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潘金莲售色赴东床,李娇儿盗财归丽院(陈经济窃玉偷香,李娇儿盗财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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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西门庆的葬礼

李瓶儿死了,西门庆曾悲伤得几近不省人事,然而毕竟领袖还在,所以李瓶儿的葬礼以无比华丽的形式大张旗鼓的进行;西门庆死了,西门家的天塌了,现在的领袖吴月娘甚至还刚刚分娩,于是,西门庆的葬礼就只好以最仓促、最便捷的方式草草了之。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47.html

二十一日,西门庆刚死,急急忙忙买回一副棺材,请阴阳先生批书,往各家报丧,家中批孝搭棚;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47.html

三日后大殓,也传影留遗像,陈敬济继续承担孝子重任,斩衰泣杖,灵前还礼,吴月娘坐月子不出房,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各司其职。大殓后为西门庆题名旌诰封武略将军西门公之柩,武略将军大抵就是五品千户、武官,只是换个将军称谓看起来更好听一些;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47.html

首七,报恩寺和尚做道场,宾客吊祭时间,不想却已是开门揖盗。应伯爵等帮闲请水秀才写了一篇祭文,准备点薄礼前往西门家吊孝,犹如卧龙吊孝——欺西门家无人也,应伯爵此时已经安着心背叛西门家了;妓院李桂姐也准备祭桌前来吊孝,但其真实目的却是怂恿李娇儿盗财归院;王六儿听说西门庆死了,也来聊表哀思,然而不幸的是她被认定为害死西门庆的罪魁祸首,吴月娘拒绝相见,最后孟玉楼勉强接待,王六儿看出端倪,羞愧难当;当晚众亲属、帮闲、妓女还在大棚里看戏——《杀狗记》,一出讲兄弟反目后又重归于好的戏,这当然是为应伯爵背叛西门家做衬;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47.html

二七,玉皇庙道士做道场,何千户、周守备、荆都监、薛刘二太监等西门庆生前好同事前来拜祭,也摆酒也弹唱,看起来和李瓶儿的葬礼比比相似,然而却冷热相对,非常扎眼;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47.html

三七,念经,吴月娘出月子;四七,不念经;二月十二日破土,二月二十日发引,也有许多冥器纸札,送殡之人终不似李瓶儿那时稠密,就葬在西门家祖茔,回灵后安于上房明间正寝;五七请薛姑子、王姑子等十二个女僧诵经礼忏,超度升天。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47.html

至此葬礼完毕,文字清省,花费也不热闹,只是不知西门大官人泉下有知当作何感想。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47.html

二、应伯爵的背叛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47.html

西门庆突然死了,西门家之外,要说损失最大的,大概莫过于应伯爵。然而他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不但想好了退路,甚至还准备好了梯子。下面我们就来看看他是如何一步步地背叛西门庆,出卖西门家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47.html

第一步:伯爵吊孝——打探内情,抓住七寸。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847.html

大殓之日应伯爵就上门了,对于应伯爵来说,遗憾难免,伤心则多余,要想继续在这个乱世里活下去,总不可能帮闲吴月娘吧?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先打探内情,看看有什么可以卖的,再看看应该怎么卖。

应伯爵先是见到吴大舅、吴二舅,这很正常,当听说吴月娘产下一个遗腹子,应伯爵当场愕然了,他本想欺西门家无人,不料竟有个儿子。对于古代家庭来说,只要还有男,家就还是家,就还有存在的希望,妻妾们理论上是可以抱团将这个孩子养大养好,重新光大门楣的。所以,应伯爵的愕然应属背叛前夕良心的不安与紧张。

接着,陈敬济一身重孝过来给应伯爵行礼,此时应伯爵说了一段犀利无比的话:

姐夫姐夫,烦恼。你爹没了,你娘儿每是死水儿了,家中凡事要你仔细。有事不可自家专,请问你二位老舅主张。不该我说,你年幼,事体还不大十分历练。

接着又对吴大舅说:

好大舅,虽故有嫂子,外边事怎么理的?还是老舅主张。自古没舅不生,没舅不长。一个亲娘舅,比不的别人。你老人家就是个都根主儿,再有谁大?

看明白这两段话的意思了吗?

应伯爵非常聪明。孝哥长大还是长远没边的事,所以西门家里唯一的男就只剩下这个赘婿陈敬济,如果这个陈敬济聪明伶俐,独掌大权,那要想从西门家捞出油水就非常困难了。所以,应伯爵想到拉拢吴大舅,对于西门庆的遗产,吴大舅这个外戚难道没有一点口水吗?应伯爵其实也了解西门家当下的内情,吴月娘女流之辈,不存不济,陈敬济乳臭未干,不足挂齿,只要成功拉拢了吴大舅,接下来的故事不就任由其为所欲为了吗!

第二步:择木而栖——古器生意,上投名状。

俗话说,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要多找几棵树试试,应伯爵的老板死了,当务之急是找一个新靠山,那么找谁呢?应伯爵不会相中坐吃山空的王三官,也不会相中远道而来的太监侄子何千户,王三官太不成器,何千户又是官二代又是富二代什么也不缺,所以他找的是新一代西门庆——有着相似背景和雄厚家底的张二官。然则他要怎么才能走进张家呢?当年苦心支持的李三黄四终于派上了大用场,一套获利巨丰的古器生意成了应伯爵登堂入室的敲门砖。

之前两回因为忙着关心西门庆的生死,所以古器生意的事一直未提,下面我们详细盘点一下整个生意的来龙去脉:

七十八回,应伯爵带着李三来见西门庆,报告说,朝廷要采买古器(配合花石纲等建造园林、宫室,需要摆放古器),单东平府就摊派二万两银子古器。大家认为只要能拿出一万两银子自行采买,所得就足以卖给皇家交差,也就是说转手之间即有一万两利润。张二官花了二百两银子跑关系想接这个生意,但只有五千两银子,应伯爵希望西门庆也能拿出五千两接下生意来,跑腿的事李三黄四们去干,西门庆就坐等利息,二八分成,也就是说西门庆可以独得四千两!

但西门庆根本不稀罕:比是我与人家打伙而做,不如我自家做了罢,敢量我拿不出这一二万银子来?意思就是,不屑与张二官分成,他可以出一万两,要独吞所有利润。

以西门庆生前官威,这自然小事一桩,尤其是采买古器的批文是从宋巡按手里发的,就是落到东平府尹的手里,胡府尹不是也跟西门庆好交情吗?于是西门庆就派了春鸿、来爵带着十两黄金去找宋巡按取批文(宋巡按来西门家,书童已逃走,所以是春鸿唱南曲,宋巡按听了以后很喜欢春鸿)。

七十九回,李三领回批文(批文当时已发至东平府,宋巡按看西门庆的面子和黄金的份上,又追了回来。可惜西门庆这次为别人做了嫁衣),但听说西门庆死了,立刻改弦易张,准备对西门家谎称没有拿到批文,转投张二官。春鸿耿直,回家报讯,吴大舅一听就怒了,然则要想抢回古器生意是不可能了(抢来也没能力做了),只能设法找何千户帮忙追讨李三黄四剩下的欠款,还欠六百五十两。

这时候我们发现伯爵吊孝的妙处:先送吴大舅二十两,古器生意反正是不做了,至于欠款,别急着追讨吧,先还二百两,再便宜五十两,剩下的四百两另外写一张欠条(此事从此不了了之了)……吴大舅黑眼见了白晃晃银子,如何不应承,于是收了银子。批文就交到了应伯爵手中,成为了他走近张二官身边的最佳投名状。

八十回,应伯爵们找了徐内相出五千两,张二官出五千两,就做成了这批古器生意,张二官凭空赚了四千两,走上了和西门庆一样的腾飞之路,接着又托东京的人情关系,谋取了西门庆空出的提刑院职缺,家里也开始买花园、盖房子……

第三步:借花献佛——丈夫如是,取而代之。

古往今来,世俗眼里成功的男人离不开三件事,一权力,二财富,三女人。权力,应伯爵帮不了张二官,张二官如果没有本事自己得到权力,应伯爵也不会贴上他;财富,应伯爵献上了投名状,以后会有更多的财富,张二官从投名状能感受出应伯爵的价值;女人,应伯爵请满月酒的付出有了变态质的回报——他开始向张二官推荐西门家的女人们(李娇儿、潘金莲)。对于张二官来说,寡妇遗孀并没什么所谓,他爹张大户曾经的女人也没什么所谓,成功的意义在于占有更在于取西门庆而代之。显然,应伯爵这招借花献佛真是可在了张二官的心里!于是,当李娇儿逃回妓院以后,虽然她已经三十四岁,并且还肉身沉重,但张二官还是花了三百两娶回了家,还是第二房!

通过这三步,应伯爵彻底地出卖了西门家,完成了他职业生涯的华丽转型,从西门庆身边的大红人摇身一变成了张府的座上宾(谢希大呢?他继续跟着应伯爵出入张府吗?)。相比之下,《红楼梦》贾府里的那几位清客相公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三、遗孀们的幸福

西门庆一死,他生前那些巧取豪夺的财富就要开始拱手让人了。当年西门家强盛时,我们不曾羡慕,也不曾批判;今日西门家败落时,我们也就没必要同情,没必要叫好。因为这毕竟是故事,故事里角色命运的兴衰成败只是我们观照、审视、理解、参悟世界的另一个平台,而绝非我们自己。

本回绣像本改写的回题为:潘金莲售色赴东床,李娇儿盗财归丽院,上半句主角发生了变化,也使陈潘偷情初次成功(关于是否初次成功的问题已在补写的五回中详细分析)的主动者从陈敬济变成了潘金莲。更绝妙的是,潘金莲的主动售色与李娇儿的主动盗财形成对仗,西门庆前脚一死,他身边的色与财就开始主动离他而去。下面我们就来看看西门庆死后遗孀们的反应:

潘金莲:自从争宠战争失败之后,她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只知道及时行乐、一个对未来完全失去希望、失去想法的人。自从西门庆死后,每天与陈敬济两个嘲戏,或在灵前溜眼,帐子后调笑,并终于在首七后的某天,两人的恋情成就了。或许,在西门庆生前,陈潘偷情不过是得不到西门庆时的调剂品,而如今,虽不能说她已忘了西门庆,但在日常生活里,确实就只有陈敬济了。可以说,她几乎是一个完全依靠爱情感觉生活的女人。

李娇儿:西门庆刚死,吴月娘就准备分娩,趁着上房兵荒马乱,李娇儿就从吴月娘的箱子里暗暗拿了五锭元宝,一个元宝就是五十两银子,这里就是二百五十两。接着,乘着吊祭的机会,李家老鸨、李桂姐、李铭们开始调唆和帮助李娇儿:

人已是死了,你我院中人,守不的这样贞节!自古千里长棚,没个不散的筵席。教你手里有东西,悄悄教李铭稍了家去防后。……不拘多少时,也少不的离他家门

这是说李娇儿本来就是妓女出身,贞节牌坊这种玩意跟她无缘,不如趁早离开,带着私房钱,最好再偷点摸点钱离开。

李娇儿心领神会,接着就与李铭、吴二舅(文本设定吴二舅与李娇儿有染,如此吴月娘也就只好咬破牙和血吞了)里应外合偷运东西;被发现以后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成功带着财物箱笼回到妓院。临走,李娇儿竟然还生死要带走元宵和绣春——李瓶儿把绣春给了她,她竟想带她去妓院!吴月娘还算清醒,你倒好,买良为娼。一句话扑灭了妓女的妄想,生死不与他(只是,丫头们的命运将来同样悲惨)。

孟玉楼:李娇儿偷走元宝后不久,当吴月娘分娩后醒来发现箱子没有盖好,就破口大骂玉箫,屋子里乱哄哄的为什么不锁好箱子?对此孟玉楼见月娘多心,就不肯在他屋里,并对潘金莲说:原来大姐姐恁样的,死了汉子,头一日就防范起人来了。从表面上这是孟玉楼对吴月娘谩骂的不满,实际上她已深感危机:男人死了,正妻又是如此防范,将来的一切势必在她的严格掌控之中,如此生活还有什么情趣呢?没有男人又没有孩子的她,即便有再多的私房钱,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啊!不用说,从这一刻开始,孟玉楼已经安着心思逃离西门家了。

吴月娘:墓生产子可以说是对她丧夫的一种精神补偿,无论如何,我们都相信她是痛苦和悲哀的。然而世界偏偏是如此多姿多彩,在痛苦和悲哀之外,我们竟从文本里读出另一种怪异的心态——吴月娘在这时候甚至表现出几分幸福的快意来!

西门庆首七时分,就把王经打发家去不用了。西门庆二七之后,分付把李瓶儿灵床连影抬出去,一把火烧了。将箱笼都搬到上房内堆放。奶子如意儿并迎春收在后边答应,把绣春与了李娇儿房内使唤。将李瓶儿那边房门,一把锁锁了。

对于这些,我们能够想到的一个贴切的词汇就是:当家作主!

对于王经,那是出于对王六儿的怨恨,自不必说;然而对于李瓶儿,那可真是久矣想其如此,昔日西门庆所说我在一日,供养你一日,西门庆不在,不烧何为?西门庆临终的时候说休要失散了自然也包括了李瓶儿,然而凭什么非要包括呢?一个一把火烧了,一个一把锁锁了,两个一把,干净利落地表达了她深切的痛快与久远的渴望,这回她终于不必再不言语了!她可以痛快地吼出来,痛快地做出来,昔日碍于西门庆淫威的谨小慎微和隐忍不发,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从此为所欲为!或许她已经不再嫉妒李瓶儿,或许她在真正完全占有李瓶儿的财富之后已对财富不以为意,已对目标达成感到由衷的满足,然而这一刻,只有如此才能表达她心中全部的自由和快意,那是被争宠战争压抑许久的欲望,这时候她才最真切地感受到大姐姐三个字的分量!

本回的结尾,西门庆五七之后,蔡状元回京路过清河县,前来吊祭,问几句客套话后献上奠仪,又拿出五十两银子,说是这个是我向日曾贷过老先生些厚惠,今积了些俸资奉偿,以全终始之交。这个地方非常奇怪,读者不免有些疑问:

一、西门庆人走茶凉,宋巡按、安进士连封慰问信都懒得写,蔡状元这么深情厚谊是为哪般啊?

二、蔡状元第一次路过清河县时,西门庆接待一晚并资助他百两银子作为路费,这笔钱西门庆从来不放在心上,或者说从盐引交易里早已得到高额回报,蔡状元这么主动地记着是为哪般啊?

三、就算是借贷吧,那不是明明一百两吗,为何蔡御史只还一半呢?为何延请宋巡按也就是嫖董娇儿的那回不还呢?

其实这些问题并不难回答,关键就在下句:

月娘得了这五十两银子,心中又是那欢喜,又是那惨戚。想有他在时,似这样官员来到,肯空放去了?又不知吃酒到多咱晚。

或许,作者已经忘记了当初西门庆是借一百两还是五十两了,或者作者根本不以为意,因为作者想写的对象还是吴月娘。

尽管吴月娘从大权在握里感受到极端的快意,然而她大概也发现局面远非她一己之力可以掌控(比如她打发李娇儿出门,回来就大哭了一场),于是她开始为西门庆的死感到无助和悲哀。所以,这一天蔡状元的五十两银子可以说是一番药引,让她在这些为所欲为的日子里,回想起西门庆在世时的辉煌与荣光,落得一番感慨,心中又是那欢喜,又是那惨戚。至此,我们似乎已经不必问,欢喜有几何,惨戚又有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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