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崇祯本+词话本)合集:第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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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文/(明)兰陵笑笑生


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46.html

编按

金瓶梅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白话世情章回小说。成书约在明朝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46.html

金瓶梅》借《水浒传》中武松杀嫂一段故事为引子,通过对兼有官僚、恶霸 、富商三种身份的市侩势力的代表人物西门庆及其家庭生活的描述,揭露了明代中叶社会的黑暗和腐败,具有深刻的认识价值以及极高的社会价值和文学价值,曾被推崇为第一奇书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46.html

金瓶梅》行世主要有两个版本:词话本和崇祯本同时发布这两个版本,以供读友们方便阅读和参考,敬请关注。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4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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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话本,又称万历本,一般认为是原始文本,说唱气息明显,文字和情节较为粗陋,行文有多处错讹,但更富有生活气息。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46.html

崇祯本,又称绣像本,一般认为经过文人和出版商增删修订,行文更整洁,情节更合理紧凑,减少了情节上的错讹,更富有艺术性,有文人创作的艺术特点。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46.html

通常专家学者重视词话本,普通读者则更喜读崇祯本故而将崇祯本调整在前面。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514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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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本】《金瓶梅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墙头密约

迎春儿隙底私窥


词曰: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

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

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话说一日西门庆往前边走来,到月娘房中。月娘告说:今日花家使小厮拿帖 来,请你吃酒。西门庆观看帖子,写着:即午院中吴银家一叙,希即过我同往 ,万万!少顷,打选衣帽,叫了两个跟随,骑匹骏马,先迳到花家。不想花子虚 不在家了。他浑家李瓶儿,夏月间戴着银丝[髟狄]髻,金镶紫瑛坠子,藕丝对衿衫,白纱挑线镶边裙,裙边露一对红鸳凤嘴尖尖[走乔][走乔]小脚,立在二门里台基上。那西门庆三不知走进门,两下撞了个满怀。这西门庆留心已久,虽故庄 上见了一面,不曾细玩。今日对面见了,见他生的甚是白净,五短身才,瓜子面儿 ,细湾湾两道眉儿,不觉魂飞天外,忙向前深深作揖。妇人还了万福,转身入后边 去了。使出一个头发齐眉的丫鬟来,名唤绣春,请西门庆客位内坐。他便立在角门首,半露娇容说:大官人少坐一时。他适才有些小事出去了,便来也。丫鬟拿出一盏茶来,西门庆吃了。妇人隔门说道:今日他请大官人往那边吃酒去,好歹看奴之面,劝他早些回家。两个小厮又都跟去了,止是这两个丫鬟和奴,家中无人 。西门庆便道:嫂子见得有理,哥家事要紧。嫂子既然吩咐在下,在下一定伴哥同去同来。


正说着,只见花子虚来家,妇人便回房去了。花子虚见西门庆叙礼说道:蒙 哥下降,小弟适有些不得已小事出去,失迎,恕罪!于是分宾主坐下,便叫小厮看茶。须臾,茶罢。又吩咐小厮:对你娘说,看菜儿来,我和西门爹吃三杯起身。今日六月二十四,是院内吴银姐生日,请哥同往一乐。西门庆道:二哥何不早说?即令玳安:快家去,讨五钱银子封了来。花子虚道:哥何故又费心 ?小弟到不是了。西门庆见左右放桌儿,说道:不消坐了,咱往里边吃去罢。花子虚道:不敢久留,哥略坐一回。少倾,就是齐整肴馔拿将上来,银高脚葵花钟,每人三钟,又是四个卷饼,吃毕收下来与马上人吃。


少倾,玳安取了分资来,一同起身上马,迳往吴四妈家与吴银儿做生日。到那里,花攒锦簇,歌舞吹弹,饮酒至一更时分方散。西门庆留心,把子虚灌得酩酊大 醉。又因李瓶儿央浼之言,相伴他一同来家。小厮叫开大门,扶到他客位坐下。李 瓶儿同丫鬟掌着灯烛出来,把子虚搀扶进去。


西门庆交付明白,就要告回。妇人旋走出来,拜谢西门庆,说道:拙夫不才贪酒,多累看奴薄面,姑待来家,官人休要笑话。那西门庆忙屈身还喏,说道:不敢。嫂子这里吩咐,在下敢不铭心刻骨,同哥一搭里来家!非独嫂子耽心,显的在下干事不的了。方才哥在他家,被那些人缠住了,我强着催哥起身。走到乐星 堂儿门首粉头郑爱香儿家,──小名叫做郑观音,生的一表人物,哥就要往他家去 ,被我再三拦住,劝他说道:‘恐怕家中嫂子放心不下。’方才一直来家。若到郑家,便有一夜不来。嫂子在上,不该我说,哥也糊涂,嫂子又青年,偌大家室,如何就丢了,成夜不在家?是何道理!妇人道:正是如此,奴为他这等在外胡行 ,不听人说,奴也气了一身病痛在这里。往后大官人但遇他在院中,好歹看奴薄面 ,劝他早早回家。奴恩有重报,不敢有忘。这西门庆是头上打一下脚底板响的人 ,积年风月中走,甚么事儿不知道?今日妇人到明明开了一条大路,教他入港,岂不省腔!于是满面堆笑道:嫂子说那里话!相交朋友做甚么?我一定苦心谏哥, 嫂子放心。妇人又道了万福,又叫小丫鬟拿了一盏果仁泡茶来。西门庆吃毕茶, 说道:我回去罢,嫂子仔细门户。遂告辞归家。


自此西门庆就安心设计,图谋这妇人,屡屡安下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把子虚挂住在院里饮酒过夜。他便脱身来家,一径在门首站立。这妇人亦常领着两个丫鬟在门首。西门庆看见了,便扬声咳嗽,一回走过东来,又往西去,或在对门站立 ,把眼不住望门里睃盼。妇人影身在门里,见他来便闪进里面,见他过去了,又探 头去瞧。两个眼意心期,已在不言之表。


一日,西门庆正站在门首,忽见小丫鬟绣 春来请。西门庆故意问道:姐姐请我做甚么?你爹在家里不在?绣春道:俺 爹不在家,娘请西门庆爹问句话儿。这西门庆得不的一声,连忙走过来,到客位 内坐下。良久,妇人出来,道了万福,便道:前日多承官人厚意,奴铭刻于心, 知感不尽。他从昨日出去,一连两日不来家了,不知官人曾会见他来不曾?西门 庆道:他昨日同三四个在郑家吃酒,我偶然有些小事就来了。今日我不曾得进去 ,不知他还在那里没在。若是我在那里,恐怕嫂子忧心,有个不催促哥早早来家的 ?妇人道:正是这般说。奴吃煞他不听人说、在外边眠花卧柳不顾家事的亏。西门庆道:论起哥来,仁义上也好,只是有这一件儿。说着,小丫鬟拿茶来 吃了。西门庆恐子虚来家,不敢久恋,就要告归。妇人又千叮万嘱,央西门庆: 不拘到那里,好歹劝他早来家,奴一定恩有重报,决不敢忘官人!西门庆道: 嫂子没的说,我与哥是那样相交!说毕,西门庆家去了。


到次日,花子虚自院中回家,妇人再三埋怨说道:你在外边贪酒恋色,多亏隔壁西门大官人,两次三番顾睦你来家。你买分礼儿谢谢他,方不失了人情。那 花子虚连忙买了四盒礼物,一坛酒,使小厮天福儿送到西门庆家。西门庆收下,厚 赏来人去了。吴月娘便问说:花家如何送你这礼?西门庆道:花二哥前日请 我们在院中与吴银儿做生日,醉了,被我搀扶了他来家;又见常时院中劝他休过夜 ,早早来家。他娘子儿因此感我的情,想对花二哥说,故买此礼来谢我。吴月娘听了,与他打个问讯,说道:我的哥哥,你自顾了你罢,又泥佛劝土佛!你也成日不着个家,在外养女调妇,反劝人家汉子!又道:你莫不白受他这礼?因问:他帖上儿写着谁的名字?若是他娘子的名字,今日写我的帖儿,请他娘子过来坐坐,他也只恁要来咱家走走哩。若是他男子汉名字,随你请不请,我不管你。西门庆道:是花二哥名字,我明日请他便了。次日,西门庆果然治酒,请过花子虚来,吃了一日酒。


归家,李瓶儿说:你不要差了礼数。咱送了他一分礼, 他到请你过去吃了一席酒,你改日还该治一席酒请他,只当回席。


光阴迅速,又早九月重阳。花子虚假着节下,叫了两个妓者,具柬请西门庆过 来赏菊。又邀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孙天化四人相陪。传花击鼓,欢乐饮酒。有诗为证:


乌兔循环似箭忙,人间佳节又重阳。

千枝红树妆秋色,三径黄花吐异香。

不见登高乌帽客,还思捧酒绮罗娘。

秀帘琐闼私相觑,从此恩情两不忘。


当日,众人饮酒到掌灯之后,西门庆忽下席来外边解手。不防李瓶儿正在遮槅子边站立偷觑,两个撞了个满怀,西门庆回避不及。妇人走到西角门首,暗暗使绣春黑影里走到西门庆跟前,低声说道:俺娘使我对西门爹说,少吃酒,早早回家。晚夕,娘如此这般要和西门爹说话哩。西门庆听了,欢喜不尽。小解回 来,到席上连酒也不吃,唱的左右弹唱递酒,只是装醉不吃。看看到一更时分,那 李瓶儿不住走来廉外,见西门庆坐在上面,只推做打盹。那应伯爵、谢希大,如同钉在椅子上,白不起身。熬的祝实念、孙寡嘴也去了,他两个还不动。把个李瓶儿急的要不的。西门庆已是走出来,被花子虚再不放,说道:今日小弟没敬心,哥怎的白不肯坐?西门庆道:我本醉了,吃不去。于是故意东倒西歪,教两个扶归家去了。应伯爵道:他今日不知怎的,白不肯吃酒,吃了不多酒就醉了。既 是东家费心,难为两个姐儿在此,拿大钟来,咱每再周四五十轮,散了罢。李瓶 儿在帘外听见,骂涎脸的囚根子不绝。暗暗使小厮天喜儿请下花子虚来,吩咐 说:你既要与这伙人吃,趁早与我院里吃去。休要在家里聒噪。我半夜三更,熬油费火,我那里耐烦!花子虚道:这咱晚我就和他们院里去,也是来家不成, 你休再麻犯我。妇人道:你去,我不麻犯便了。这花子虚得不的这一声,走来对众人说:我们往院里去。应伯爵道:真个?休哄我。你去问声嫂子来, 咱好起身。子虚道:房下刚才已是说了,教我明日来家。谢希大道:可是来,自吃应花子这等唠叨。哥刚才已是讨了老脚来,咱去的也放心。于是连两个唱的,都一齐起身进院。此时已是二更天气,天福儿、天喜儿跟花子虚等三人,从 新又到后巷吴银儿家去吃酒不题。


单表西门庆推醉到家,走到金莲房里,刚脱了衣裳,就往前边花园里去坐,单等李瓶儿那边请他。良久,只听得那边赶狗关门。少倾,只见丫鬟迎春黑影影里扒着墙,推叫猫,看见西门庆坐在亭子上,递了话。这西门庆就掇过一张桌凳来踏着 ,暗暗扒过墙来,这边已安下梯子。李瓶儿打发子虚去了,已是摘了冠儿,乱挽乌 云,素体浓妆,立在穿廊下。看见西门庆过来,欢喜无尽,忙迎接进房中。灯烛下 ,早已安排一桌齐整酒肴果菜,壶内满贮香醪。妇人双手高擎玉斝,亲递与西门庆,深深道个万福:奴一向感谢官人,蒙官人又费心酬答,使奴家心下 不安。今日奴自治了这杯淡酒,请官人过来,聊尽奴一点薄情。又撞着两个天杀的涎脸,只顾坐住了,急的奴要不的。刚才吃我都打发到院里去了。西门庆道: 只怕二哥还来家么?妇人道:奴已吩咐过夜不来了。两个小厮都跟去了。家里再无一人,只是这两个丫头,一个冯妈妈看门首,他是奴从小儿养娘心腹人。前后门都已关闭了。西门庆听了,心中甚喜。


两个于是并肩叠股,交杯换盏,饮酒做 一处。迎春旁边斟酒,绣春往来拿菜儿。吃得酒浓时,锦帐中香熏鸳被,设放珊瑚 ,两个丫鬟撤开酒桌,拽上门去了。两人上床交欢。


原来大人家有两层窗寮,外面为窗,里面为寮。妇人打发丫鬟出去,关上里面两扇窗寮,房中掌着灯烛,外边通看不见。这迎春丫头,今年已十七岁,颇知事体 ,见他两个今夜偷期,悄悄向窗下,用头上簪子挺签破窗寮上纸,往里窥觑。端的 二人怎样交接?但见:


灯光影里,鲛绡帐中,一个玉臂忙摇,一个金莲高举。一个莺声呖呖 ,一个燕语喃喃。好似君瑞遇莺娘,犹若宋玉偷神女。山盟海誓,依稀耳中;蝶恋蜂恣,未能即罢。正是:


被翻红浪,灵犀一点透酥胸;

帐挽银钩,眉黛两弯垂玉脸。


房中二人云雨,不料迎春在窗外,听看得明明白白。听见西门庆问妇人多少青春。李瓶儿道:奴今年二十三岁。因问:他大娘贵庚?西门庆道:房下二十 六岁了。妇人道:原来长奴三岁,到明日买分礼儿过去,看看大娘,只怕不好亲近。西门庆道:房下自来好性儿。妇人又问:你头里过这边来,他大娘知道不知?倘或问你时,你怎生回答?西门庆道:俺房下都在后边第四层房子里,惟有我第五个小妾潘氏,在这前边花园内,独自一所楼房居住,他不敢管我。妇人道:他五娘贵庚多少?西门庆道:他与大房下同年。妇人道:又 好了,若不嫌奴有玷,奴就拜他五娘做个姐姐罢。到明日,讨他大娘和五娘的脚样儿来,奴亲自做两双鞋儿过去,以表奴情。说着,又将头上关顶的金簪儿拨下两根来,替西门庆带在头上,说道:若在院里,休要叫花子虚看见。西门庆道:这理会得。当下二人如胶似漆,盘桓到五更时分。窗外鸡叫,东方渐白,西门庆恐怕子虚来家,整衣而起,照前越墙而过。两个约定暗号儿,但子虚不在家,这边就使丫鬟在墙头上暗暗以咳嗽为号,或先丢块瓦儿,见这边无人,方才上墙,这边西门庆便用梯凳扒过墙来。两个隔墙酬和,窃玉偷香,不由大门行走,街房邻舍怎的晓得?有诗为证:


月落花阴夜漏长,相逢疑是梦高唐。

夜深偷把银缸照,犹恐憨奴瞰隙光。


却说西门庆扒过墙来,走到潘金莲房里。金莲还睡未起,因问:你昨日也不 知又往那里去了这一夜?也不对奴说一声儿。西门庆道:花二哥又使小厮邀我往院里去,吃了半夜酒,才脱身走来家。金莲虽故信了,还有几分疑影在心。一日,同孟玉楼饭后在花园亭子上做针指,猛可见一块瓦儿打在面前。那孟玉楼低着头纳鞋,没看见。这潘金莲单单把眼四下观看,影影绰绰只见隔壁墙头上一个白面探了一探,就下去了。金莲忙推玉楼,指与他瞧,说道:三姐姐,你看这个,是隔壁花家那大丫头,想是上墙瞧花儿,看见俺们在这里,他就下去了。说毕,也就罢了。


到晚夕,西门庆自外赴席来家,进金莲房中。金莲与他接了衣裳,问他。饭不吃,茶也不吃,趔趄着脚儿,只往前边花园里走。这潘金莲贼留心,暗暗看着他。坐了好一回,只见先头那丫头在墙头上打了个照面,这西门庆就踏着梯凳过墙去了。那边李瓶儿接入房中,两个厮会不题。  


这潘金莲归到房中,翻来复去,通一夜不曾睡。将到天明,只见西门庆过来, 推开房门,妇人睡在床上,不理他。那西门庆先带几分愧色,挨近他床上坐下。妇人见他来,跳起来坐着,一手撮着他耳朵,骂道:好负心的贼!你昨日端的那里去来?把老娘气了一夜!你原来干的那茧儿,我已是晓得不耐烦了!趁早实说,从前已往,与隔壁花家那淫妇偷了几遭?一一说出来,我便罢休。但瞒着一字儿,到明日你前脚儿过去,后脚我就吆喝起来,教你负心的囚根子死无葬身之地!你安下人标住他汉子在院里过夜,却这里要他老婆。我教你吃不了包着走!嗔道昨日大白日里,我和孟三姐在花园里做生活,只见他家那大丫头在墙那边探头舒脑的,原来是那淫妇使的勾使鬼来勾你来了。你还哄我老娘!前日他家那忘八,半夜叫了你往院里去,原来他家就是院里!西门庆听了,慌的装矮子,只跌脚跪在地下,笑嘻嘻央及说道:怪小油嘴儿,禁声些!实不瞒你,他如此这般问了你两个的年纪, 到明日讨了鞋样去,每人替你做双鞋儿,要拜认你两个做姐姐,他情愿做妹子。 金莲道:我是不要那淫妇认甚哥哥姐姐的。他要了人家汉子,又来献小殷勤儿, 我老娘眼里是放不下砂子的人,肯叫你在我跟前弄了鬼儿去!说着一只手把他裤子扯开,只见那话软仃当,银托子还带在上面,问道:你实说,与淫妇弄了几遭 ?西门庆道:弄到有数儿的,只一遭。妇人道:你赌个誓,一遭就弄的他恁软如鼻涕浓如酱,却如风瘫了一般的!有些硬朗气儿也是人心。说着把托子一揪,挂下来,骂道:没羞的强盗,嗔道教我那里没寻,原来把这行货子悄地带出 ,和那淫妇㒲捣去了。西门庆满脸儿陪笑说道:怪小淫妇儿,麻犯人死了,他再三教我捎了上覆来,他到明日过来与你磕头,还要替你做鞋。昨日使丫头替了吴家的样子去了。今日教我捎了这一对寿字簪儿送你。于是除了帽子,向头上拔将下来,递与金莲。金莲接在手内观看,却是两根番石青填地、金玲珑寿字簪 儿,乃御前所制,宫里出来的,甚是奇巧。金莲满心欢喜,说道:既是如此,我不言语便了。等你过那边去,我这里与你两个观风,教你两个自在㒲捣。你心下如何?那西门庆欢喜的双手搂抱着说道:我的乖乖的儿,正是如此。不枉的养儿,──不在屙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我到明日梯己买一套妆花衣服谢你。妇人道:我不信那蜜嘴糖舌,既要老娘替你二人周旋,要依我三件事。西门 庆道:不拘几件,我都依。妇人道:头一件不许你往院里去;第二件要依我说话;第三件你过去和他睡了,来家就要告我说,一字不许你瞒我。西门庆道:这个不打紧,都依你便了。


自此为始,西门庆过去睡了来,就告妇人说:李瓶儿怎的生得白净,身软如绵花,好风月,又善饮。俺两个帐子里放着果盒,看牌饮酒,常玩耍半夜不睡。 又向袖中取出一个物件儿来,递与金莲瞧,道:此是他老公公内府画出来的,俺两个点着灯,看着上面行事。金莲接在手中,展开观看。有词为证:


内府衢花绫裱,牙签锦带妆成。大青小绿细描金,镶嵌斗方干净。女赛巫山神女,男如宋玉郎君,双双帐内惯交锋。解名二十四,春意动关情。


金莲从前至尾看了一遍,不肯放手,就交与春梅道:好生收在我箱子内,早晚看 着耍子。西门庆道:你看两日,还交与我。此是人的爱物儿,我借了他来家瞧 瞧,还与他。金莲道:他的东西,如何到我家?我又不曾从他手里要将来。就是打也打不出去。西门庆道:怪小奴才儿,休要耍问赶着夺那手卷。金莲道 :你若夺一夺儿,赌个手段,我就把他扯得稀烂,大家看不成。西门庆笑道:我也没法了,随你看完了与他罢么。你还了他这个去,他还有个稀奇物件儿哩, 到明日我要了来与你。金莲道:我儿,谁养得你恁乖?你拿了来,我方与你这 手卷去。两个絮聒了一回。


晚夕,金莲在房中香薰鸳被,款设银灯,艳妆澡牝, 与西门庆展开手卷,在锦帐之中效于飞之乐。


看观听说:巫蛊魇昧之物,自古有之。金莲自从叫刘瞎子回背之后,不上几时,使西门庆变嗔怒而为宠爱,化忧辱而为欢娱,再不敢制他。正是:


饶你奸似鬼,也吃洗脚水。


有词为证:


记得书斋乍会时,云踪雨迹少人知。

晓来鸾凤栖双枕,剔尽银灯半吐辉。

思往事,梦魂迷,今宵喜得效于飞。

颠鸾倒凤无穷乐,从此双双永不离。




【词话本】《金瓶梅》


第十三回

李瓶儿隔墙密约

迎春女窥隙偷光

人生虽未有千全,处世规模要放宽,

好是但看君子语,是非休听小人言;

徒将世俗能欢戏,也畏人心似隔山,

寄语知音女娘道,莫将苦处语为甜。


话说一日,六月十四日,西门庆从前边来,走到月娘房中。月娘告说:「今日你不在家,花家使小厮拿帖子来请你吃酒:『若是他来家就去。』」西门庆观看原帖子,写着:「即午,院中吴银家叙,希过我往,万万!」于是打选衣帽齐整,叫了两个跟随,预备下骏马,先径到花家。不想花子虚不在家了。他浑家李瓶儿,夏月间,戴着银丝䯼髻,金镶紫瑛坠子,藕丝对衿衫,白纱挑线镶边裙,裙边露一对红鸳凤嘴,尖尖趫趫,立在二门里台基上。手中正拿一只纱绿潞绸鞋扇。那西门庆三不知,正进门,两个撞了个满怀。这西门庆留心已久,虽故庄上见了一面,不曾细玩其详。于是对面见了一面。人生的甚是白净,五短身材,瓜子面皮,生的细弯弯两道眉儿。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忙向前深深的作揖。妇人还了万福,转身入后边去了。使出一个头发齐眉的丫鬟来,名唤秀春,请西门庆客位内坐。他便立在角门首,半露娇容说:「大官人少坐一时。他适才有些小事出去了,便来也。」少顷,使丫鬟拿出一盏茶来。西门庆吃了。妇人隔门说道:「今日他请大官人往那边吃酒去?好歹看奴之面,劝他早些来家。两个小厮又都跟的去了,止是这两个丫鬟和奴,家中无人。」西门庆便道:「嫂子见得有理,哥家事要紧,嫂子既然分付在下,在下已定伴哥同去同来,怎肯失了哥的事?」


正说着,只见花子虚来家。妇人便回房中去了。花子虚见西门庆,叙礼说道:「蒙兄下降,小弟适有些不得已小事出去望望,失迎,恕罪!」于是分宾主坐,便叫小厮看茶。须臾茶罢,分付小厮:「对你娘说,看菜儿来。我和你西门爹吃三杯起身。今日院内吴银姐生日,请兄同往一乐。」西门庆道:「仁兄何不早说?」即令玳安:「快家去,讨五钱银子封了来。」花子虚道:「兄何故又费心?小弟到不是了。」西门庆见左右放桌儿,说道:「兄不消留坐了。咱往里边吃去罢。」花子虚道:「不敢久留,兄坐一回。」就是大盘大碗,鸡蹄鲜肉肴馔,拿将上来。银高脚葵花钟,每人一锺。又是四个卷饼 ,吃毕,收下来与马上人吃。少顷,问玳安取了分资来,一同起身上马。西门庆是玳安、平安儿,花子虚是天福、天喜儿,四个小厮跟随,径往抅栏后巷吴四妈家,与吴银儿做生日。到那里花攒锦簇,歌舞吹弹。饮酒至一更时分方散。


西门庆留心,把子虚灌的酩酊大醉。又因李瓶儿央浼之言,顿得相伴他一同来家。小厮叫开大门,扶他到客位坐下。李瓶儿同丫鬟掌着灯烛出来,把子虚挽扶进去。西门庆交付明白,就要告回。妇人旋走出来拜谢西门庆,说道:「拙夫不才今贪酒,多累看奴薄面,姑待来家。官人休要笑话。」那西门庆忙屈着还喏,说道:「不敢。嫂子这里分付,早晨一面出门,将的军去,将的军来。在下敢不铭心刻骨,同哥一答里来家?非嫂子躭心,显的在下干事不的了。你看哥在他家,被那些人缠住了。我漒着你催哥起身。走到乐星堂儿门首,粉头郑爱香儿家,小名叫做郑观音,生的一表人物,哥就往他家去。被我再三拦住了,说道:『哥家去罢,改日再来。家中嫂子放心不下。』方才一直来家。不然,若到郑家,一夜不来。嫂子在上,不该我说。哥也胡涂,嫂子又青年,惹大家室,如何便丢了去,成夜不在家,是何道理?」妇人道:「正是如此。奴为他这等在外胡行,不听人说,奴也气了一身病痛在这里。往后大官人但遇他在院中,好歹看奴薄面,劝他早早回家。奴恩有重报,不敢有忘。」这西门庆是头上打一下,脚底板响的人。积年风月中走,甚么事儿不知道。可可今日妇人到明明开了一条大路,教他入港。于是满面堆笑道:「嫂子说那里话!比来比来,相交朋友做甚么?我已定苦心谏哥,嫂子放心。」妇人又道了万福,又叫小丫鬟拿了一盏果仁泡茶 来,银匙雕漆茶锺。西门庆吃毕茶,说道:「我回去罢。嫂子仔细门户。」于是告辞归家。


自此这西门庆就安心设计图谋这妇人。屡屡安下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把子虚挂住在院里,饮酒过夜,他便脱身来家,一往在门首站立着。看见妇人领着两丫鬟,正在门首。看见西门庆在门前咳嗽,一回走过东来,又往西去。或在对门站立,把眼不住望门盼着。妇人影身在门里。见他来,便闪进里面。他过去了,又探头去瞧。两个眼意心期,已在不言之表。一日西门庆门首正站立间,妇人使过小丫鬟秀春来请。西门庆故意问道:「姐姐,你请我做甚么?你爹在家里不在?」秀春道:「俺爹不在家,娘请西门爹问句话儿。」这西门庆得不的此一声,连忙走过来。让到客位内坐下。良久,妇人出来,道了万福。便道:「前日多承官人厚意,奴铭刻于心,知感不尽。拙夫从昨日出去,一连两日不来家了。不知官人曾会见他来不曾?」西门庆道:「他昨日同三四个在郑家吃酒,我偶然有些小事就来了。今日我不曾得进去,不知他还在那里没在?若是我在那里,有个不催促哥哥早来家的!恐怕嫂子忧心!」妇人道:「正是这般说。只是奴吃他恁不听人说,常时在前边眠花卧柳,不顾家事的亏。」西门庆道:「论起哥来,仁义上也好。只是有这一件儿。」说着,小丫鬟拿茶来吃了。那西门庆恐子虚来家,不敢久恋,就要告归。妇人千叮万嘱,央西门庆明日到那里,好歹劝他早来家:「奴恩有报,已定重谢官人。」西门庆道:「嫂子没的说,我与哥是那样相交。」说毕,西门庆家去了。到次日,花子虚自院中回家。妇人再三埋怨,说道:「你便外边贪酒恋色,多亏隔壁西门大官人,两次三番顾睦你来家。你买分礼儿知谢知谢他,方不失了人情。」那花子虚连忙买了四盒礼物,一坛酒,使小厮天福儿送到西门庆家。西门庆收下,厚赏来人不题。有吴月娘便说:「花家如何送你这分礼?」西门庆道:「此是花二哥前日请我们在院中与吴银儿做生日,醉了,被我搀扶了他来家。又见我常时院中劝他休过夜,早早来家。他娘子儿因此感不过我的情,想对花二哥说,买了此礼来谢我。」那吴月娘听了,与他打了个问讯,说道:「我的哥哥,你自顾了你罢,又泥佛劝土佛。你也成日不着个家,在外养女调妇。又劝人家汉子!」又道:「你莫不白受他这分礼?」因问:「他帖儿上写着谁的名字?若是他娘子的名字,今日写我的帖儿,请他娘子过来坐坐。他已只恁要来咱家走走哩!若是他男子汉名字,随你请不请,我不管你。」西门庆道:「是花二哥名字,我明日请他便了。」次日,西门庆果然治杯,请过这花子虚来,吃了一日酒归家。李瓶儿说:「你不要差了礼数。咱送了他一分礼,他左右还请你过去吃了一席酒。你改日另治一席酒请他。只当回席也是好处。」


光阴迅速,又早九月重阳令节。这花子虚假着节下,叫了两个妓者,具柬请西门庆过来赏菊。又邀应伯爵、谢希大、祝日念、孙寡嘴四人相陪。传花击鼓,欢乐饮酒。有诗为证:


乌兔循环似箭忙,人间佳节又重阳。

千枝红树妆秋色,三径黄花吐异香;

不见登高乌帽客,还思捧酒绮罗娘。

秀帘琐闼私相觑,从此恩情两不忘。


当日众人饮酒,到掌灯之后,西门庆忽下席来,外边更衣解手。不防李瓶儿正在遮隔子外边站立偷觑,两个撞了个满怀。西门庆迴避不及。妇人走于西角门首,暗暗使丫鬟秀春黑影里走到西门庆根前,低声说道:「俺娘使我对西门爹说,少吃酒,早早回家。如今便打发我爹往院里歇去。晚夕娘如此这般,要和西门爹说话哩。」这西门庆听了,欢喜不尽。小解回来,到席上连偷酒在怀,唱的左右弹唱递酒,只是妆醉再不吃。看看到一更时分,那李瓶儿不住走来帘外窥觑。见西门庆坐在上面,只推做打盹。那应伯爵、谢希大如同个子钉在椅子上,正吃的个定油儿,自不起身。熬的祝日念、孙寡嘴也去了。他两个还不动。把个李瓶儿急的要不的。西门庆已是走出来,被花子虚再不放,说道:「今日小弟没敬心,哥怎的白不肯坐?」西门庆道:「我本醉了,吃不去。」于是故意东倒西歪,教两个小厮扶归家去了。应伯爵道:「他今日不知怎的,白不肯吃酒。吃了没多酒就醉了。既是东家费心,难为两个姐儿在此。拿大钟来,咱每再周四五十轮散了罢。李瓶儿在帘外听见,骂涎脸的囚根子不绝。暗暗使小厮天喜儿请下花子虚来,分付说:「你既要与这伙人吃,趁早与我院里吃去,休要在家里聒噪我!半夜三更,熬油费火,我那里耐烦!」花子虚道:「这咱晚我就和他们院里去,也是来家不成。你休再麻犯我是的。」妇人道:「你去,我不麻犯便了。」这花子虚得不的这一声,走来对众人说:「如此这般,我们往院里去。」应伯爵道:「真个嫂子有此话?休哄我!你再去问声嫂子来,咱好起身。」子虚道:「房下刚才已是说了,教我明日来家。」谢希大道:「可是来白吃应花子这等韶刁,哥刚才已是讨了老脚来,咱去的也放心。」于是连两个唱的,都一齐起身进院。天福儿、天喜儿跟花子虚等三人,到后巷吴银儿家,已是二更天气。叫开门,吴银儿已是睡下。旋起来,堂中秉烛,迎接入里面坐下。应伯爵道:「你家孤老今日请俺们赏菊饮酒,吃的不割不截的,又邀了俺每进来。你这里有酒,拿出俺每吃。」


且不说花子虚在院吃酒。单表西门庆推醉到家,走到潘金莲房里,刚脱了衣裳,就往前边花园里去坐,单等李瓶儿那边请他。良久,只听的那边赶狗关门。少顷,只见丫鬟迎春黑影影里扒着墙推叫猫,看见西门庆坐在亭子上,递了话。这西门庆掇过一张桌凳来踏着,暗暗扒过墙来。这边已安下梯子。李瓶儿打发子虚去了,已是摘了冠儿,乱挽乌云,素体浓妆,立于穿廊下。看见西门庆过来,欢喜无尽。迎接进房中,掌着灯烛,早已安排一桌齐齐整整酒肴果菜。小壶内满贮香醪。妇人双手高擎玉斝,迎春执壶递酒,向西门庆深深道了万福,说道:「一向感谢官人。官人又费心相谢,使奴家心下不安。今日奴自治了这杯淡酒,请官人过来,聊尽奴一点薄情。又撞着两个天杀的涎脸,只顾坐住了,急的奴要不的。刚才吃我都打发他往院里去了。」西门庆道:「只怕二哥还来家么?」妇人道:「奴已分付过夜,不来了。两个小厮都跟去了,家里再无一人。只是这两个丫头,一个冯妈妈看门首,是奴从小儿养娘心腹人。前后门都已关闭了。」西门庆听了,心中甚喜。两个于是并肩迭股,交杯换盏,饮酒做一处。迎春旁边斟酒,秀春往来拿菜儿。吃得酒浓时,锦帐中香熏鸳被,设放珊枕。两个丫鬟抬开酒桌,拽上门去了。


两人上床交欢。原来大人家有两层窗寮,外面为窗,里面为寮。妇人打发丫鬟出去,关上里边两扇窗寮,房中掌着灯烛,外边通看不见。这迎春丫鬟,今年已十七岁,颇知事体。见他两个今夜偷期,悄悄向窗下用头上簪子,挺签破窗寮上纸,往里窥觑。端的二人怎样交接,但见:


灯光影里,鲛销帐内,一来一往,一撞一冲。这一个玉臂忙摇,那一个金莲高举。这一个莺声呖呖,那一个燕语喃喃。好似君瑞遇莺娘,尤若宋玉偷神女。山盟海誓,依稀耳中;蝶恋蜂恣,未肯即罢。战良久被翻红浪,灵犀一点透酥胸;鬬多时帐抅银钩,眉黛两弯垂玉脸。那正是:


三次亲唇情越厚,一酥麻体与人偷。


这房中二人云雨,不料迎春在窗外听看了个不亦乐乎。听见他二人说话。西门庆问妇人:「多少青春?」李瓶儿道:「奴属羊的,今年二十三岁。」因问:「他大娘贵庚?」西门庆道:「房下属龙的,二十六岁了。」妇人道:「原来长奴三岁。到明日买分礼物过去,看看大娘,只相不敢亲近。」西门庆道:「房下自来好性儿。不然,我房里怎生容得这许多人儿?」妇人又问:「你头里过这边来,他大娘知道不知?倘或问你时,你怎生回答?」西门庆道:「俺房下都在后边第四层房子里。惟有我第五个小妾潘氏,在这前边花园内,独自一所楼房居住。他不敢管我。」妇人道:「他五娘贵庚多少?」西门庆道:「他与大房下都同年。」妇人道:「又好了,若不嫌奴有玷,奴就拜他五娘做个姐姐罢。到明日讨他大娘和五娘的脚样儿来,奴亲自做两双鞋儿过去,以表奴情。」妇人便向头上关顶的金簪儿,拔下两根来,递与西门庆,分付:「若在院里,休要叫花子虚看见。」西门庆道:「这理会得。」当下二人如胶似漆,盘桓到五更时分,窗外鸡鸣,东方渐白。西门庆恐怕花子虚来家,整衣而起。妇人道:「你照前越墙而过。」两个约定暗号儿;但子虚不在家,这边使丫鬟立墙头上,暗暗以咳嗽为号,或先丢块瓦儿。见这边无人,方才上墙叫他,西门庆便用梯凳扒过墙来。这边早安下脚手接他。两个隔墙酬和,窃玉偷香,又不由大门里行走,街坊邻舍,怎得晓的暗地里事。有诗为证:


吃食少添盐醋,不是去处休去;

要人知重勤学,怕人知事莫做。


却说西门庆天明依旧扒过墙来,走到潘金莲房里。金莲还睡未起,因问:「你昨日三不知又往那里去了?一夜不来家,也不对奴说一声儿。」西门庆道:「花二哥又使了小厮邀我往院里去吃了半夜酒,脱身才走来家。」金莲虽故信了,还有几分疑龊影在心中。一日同孟玉楼饭后的时分,在花园亭子上坐着做针指。只见掠过一块瓦儿来,打在面前。那孟玉楼低着纳鞋没看见。这潘金莲单单把眼四下观盼,影影绰绰只见一个白脸在墙头上探了探就下去了。金莲忙推玉楼,指与他瞧,说道:「三姐姐,你看这个是隔壁花家那大丫头,不知上墙瞧花儿,看见俺们在这里,他就下去了。」说毕也不就罢了。


到晚夕,西门庆自外赶席来家,进金莲房中。金莲与他接了衣裳,问他,饭不吃,茶也不吃。趔趄着脚儿,只往前边花园里走的。这潘金莲贼留心,暗暗看着他坐了好一回。只见先头那丫头,在墙头上打了个照面。这西门庆就踩着梯凳过墙去了。那边李瓶儿入房中,两个厮会,不必细说。这潘金莲归到房中,翻来覆去,通一夜不曾睡。到天明,只见西门庆过来,推开房门,妇人一径睡在床上不理他。那西门庆先带几分愧色,挨近他床边坐下。妇人见他来,跳起来坐着,一手撮着他耳朵骂道:「好负心的贼!你昨日端的那去来?把老娘气了一夜!」又说:「没曾揸住你。你原来干的那茧儿,我已是晓的不耐烦了!趁茧实说,从前已往,隔壁花家那淫妇得手偷了几遭?一一说出来,我便罢休。但瞒着一字儿,到明日你前脚儿但过那边去了,后脚我这边就吆喝起来,教你负心的囚根子,死无葬身之地!你安下人标住他汉子在院里过夜,这里要他老婆。我教你吃不了包着走!嗔道昨日大白日里,我和孟三姐在花园里做生活,只见他家那大丫头在墙那边探头舒脑的。原来是那淫妇使的勾使鬼来勾你来了!你还哄我老娘,前日他家那忘八半夜叫了你往院里去。原来他家就是院里!」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此言,慌的妆矮子,只跌脚跪在地下,笑嘻嘻央及说道:「怪小油嘴儿,禁声些。实不瞒你,他如此这般问了你两个的年纪,到明日讨了鞋样去,每人替你做双鞋儿。要拜认你两个做姐,他情愿做妹子。」金莲道:「我是不要那淫妇认甚哥哥姐姐的,他要了人家汉子,又来献小殷懃儿,啜哄人家老公。我老娘眼里放不下砂子的人,肯叫你在我根前弄了鬼儿去了。」说着,一只手把他裤子扯开。只见他那话儿软仃当,银托子还带上面。问道:「你实说晚夕与那淫妇弄了几遭?」西门庆道:「弄到有数儿的只一遭。」妇人道:「你指着你这旺跳的身子赌个誓,一遭就弄的他恁软如鼻涕浓如酱,恰似风瘫了的一般。有些硬朗气儿也是人心!」说着把托子一揪挂下来,骂道:「没羞的黄猫黑尽的强盗!嗔道教我那里没寻,原来把这行货子悄地带出,和那淫妇{入日}捣去了。」那西门庆便满脸儿陪笑儿说道:「怪小淫妇儿,麻犯人死了。他再三教我稍了上覆来,他到明日过来与你磕头,还要替你做鞋。昨日使丫头替了吴家的样子去了。今日教我稍了这一对寿字簪儿送你。」于是除了帽子,向头上拔将下来,递与金莲。金莲接在手内观看,却是两根番纹低板石青填地金铃珑寿字簪儿。乃御前所制造,宫里出来的,甚是奇巧。金莲满心欢喜,说道:「既是如此,我不言语便了。等你过那边去,我这里与你两个观风,教你两个自在{入日}捣。你心下如何?」那西门庆喜欢的双手搂抱着说道:「我的乖乖的儿,正是如此,不枉的养儿,不在阿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我到明日梯已买一套妆花衣服谢你。」妇人道:「我不信那蜜口糖舌,既要老娘替你二人周全,要依我三件事。」西门庆道:「不拘几件,我都依。」妇人道:「头一件,不许你往走院里去。第二件,要依我说话。第三件,你过去和他睡了来家,就要告诉我,一字不许你瞒我。」西门庆道:「这个不打紧处,都依你便了。」


自此为始,西门庆过去睡了来,就告妇人说:李瓶儿怎的生得白净,身软如绵花瓜子一般,好风月,又善饮。俺两个帐子里放着果盒,看牌饮酒,常顽耍半夜不睡。又向袖中取出一个对象的儿来,递与金莲瞧道:「此是他老公公内府画出来的,俺两个点着灯,看着上面行事。」金莲接在手中,展开观看。有词为证:


内府衢花绫表,牙签锦带妆成。大青大绿细描金,镶嵌斗方干净。女赛巫山神女,男如宋玉郎君。双双帐内惯交锋,解名二十四,春意动关情。


金莲从前至尾,看了一遍,不肯放手。就交与春梅:「好生收我箱子内,早晚看着耍子。」西门庆道:「你看两日,还交与我。此是人的爱物儿,我借了他来家瞧瞧,还与他。」金莲道:「他的东西如何到我家?我又不曾从他手里要将来。就是也打不出去。」西门庆道:「你没问他要,我却借将来了。怪小奴才儿,休作耍。」因赶着夺那手卷。金莲道:「你若夺一夺儿,赌个手段,我就把他扯得稀烂,大家看不成。」西门庆笑道:「我也没法了。随你看毕了,与他罢么?你还了他这个去,他还有个稀奇物件儿哩。到明日我要了来与你。」金莲道:「我儿谁养的你恁乖!你拿了来,我方与你这手卷去。」两个絮聒了一回。晚夕金莲在房中香熏鸳被,款设银灯,艳妆澡牝,与西门庆展开手卷,在锦帐之中,效于飞之乐。


看官听说:巫蛊魇昧之事,自古有之。观其金莲,自从教刘瞎子回背之后,不上几时,就生出许多枝节,使西门庆变嗔怒而为宠爱,化幽辱而为欢娱,再不敢制他出三不信我。正是:


饶你奸似鬼,也吃洗脚水。


有诗为证:


记得书斋乍会时,云踪雨迹少人知。

晓来鸾凤栖双枕,剔尽银缸半吐辉。

思往事,梦魂迷。今宵喜得效于飞,

巅鸾倒凤无穷乐,从此双双永不离。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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