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西门庆踏雪访爱月,贲四嫂带水战情郎(西门庆踏雪访爱月,贲四嫂倚牖盼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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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斯文扫地

上一回结尾忽然爆出了温秀才的丑闻,具体过程是这样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39.html

西门家派给温秀才的小厮画童这一天忽然在门口哭,被平安、玳安乃至吴月娘、潘金莲等人层层逼问,终于道出实情——原来温秀才正在找画童之后庭干营生也。前文说过,在当时那个时代,男同性之交未必是性取向问题,对于穷人而言,更多是出于性压抑和性饥渴。然则虽说如此,毕竟有伤风化,所以光天化日之下仍然颇受鄙视,所以吴月娘骂其背地干这个营生,潘金莲笑其冷铺睡的花子才这般所为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39.html

西门庆回来听说温秀才鸡奸画童,当时反应是唬了一跳,其实他自己何曾不是鸡奸书童、王经,只是没想到他心中颇为仰慕的读书人竟也能如此斯文扫地。这还罢了,最关键的是画童还举报说温秀才将西门庆升职的消息泄密给夏提刑,还教唆他偷窃西门家的银器财物。对此西门庆是勃然大怒: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39.html

教温师父转寻房儿便了。等他来见我,你(平安)在门首,只回我不在家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39.html

我想许多读者在前文读到温秀才泄密之事,心中难免不为他捏一把汗,这样的坏事遇到西门庆这样的坏人,一旦败露多半会有杀身之祸吧?出乎意料的是,西门庆俨然正人君子,面斥不雅,连勒令开除都没有,不过是让其自动辞职。这或许是西门庆骨子里对读书人的最后尊重,又或许是作者为读书人留下的最后怜悯吧。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39.html

本回的开头,温秀才知道丑事败露,自知惭愧,悻悻而走。本来分属他的工作(为新袭职的云理守和新加官的乔大户写贺轴)就只好拜托别人——正好此时尚举人上京会试来借皮箱毡衫,于是顺便推荐了他善于词藻的同窗聂两湖。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39.html

聂两湖做的文字很好,让西门庆和应伯爵喝彩一番,满足了土豪们附庸风雅的精神文明需要,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尚举人是怎么回事,堂堂举人怎么穷得连箱子都得问人借?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39.html

一般情况下,读者在阅读前几遍文本时,总是注意小说的主要人物,对一些边缘角色的感觉是比较模糊的。当深入文本后,就会越来越注重细节的观摩,可以说这时候就真正读出小说的味道来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39.html

这个尚举人之前一直都是以背景的方式出现在西门家,第一次是在娶妻竞争中落败,孟玉楼放弃读书人而选择了市井商人西门庆(尚举人后来也娶了别的娘子,其娘子也曾是西门家妻妾宴会的座上宾),第二次是将准备家用的棺材板儿卖给西门家用来安葬李瓶儿,第三次即本回进京赶考向西门庆借用行囊。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39.html

显然,在西门庆不断飞黄腾达蒸蒸日上的同时,这个中举的读书人的家境却每况愈下,读书能让人功成名就,但更多是让人一无是处,拖累家庭,耽误生活。《金瓶梅》的作者,在隐姓埋名的情况下花费无数的时间和心血创作这部小说,他自己大概也是这样的读书人吧?所以,尚举人这些寥寥刻画的边缘角色,与其说是对文人的讽刺,还不如说是作者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对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自我解嘲和悲悯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939.html

作为对比,这一回那个原有状元之才的安进士又来了。他带来两个人,一个是参议汪伯彦,这个人我们不认识,大概西门庆也不认识;另一个是兵备雷启元,这个人西门庆也只有一面之缘,但却神交已久——还记得黄四丈人的案子吗,就是雷兵备审理的!

安进士带来的这两个官都是浙江人,现任的浙江杭州知府赵霆新升大理寺丞(相当于中央法院院长),路过清河县,所以老规矩——借西门家摆酒请客。清河县隶属山东,和浙江还隔了数百公里,安进士这秋风打得也是够不要脸的;更无耻的是,他请柬都发了还好意思问主人未知肯允诺否;更更无耻的是,三个人来,竟然通身只三两分资——当然,要说不够也还是够了,临出门雷兵备不忘提及黄四丈人案子的人情,这便算是折准了吧!

初九的这一天,西门庆与安郎中、汪参议、雷兵备摆酒,请赵知府,俱不必细说,这是西门家最无关紧要但也是最后一次接待达官贵人。过不了一个多月,西门庆就将一命呜呼,对于西门家是痛失支柱,而对于这些高官来说,也是痛失了一个亲密的好战友……

二、势焰熏天

最近这些日子,西门大人上接高官,下见黎民,各种人情往来实在是忙得不亦乐乎,终于有了一点点空闲,记起已经很久没去探望那个风流婉转的郑爱月,于是借着巡查铺子生意的一遁,利索地脱下官服,钻进了郑爱月的风流窝。

这是一个彤云密布,冷气侵人的大雪天,来的时候是天上纷纷扬扬,地上乱琼碎玉,走得时候是马滑霜浓,踏雪归家。这背景或许是第二十回痴子弟争锋毁花院的翻版,然而今非昔比,李桂姐早已是过去时,而郑爱月如今高居西门庆心中第一把交椅矣——君不见,酒酣之余,郑爱月张嘴讨要貂鼠围脖,西门庆做好了第一个就送到她手中,还是让玳安亲自送去,还不让李桂姐、吴银儿知道,显然,其他女人们已等而下之也。

在之前的西门庆露阳惊爱月片段里,郑爱月曾一展名妓风采,而这一回已然是熟人熟面,没必要再过于忸怩作态,更何况公事缠身的西门老爷哪有空慢慢来?于是,简单寒暄几句就携手往房里坐。

喝酒调情的前戏没什么可说的,这里的趣味是西门庆忽然在郑爱月的房中、床边、屏风上,见到一副《爱月美人图》,上面题了一首诗:

有美人兮迥出群,轻风斜拂石榴裙。

花开金谷春三月,月转花阴夜十分。

玉雪精神联仲琰,琼林才貌过文君。

少年情思应须慕,莫使无心托白云。

按说《金瓶梅》中的人物大多出身市井,基本不会写诗,但纨绔子弟王三官的写诗水平还是比蔡状元高出不少。这首诗的落款写着三泉主人醉笔,于是西门庆问:

三泉主人是王三官儿的号?

西门庆上次参观王三官的书房三泉诗舫,就问过三泉的意思,所以这句话几乎是明知故问,不过是为了表达一句深深的潜台词——王三官也来过你这儿?

要说妓女虽然送往迎来,然而名妓的闺房却非豪客不能入——盖听名妓操曲者有之,与名妓共盏者少之,与名妓同榻者鲜矣!而王三官这首诗乃是登堂入室题于屏风之上,屏风者,既于床头防风养生更可隔断床上风景,根本就是床与室的分界线。显然,王三官与郑爱月的关系不可谓不深,更何况前两回西门庆来时并未见到这幅图,这一切都发生在丽春院惊走王三官之后也!(本书前文分析郑爱月惊天毒计的最初缘由是为与李桂姐争夺王三官,即本于此)

点破这一层,我们就能明白,为何刚刚还信心满满的郑爱月惊见自己百密一疏,顿时慌了,赶忙解释——

这还是他旧时写下的。他如今不号三泉了,号小轩了。他告人说,学爹说:'我号四泉,他怎的号三泉?他恐怕爹恼,因此改了号小轩……我听见他对一个人说来,我才晓的。说他去世的父亲号逸轩,他故此改号小轩。

接着取笔过来,把那‘三’字就涂抹了,对此西门庆是满心欢喜,话题轻轻松松地转到了王三官的好风月的老娘那儿。

是不是有点奇怪?西门庆当年不是为李桂姐接王三官大光其火吗,怎么这回这么明显的破绽也看不出来?是因为收了个干儿子还是美色当前色令智昏了?要说这个旧时写下是何时?这个如今不号她又是何时知道的?听见一个人说来,这种事王三官好意思大声招摇?能听见谁说?这不是明摆着郑爱月不止接待了王三官一次两次吗?西门庆这个满心欢喜喜的是什么鬼?

放心吧!西门庆根本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

那西门庆应该是哪种人?的确,在当年大闹丽春院事件上,西门庆表现得很爱吃醋,然而西门庆其实并非占有欲特别强的男人。可以佐证的是,尽管《金瓶梅》全书有数十个女子与其发生过性关系,但几乎没有任何一人是被迫的,甚至还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而对于大部分女子,西门庆但得春风一度,不求长相厮守,纵使那些女人发生了点什么,也无非是紧张一阵子罢了,并不会特别记挂于心,譬如李桂姐偷接客很快就和好,孙雪娥偷来旺也没有受到太多惩罚;而外室那些良家妇女如之前的王六儿、本回开始的贲四嫂,他几乎从来没有想过要占有她们。

另一方面,西门庆身上有一股超乎常人的不断向上攀登的征服欲。无论是妓女还是良家妇女,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问题;然而恰恰是认识了郑爱月,感谢郑爱月的惊天毒计,西门庆深入了一个市井土豪从来不敢奢望的新境地——贵族的遗孀,外表端庄持重的贵妇人。而对于郑爱月,此时看透一切的西门庆则有了另一番的征服快感:

王三官不是贵族公子吗?如今还不是拜认我做义父,教我受他礼,委托我指教他成人?如果说王三官以诗书画,以《爱月美人图》取悦于眼前的这个小妓女,那么乖乖地低头、改号,不就相当于被西门庆抢下他这个曾经献诗的女人吗?

从爱月轩的楷书匾额,到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再到卷帘邀月入,谐瑟待云来,直到这一回的高卧有幽人,吟咏多诗草和《爱月美人图》,郑爱月几乎真的够得上王三官所谓的玉雪精神联仲琰,琼林才貌过文君的迥出群的美人。对于这样的名妓,西门庆强用手中的权势让她低下高贵的头——本回当郑爱月在房里与西门庆独处后,她的代称变成了粉头,一个妓女的通用称呼;并且上次露阳惊爱月时拒绝的品萧这回也屈从了——这不仅仅是对王三官的征服,更是对贵族文化的征服。对此,西门庆能不得意,能不满心欢喜吗?

又比如下一回西门庆与如意儿做爱,期间问如意儿是谁的老婆,他不让如意儿回答是自己的老婆,偏要让如意儿说她原来属于熊旺的老婆,而今属于西门庆了。他就是以这种变态的征服欲,在郑爱月、林太太的基础上,美滋滋地遐想那位就是个灯人儿也没他那一段风流妖艳的王三官娘子……

当郑爱月听说西门庆如何折腾林太太和王三官,高兴得拍手大笑,说道:还亏我指与爹这条路儿,到明日,连三官儿娘子不怕不属了爹。

对此,绣像本批评者批了一个恶字,这不是善恶的恶,而是可恶的恶。如果说帮助西门庆勾搭林太太客观上也是投林所好,那这招假途灭虢简直堪比王婆般可恶了。为了报复王三官和李桂姐,不惜伤害一位毫无过节且未曾谋面的无辜女子,甚至不惜颠覆一个缙绅之家,郑爱月可谓是心机歹毒,毫无下限。幸好林太太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愚蠢,下一回我们看到这条计策的最终结局,当林太太千呼万唤终于登门拜访西门家,却根本不带上自己年小的媳妇,因为小儿不在,家中没人——如此滑稽而又恰到好处的理由,轻易搪塞了西门庆用心良苦的安排。

三、千户之女

腊月过半,往南方采买货物的韩道国、来保、崔本等人将要回来了,崔本先回,报告说苗青为西门庆使了十两银子,抬了扬州卫一个千户家女子,十六岁了,名唤楚云……两只脚儿,恰刚三寸。端的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苗青如此还养在家,替他打妆奁,治衣服。待开春,韩伙计、保官儿船上带来,伏侍老爹,消愁解闷。

对此西门庆又是满心欢喜,他想不明白送就送吧,办什么妆奁衣服呢,难道西门家养不起一个小女子?对此初读者大抵也很高兴,毕竟又有一个新角色进入叙事语境了,可事实上再过两回西门庆就要死了,而楚云亦因生病不能来(词话本提了一下就没尾了,此问题已在补写五回表过),于是终是缘悭一面……

其实作者在西门庆临死的最后几回,也就是争宠大战结束后的几回,是用足笔墨反复描述西门庆升腾不已的性欲的,不仅仅是这个楚云,还包括了郑爱月口中的王三官娘子,西门庆偷见到的何千户娘子等等,所以此处我们暂且放下性欲不提,单看楚云这个角色的特殊寓意——千户家女子。

我们知道西门庆的五品提刑官即属千户,而吴月娘原本亦是千户之女,所以楚云这个角色大抵有一种暗示:当家族落败之后,千户家的女子亦只能流落江湖,无论多么好的资质,也只能任人蹂躏。要不了多久,这个只手遮天的西门千户也将树倒猢狲散,西门家的女子也将或死或散,流落四方……

只是,这种暗示只能说给读者听,张竹坡在此处评曰即用千户女,可伤西门之心,西门庆有啥可伤心的呢,若说命运离不开成败,哪一场失败能阻止后人继续向前?若说命运离不开生死,哪一场生死又能阻止后人继续生活?哪怕对于读者,小说也无非是提供人生的另一种视角,心灵的某一处启发,谁又会相信相同的命运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呢?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够从此而反思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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