈演愈烈, 不仅已经夺去了官哥儿生命,连 李瓶儿自己的生命也眼看不保了。对此, 李瓶儿除了总是哭的眼红红的,再也没有做过任何别的事, 没有向任何人说过潘金莲的不是, 甚至也没有附和过别人对潘金莲合乎事实的攻击和对她的不平,对自己的病情, 即使严重到血流不止而晕倒, 也不愿声张而打搅一家人正常的生活。六十一回, 吴月娘将李瓶儿救醒后, 要派人去请西门庆回来,李瓶儿却说,休要大惊小怪, 打搅了他吃酒。这就是笑笑生笔下的李瓶儿,她虽做了豪门宠妾, 却要用半生的时光去承受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精神苦难,大约这就是她前半生罪孽的回报。但这五回中的李瓶儿, 可以说,以外表到语言到行为, 全部走了样。五十三回, 月娘来看官哥,李瓶儿急攘攘的梳了头,但仍然头鬓也是乱蓬蓬的月娘进来后,慌得李瓶儿,扑起的也似接了。哪有一点容貌端庄, 乃素门之德妇的形象和风度。第二天, 吴月娘说起潘金莲的不是, 李瓶儿立即回答这样怪行贷、歪刺骨, 可是有糟道的, 多承大娘好意思, 着他甚的, 也在那里捣鬼。做了西门庆宠妾后的李瓶儿, 口中从来就不曾出现过这样的粗话,这更不符合她从不说潘金莲不是的一贯作风。这话更象孙雪娥所说。五十四回,写李瓶儿生病,晰缨的叫疼、叫得苦楚、心口肚腹两腰子, 都疼得异样的、李瓶儿又叫疼起来了、翻身转来, 不胜娇颤、李瓶儿吃了(药)叫苦、学了昨的下半晚,真要疼死人也(病好后自语)。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胃虚,如此颠寒倒热、擅宠作娇, 恐怕连潘金莲与春梅也要自愧弗如吧,这还是李瓶儿吗?

(三)帮闲群中白来创与应伯爵的变化。这是帮闲的水平和情趣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物。白来创, 谐音明朗化,就是白来抢,即死乞白赖, 缺乏帮闲的本领和寄生虫寄食的技巧,平头百姓的西门庆还可以与之厮混, 做了提刑大人后的西门庆就要厌而远之了。三十五回, 白百创不请自入, 仆人不理睬, 半天不上茶, 不留饭, 走不送, 谈话中说什么话, 都被西门庆抢的白来抢没言语。走了之后, 从吴月娘到丫环、小厮没一个不骂。事实上, 白来创也是最不受其他帮闲欢迎的人物之一。但在五十四回中, 白来创与会中朋友亲热嬉闹, 与谢希大下围棋时频频悔棋, 谢希大连声说,再不许你白来创我的子了,把白来创人品的恶劣完全变成了棋品的不谨。同时,白来创还被赋予了伯爵式的白嚼智慧。

白未创道---停会儿, 少罚我的酒。因前夜吃了火酒, 吃得多了, 嗓子儿怪疼的要不得。只吃些茶饭粉汤儿罢。伯爵道酒病酒药医, 就吃些何妨。我前日也有些嗓子疼, 吃了几杯酒, 倒也就好了。你不如依我, 这方绝妙。白来创道哥你只会医嗓子, 可会医肚子么伯爵道你想是没有用早饭白来创道也差不远。

较之白来创, 应伯爵形象着墨更多, 变化也更大。如五十二回, 应伯爵正色, 以君子一言快写一鞭,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的大道理教训西门庆, 不合他取巧说项以曲意逢迎为基础的一贯作风。五十四回, 应伯爵被玳安一句话骗得晕头转向, 又被众人做手脚, 灌了个烂醉, 只好跪地求饶, 鬼精灵的他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笨蛋。同回应伯爵笑称玳安、琴童你两个倒也聪明,想是日夜被人钻掘, 掘开了聪明孔哩,但西门庆的娈童是书童而不是他们, 白嚼成了瞎说。

(四)主人公西门庆的变化。五回对西门庆的形象歪曲最为严重。首先,五回将西门庆的社交圈和对待会中帮闲的态度从做官后推回到做官前, 抹杀了做官前的西门庆与做官后的西门庆的区别, 从而把一个由破落户摇身一变即趾高气扬的新官僚西门庆, 变成了好朋友和慈善家西门庆。如果说, 三十回生子加官以前西门庆大部分光阴确实是在与会中帮闲的厮混中度过, 那么三十回以后, 西门庆就很少有会中帮闲能再见到他了。一方面, 除了天天坐衙, 他有了一个官僚的社交圈, 从三十回开始直至八十回西门庆死后, 频繁出入西门府的全是夏提刑、周守备、蔡御史、宋巡按、安郎中等等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和钦差大臣。这个社交圈是白衣之身的会中帮闲所无法进入的。另一方面, 他对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帮闲已经看不上了只有应伯爵、谢希大是例外, 因为他们帮闲的本领实在不可多得, 西门庆还需要他们来填补严肃的交际的缝隙。平安挨打, 玳安就明确说过,亏你还答应主子当家的性格,你还不知道,比不的应二叔和谢希大来, 答应在家不在家, 他彼此都是心甜厚问便罢了, 以下的人, 他又分付你答应不在家。四十二回, 应伯爵陪西门庆在楼上饮酒, 谢希大和祝日念一起在人丛中走动, 西门庆要玳安设法撇开祝日念, 只把谢希大请上楼来。其实, 西门庆在抢白白来创时, 早就表明了对兄弟会及兄弟会中应伯爵、谢希大之外其他帮闲的态度。白来创说兄弟会已散了两个月, 不久还要请西门庆回去主持, 西门庆道:

你没的说。散便散了罢, 我那里得工夫干此事,随你每会不会, 不消来对我说。

可是,这五回中, 西门庆社交圈中一下子全部失去了夏提刑、周守备等等官员, 他们的娘子也不再与吴月娘等人来往,和三十回以前一祥, 西门庆日日结交的对象, 就是会中包括白来创在内的朋友, 或携妓同游, 或内室同乐, 还慷然解决了常时节的重大生活困难。其次,五回改变了西门庆的宗教迷信观暨对待薛姑子、刘婆子的态度。通观全书, 西门庆对道教的亲善和重视远远胜过了佛教。三十九、六十二、六十五、六十六诸回, 都集中表现了西门庆对道教的虔诚和倚重。比较起来,西门庆对佛教的态度暖味得多。和吴道官等道教师徒被频繁迎请不同, 永福寺僧众只有在李瓶儿三七这一次, 作为祭祀活动的配角在西门府显过身手。七十六回, 为了开脱犯了死罪的何十, 西门庆拿门外寺里一个无辜的和尚顶缺了。具体到女尼薛姑子, 西门庆更是骂不离口, 三十四、五十回对此都有充分的描写。

另一方面, 不论对道教多么看重, 当家里有人生病时西门庆首先求助的还是医学, 根本不相信迷信邪术, 对半迷信半医学的刘婆子同样骂不离口。三十二、三十三、五十九、六十一诸回, 为了看官哥和李瓶儿病, 小儿科太医、大街口胡太医、门外专看妇人科赵太医 等全城几乎所有医生都被请过了。但是这五回中, 五十三回,官哥不好, 西门庆一不请小儿科太医, 二不请道士, 首先想到的是不如请施灼龟来,与他灼一个龟板,施灼龟还没有请到, 又飞差玳安、琴童去请烧纸的钱痰火与受惊的刘婆子。五十七回, 永福寺长老化缘,一席话儿早已把西门庆的心儿打动了, 欢天喜地认捐了五百两。紧接着, 薛姑子专程来看他, 西门庆又不觉心上打动了一片善念, 捐了三十两银子印经。这些描写表明:第一, 西门庆相信迷信胜过道教与医学,对刘婆子等人是欢迎的。第二, 西门庆对佛教是虔诚的, 对薛姑子是友好并尊重的, 这两点恰好走到了词话本的对立面。再次, 五回将西门庆从浑浑噩噩的棍徒变成了清醒的睿智的哲人。

西门庆短暂人生的最大特色在于, 他从来就是一个行动者而不是思想者看见了漂亮的女子就要玩弄、占有,凡是能捞的银子都捞,一切行动都听凭本能欲望的支配而没有半点理性与道德自觉,,什么良心、体统、法律,统统不在考虑之内, 更遑论形成对世界人生的系统观点了。奇怪的是, 在五十六、五十七回, 象一个天才的哲人一样, 西门庆一夜间就领悟到有关世界人生的许多真谛。例如, 关于金钱的真谛,西门庆说道:

兀那东西是好动不喜静的, 怎肯理没在一处。也是天生应人用的, 一个人堆积, 就有一个人缺少了, 因此积下财宝极有罪的。

看来, 西门庆很喜欢把金钱与道德问题联系在一起。既然如此, 人们不禁要问十四回, 为了三千两银子元宝, 他使拜把兄弟花子虚气病而亡, 该不该有罪?四十七、六十七回, 分别为一千两、一百两银子的贿赂, 将苗青、孙文相父子的死罪开脱得一干二净, 又该不该有罪?又如, 关于偷情苟合的真谛, 他对吴月娘说的一番话, 成了研究者常常引用的名言:

---天地尚有阴阳, 男女自然配合, 今生偷情的、苟合的, 都是前生分定, 姻缘薄上注名, 今生了还。难道是生刺刺扌刍 扌刍歪胡扯歪厮缠做的---咱只消尽这家私, 广为善事, 就使强奸了常峨, 和奸了织女, 拐了许飞琼, ;盔了西王母的女儿, 也不减我泼天富责。

真是无理透顶。既是消尽家私, 又何来泼天富贵,既要广做善事, 那为什么此后贪赃枉法的勾当越干越多, 越干越有恃无恐,偷情、苟合都是前生分定, 那潘金莲偷琴童、孙雪娥与来旺有首尾又何必加以追究、惩罚?潘金莲与陈经济在他生前调情不断, 在他死后日日同眠, ;西门庆九泉有知, 也该安之若素了。再如,关于自我的真谛, 西门庆曾向官哥说:

儿, 你长大来, 还挣个文官, 不要学你家老子, 做个西班出身, 虽有兴头, 却没十分尊重。

这说明, 西门庆有着一个清醒的、自卑的自我。但这样的认识, 可以说, 没有半点生活依据和心理基础。

三十回以后的西门庆, 上面接上了蔡太师的关系, 下面常与夏提刑、周守备、李知县往还, 频繁来作客的是御史、巡按、巡抚、两司八府官员这些威权赫赫的大人物, 自己加官进爵不说, 还可以带同僚、亲戚、伙计一起升官发财, 真是脚下一动, 清河县大街都要颤抖。在这样的背景上, 西门庆变得日益自大和自狂, 也就成了必然之事。三十五回, 各官都是提前一天去邻府接曾大巡, 西门庆却是当天在本城十里外接。四十一回, 乔大户虽是皇亲之家, 与西门庆结成儿女亲家, 西门庆嫌不般配。五十八回,西门庆敢派人去王皇亲家抓人---他何曾自卑过!一句话, 上述关于金钱、情欲、自我的三段话, 决非出于西门庆之口,它们是补写者根据自己的错误理解, 臆造出来的主人公的心声。

七、五十七回以后的手脚与全文结论

经过以上的考察, 笔者相信, 词话本五十三至五十七回确为陋儒补作。陋儒有两个,五十三、五十四回一个, 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回一个。而且, 后一个还在以后几回中做了手脚。因此, 他可能还是词话本付梓时的一个编辑人。证据在哪里呢?

三十回西门庆生子加官后,兄弟会中仍然是帮闲的,只有应伯爵、谢希大、祝日念、孙寡嘴、白来创、常时节六位。下面先将这五回之外, 从三十二回他们到齐, 庆贺西门庆升官, 到八十回他们又聚首同祭西门庆, 各个帮闲与西门庆在一起的回次列表如下

由表可知, 五十三回以前, 应伯爵单独出现四次, 与谢希大共同出现九次。常时节、孙寡嘴、祝日念一次未出现。白来创虽出现一次, 但遭到极度憎嫌, 什么也没得到,这大概就是白来创的点题情节。不同的出现频次, 正好说明了各个人物在西门庆心目中的不同地位。五十七回以后, 有两次六人都同到, 分别是六十三回凑分子吊祭李瓶儿和七十六回庆贺西门庆升正提刑,除此而外, 应伯爵单独出现十次, 与谢希大共同出现八次, 祝日念、孙寡嘴、白来创都一次未出现。各人的出现频次与五十三回以前基本一致, 表明他们在西门庆心目中的地何没有改变。

奇怪的是, 与祝日念、孙寡嘴、白来创居于同一层次的常时节却多出现了六次, 这是什么原因呢?考察作品不难发现, 六十六、七十八、七十九三回都不过是在应伯爵、谢希大的名字后面多加了常时节三个字而已, 并没有关于常时节的任何具体描写。因此, 常时节实际上比祝日念三人多出现的回次只有五十九、六十、六十一三回。一望而知, 这三回中关于常时节的描写, 是对五回中西门庆周济常时节情节的反复补充, 也可以说是补写者为弥补补作与原作的裂缝刻意打上的补丁。由于弥补裂缝的愿望过于强烈, 以至一补再补, 反而弄得又破绽百出了。

五十九回的破绽。五十六回, 西门庆给了十三两银子作零用, 答应只等你寻下房子,一搅果和你交易。那么,常时节什么时候找到房子, 什么时候再去找西门庆要银子, 补写者认为,‘ 显然不能在本回和下两回交代, 这在时间上太接近了, 因为找寻合适的房子总该要一些时间吧。于是, 把这个交待安排到了五十九回:

到日西时分, 那官哥儿在奶子怀里, 只搐气儿了, 慌的奶子叫李瓶儿 娘, 你来看哥哥这黑眼睛珠儿,只 往上翻, 口里气儿, 只有出来的, 没有进去的。这李瓶儿走来, 才包到怀中, 一面哭起来, 叫‘’头快请你爹去, 你说孩子待断气也。可好常时节又走来说话, 告诉房子儿寻下了, 门面两间二层,大小四间---

常时节再痴傻, 也不会痴傻到在西门庆唯一的宝贝公子就要断气的时候, 跑来向西门庆絮絮叨叨要银子。对世情诚极调达的笑笑生, 会设计出这样不通的情节吗?

六十回的破绽。该回,常时节首先是在段子铺开张之日到客的一份名单中出现的:

在座者有乔大户、吴大舅、吴二舅、花大舅、沈姨夫、韩姨夫、吴道官、倪秀才,;温葵轩;,应伯爵、谢希大、常时节,原来西门庆近日与了他五十两银子, 使了三十五两典了房子, 十五两银子做本钱, 在家开了个小小杂货铺儿, 过其日月不题, 近随众出分资来, 与西门庆庆贺, 还有李智、黄四、傅自新等众伙计主管, 并街坊邻舍都坐满了席面

这个名单的排列, 问题甚多:第一、一大批客人, 唯独对常时节的出席解释了原因,显然意图在于强调常时节到场的合理、自然, 但这正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第二,李智、黄四并不是西门庆伙计, 除了借银子, 有求于西门庆, 从来也没有到过西门府。安上这两个人物, 目的在于陪衬常时节。第三, 从行文的语体与逻辑看, 删除了加点部分, 变成在座者有乔大户,谢希大还有傅自新,都坐满了席面, 也才通顺。从实际描写看, 接下来有大段文字, 写到宴席中温葵轩、应伯爵、谢希大、傅自新等人与西门庆掷骸行令, 内中根本没有常时节和李智、黄四。

这就说明, 和祝日念、孙寡嘴、白来创一样, 常时节这一天根本没有到西门庆家来,更荒谬的是, 大约是认为仅仅在名单中加了名字, 用三言两语解释原因的方式, 对前面的情节作了交代还不够, 又在本回结尾这一方便的位置, 增加了一大段文字, 对前面的情节重新作了更为详细的交代。但是, 补写者忘记了, 前面的交待是说, 常时节已经得到过西门庆银子, 所以段子铺开张这天, 他出分资来庆贺,后面的交待是说,段子铺开张后的第二天, 西门庆让应伯爵把银子送了去。这两块补丁不矛盾起来了?魏子云先生认为这段文字,是契合了上一回的严密交待’, 实是一大误解。

六十一回的破绽。西门庆与妻妾在家饮酒。

忽见王经走来, 说道应二爹,常二叔来了。西门庆道请你应二爹、常二叔在小卷栩里坐,我就来。王经道常二叔教人拿了两个盒子在外头。西门庆向月娘道此是他成了房子,买了些礼来谢我的意思。

从种种情形看, 吴月娘对常时节借银买房子一事并不知情。可是,我们知道, 西门庆间外借出银子向来是要经吴月娘同意的, 连五十一回借给吴大舅二十两, 六十七回借给应伯爵五十两都是如此, 何况前后总共要借实是施舍六十三两给一个有去无回的常时节。即便西门庆只字不透, 西门府那些说嘴的小妾、‘头、小厮, 三个月时间(以五十五回到六十一回)还不传扬得人人皆知.

我们的最终看法是:词话本五十三至五十七回决非笑笑生原作, 前两回为一人所补, 后三回为该书刊刻时的一位编辑人所补,这个编辑人为了弥补补作与原作的裂缝, 在五十九、六十、六十一诸回中插入了不少文字。由于补作者和编辑人作风极其粗率, 对人物理解不准, 文字水平差, 不仅使这些补作本身漏洞百出、毛病丛生, 而且给全书整体造成了一系列混乱。《金瓶梅》受研究者指摘的几乎所有问题, 如语言风格不够统一, 前后情节重复、歧见, 人物性格存在分裂等, 都源于这些补作文字。;崇祯本与词话本五十三、五十四回有重大差异, 是因为, 词话本这补作的五回中前二回较之后三回文字更差, 问题更多, 故崇祯本刊刻者舍弃了这两回另行补写了两回。;崇祯本补写得如何, 已不在本论题讨论之中。

(篇幅所限,注释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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