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稽首莲台万缘独立 相逢萍水一诺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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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宝钗听珍珠说一窗花影反不如半榻松风话,颇有理解,正欲答应,见周贵家的来回林之孝伺候王夫人吩咐着他进来,周贵家的答应出去,同林之孝来见,给太太请安,又给三位奶奶、姑娘问安王夫人道自老爷去世,我悲哀成病,不能下炕已及二年今日心中安慰,一旦病痊且有几件要事与你商酌,不是一半句言语可以完结吩咐丫头端张炕桌摆在一边,地下铺个小垫子,命林之孝坐下,赏杯酒你吃,我有
  话说林之孝赶忙回道太太赏酒,奴才站饮,断不敢坐
  王夫人道你是我家三代老家人,比不得别的家人小子你且坐下,我慢慢对你说话林之孝道奴才伺候着,太太只管吩咐王夫人道你不妨坐下,等我想着说话林之孝不敢再辞,只得磕头谢太太赏坐,在那垫子上偏着身子坐下丫头们摆上杯箸,赶忙斟酒王夫人将桌上果碟撤几样给他
  此时,高照地光全已点上,周贵家的、张瑞家的领着丫头们慢慢上菜王夫人饮了几巡酒,用过两回菜,这才将宝二奶奶们入梦之事大概说了一遍宝钗、珍珠又一层一层细说一番
  林之孝十分惊叹王夫人命将宝钗、珍珠的衣服、护肩给林之孝观看林之孝接着,站起来定睛细看,甚为惊异王夫人道我患病二年,百药无效若不是宝玉的灵丹,如何就能脱体?
  林之孝道奴才心里也想着,太太病的日久,怎么今日比前几年不病时精神还好?谁知是宝哥儿进了太太的灵药本来宝哥儿生下时,原是怪异,人人都知道是有来历的人如今果然成了仙得了道俗语说的好,一人得道,九世升天以后太太可不用十分惦记他了王夫人道从此以后,我这心倒可以放下林之孝道刚才说老爷提起什么房子,奴才还没有听真宝钗同珍珠又将老爷吩咐的话再说一遍,并说太太回南之事,都托在你一人身上说是住咱们这宅子的人,祝亲家知道王夫人笑道不知这祝亲家、桂亲家是谁?
  林之孝连声答应道奴才受这府里三代深恩,不敢不诚心报效,竭尽犬马今日老爷成了神,还将这些重事委付奴才,奴才敢不耽承报效吗?宝钗点头道老爷谆谆吩咐,知道你老成忠正,不负所托太太回南事繁任重,大非容易我同四姑娘敬你一杯酒,以慰老爷托付之心命丫头们执了壶,同珍珠把盏林之孝望空磕头,谢过老爷、太太,跪饮三杯王夫人欢喜之至,说道家门冷落多年,必须回南整顿,重兴故业,庶不负祖宗功绩只可惜荣公世爵,子孙不能世守,深以为愧宝钗道太太回南后,培植子孙,书香有继,这就是不负祖宗功业,何必以世爵为念!李纨道我只愁这座宅子如何去得掉,连着这大观园,谁也买不起,就是房牙子知道要卖,谁敢进宅来瞧?这件事有些难办林之孝道咱们家要卖宅子,最是一件难事但是老爷说住宅子的人祝亲家知道,又说桂亲家短少盘费,咱们就着回赎金陵祖屋奴才想,住这宅子的人,自必来找咱们,不用托人张罗倒是金陵的宅子,原典给兵部郎中桂三老爷,他同咱们家是同寅相好,怎么老爷称他是亲家?自然还有个什么缘故珍珠道这些事自有一定的机会,一时亦难以揣度,倒是太太先将金佛一事赶办,以解冤孽要紧王夫人点头,命宝钗将锭赤金递与林之孝道你与我赶着造尊佛像,我明日亲送去铁槛寺中,给尤二姐解冤释恨虽是宝玉众人将他两个冤恨解开,到底腹中那块金子终非了结,不能无恨我如今替他造尊金佛,供在铁槛寺中,朝夕谶经,可以消他几世的怨气你去找个高手匠人,赶紧打造,我明日亲自送去供奉林之孝答应,双手接着,连声叹息道不是奴才大胆说,这都是凤二奶奶过于残忍活着的时候,尤二奶奶奈何他不得,如今凤二奶奶在阴司里,那里有当时的威势?尤二奶奶这一腔怨气,自然是要报的幸亏宝哥儿同众姑娘的情面,才将这一件冤帐了结不然是不知道要报几世的仇恨呢!王夫人们不胜点头叹息林之孝道明日断来不及,奴才命他们赶紧去办太太后日到寺拈香罢王夫人点头道很好,就是后日只要办的妥当
  林之孝答应,谢过太太赏酒,退了出去
  平儿道我要回去给来旺家的烧了纸锞,再来吃饭
  王夫人道我常远不到你那院里,等吃过饭,我也同去逛逛
  今日又是大好月色,到你家去喝茶说话珍珠们连声答应,又饮了一会,伺候太太用饭已毕,同到平儿院里闲话不提
  且说贾琏带着小子三儿,主仆两个骑马出城,见路旁两边俱是高柳垂阴,野花含笑村庄上那些孩子们挎着筐子满地上争拾马粪行过一座板桥,只见一望不尽的麦浪黄云,被风摆着层层叠翠贾琏正看得怡心悦目,忽然道旁麦地里飞起几只白鹭,雪光闪闪,刚欲飞入浪中,又惊起一阵乌鸦,跟着那白鹭冉冉飞去主仆两个顺着柳堤马走去,见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横坐在牛背上,口里唱着山歌,随着那个牛慢慢过来听他唱的山歌道送郎送到黄土坡,手拉手儿泪如梭郎与姐儿一件衣衫作纪念,姐送情郎一个大窝窝郎说我吃着窝窝想着你,你别将我的衣衫丢下河姐说情郎忒心多,我不丢你你丢我你丢我去采花草,采了这窠又那窠可怜我似檐前水,点点滴滴不离窝郎说姐儿不用多心罢,我也想你你想我
  贾琏叹道咱们骑着骏马,倒不如他坐在牛背上的有趣
  行走多时,来到一座土地庙前,两旁那大槐树下坐着好些挑担的买卖人,俱在树阴下歇脚贾琏道咱们也歇会子,再去将牲口拉去饮水三儿答应,取下马褥铺在一边树下贾琏靠着树根,甚觉凉爽
  只见那担夫中有一个后生,起身走过这边,对着贾琏道二爷,怎么今日得闲出城逛逛?贾琏向他细看,认得是常在府里送炭的老张,因答道我要往铁槛寺去,牲口上乏的慌,在这里歇个腿儿老张道铁槛寺的这条道儿过不去
  贾琏急问为什么过不去?老张道那座石桥去年被大水冲断,有好几村的人要进城去都绕着道儿,多走八九里、七八里、十来里的都有这座桥原先原是那些庄户人家共发善心,不拘男女大小随缘乐助凑攒了几年,好容易才将这桥建造成功,以此就取名万缘桥如今,村庄上这些人家穷的多了,家家自顾不暇,那里能够做好事?就有一二处有钱的人家,别样上面倒肯花钱,若提起做好事,比剥他的皮还要心痛呢!
  贾琏道这桥要多少银子可以修造?老张道这工程大着呢,总得几千两的足平足色,少了不能贾琏道比如这会儿有人发心造桥,托谁去办呢?老张笑道我的爷,这会儿那里有这样的大善人?要他有钱,又肯发心,还怕没有人给他去办吗?这也不过是咱们爷儿们白说话若是有这样的大财主大善人发心去建这桥,只用托东庄上的刘长者,交给他办,又省钱又结实二爷不知道,这刘长者就住在咱们东庄上,他家几代都是工部的石匠头儿他家世代忠厚,人人都叫他家是长者这老刘长者是前年不在的,这会儿是小刘长者,也有五十多岁,有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一家子过的很和气
  他家原很过得,因那年修皇陵,管工的官要使费,想他给的不够分儿,诸事挑持说他的石头大也不好,小也不好;厚的叫他铲的精薄,薄的又要叫他换厚闹得他左赔右赔,将一分家私赔光还不饶他后来我听见说,幸喜咱们老爷正在工部里做员外,对那些管工的官儿们说了情,好容易才将这件工程完结那刘家的父子,将咱们老爷就感激了个使不得这会儿提起老爷来,他们还是念不绝口他们父子为人正直,从不欺心骗人以此这些各庄的大大小小,都同他很相好,谁不相他呢?
  老张正说未了,三儿带马过来贾琏起身,小子搭上马褥,问老张咱们到铁槛寺,往那条路去?老张道打这儿向南去,过了赵公爷的坟,向西一拐,转过柏树林,拣直向东去,走到土神庙戏台后身,再向西去,过一座长板桥,向着南去就瞧见铁槛寺的那一带树林了贾琏命三儿记着主仆上马依着他的话,扬鞭而去果然转向东西,过了长板桥,一直来到铁槛寺山门下马有个沙弥瞧见,赶忙入寺通报老和尚
  贾琏往里进去,见老僧法本出来迎接,上前施礼说道长远二爷,今日是什么风儿刮到这儿来呢?贾琏笑道特来照顾你的买卖,找你商量二人来到方丈,与法本见过礼,彼此坐下,侍者们送茶伺侯法本问太太、奶奶安好?贾琏答应都好法本道我本来惦记着,要进城去瞧瞧太太同爷们,因为这赶车的有病告假回去了,一会儿找不着个妥当赶车的,因此这一程子出门就很不便像前几天珠子王家、元宝张家都套了车来接我,一进城去,二爷想,还由我做主吗?一住就是几天,还有好些太太、奶奶们都等着我去做经事做了这个太太的,不做那个太太又使不得咱们本寺这几个和尚如何去得?我只得外请了几位南僧去做经事这家那家的一连闹了一个多月,把这些和尚一个个多闹的垂头丧气,倒像害了一场大玻我也乏了个使不得,养了这一程子,这两天才扎挣得祝贾琏笑道怨不得我刚才瞧见你软瘪郎当的,没有点儿阳气,谁知是经事做坏的法本笑道好,二爷该罚个什么,自己说罢贾琏道这是你说的话,罚我个什么劲儿!法本笑道罚你五十斤香油,点佛前的灯罢贾琏道罢呀,你拣直的说厨房里香油快吃完了,又何必拉扯在佛爷身上去!两人正在说笑,侍者来问晚饭,贾琏道且等一会,我今日来没有别的缘故,是要给凤二奶奶同尤二奶奶做几天道场功德明日就要起经,先是太太给他拜三天水忏,再接我的经忏说着,向怀里取出白银三十两,递与法本道你且收着,做完经事,咱们再算法本道算不算再说,只是如何来的及?要到四方八路去请人,明日料理妥当,后日一早起经罢若说是给凤二奶奶念经,连这几两银子都不该收才是想着凤二奶奶生前,每年佛爷跟前不知花多少钱!就像那年蓉大奶奶出殡,凤二奶奶那样的张罗,那一件事不要经他老人家的心坎儿上打个照面调停的妥妥当当?谁不赞他!后来收下来的那些素供饽饽,桌子陈设的那些东西,拢共拢儿都给了咱们寺里;又把那些剩下的米煤柴炭也给了寺里,叫咱们这些和尚直吃了一年后来听见凤二奶奶升了天,谁不伤心流泪哭的要死至今这些和尚,睡里梦里都想着凤二奶奶呢!贾琏听了,止不住哈哈大笑道罢呀,都是被你们这些和尚想他,将他想的下了地狱,你们还要想他呢!法本也觉好笑道我说话拙,二爷别挑眼儿贾琏笑道结了,咱们说别的罢又在怀里掏出一包儿来,说道这是凤二奶奶的一支头发,你放在磬里也使得,木鱼里也使得,另请一位有德行的戒僧对着头发念七昼夜金刚经法本道这又是什么讲究?贾琏道你别管他,只管依着我办法本点头,收了头发贾琏吩咐侍者命三儿将我的衣包带进来,交你师父收着和尚们摆设晚斋,贾琏一面吃饭,问道有个刘长者,不知你可认得?法本笑道他是石匠头儿,就住在咱们这东庄上,成天在寺里说闲话才不多一会儿回去了贾琏道你着个人去叫他来,我要问他说话法本点头,吩咐着人去找老刘,刘贾府琏二爷找他说话他就来侍者答应贾琏用斋已毕,取水漱口,小沙弥伺候洗脸净手不一会,有个侍者领老刘进来法本瞧见,起身笑道老刘,琏二爷要找你说话贾琏抬头看那人,有五十多岁,花白髭须,长方脸儿,一团和气,走进来望着贾琏就要行礼贾琏赶忙拉住,说道久仰,你家几代长者令人可敬,今我有话相商,奉请过来,别要拘礼坐下,我有
  话说老刘道爷在这儿,匠人怎敢坐?况且老爷又是匠人一家恩主,匠人更不敢乱坐贾琏道你这样拘礼,我就不好同你说话了法本道罢呀,老刘你别谦让,咱们这二爷不比别的爷们,让你坐,你告个罪儿,只管坐着罢老刘听说,只得告罪,歪着身子坐下
  贾琏道请你过来没有别的,要同你商量万缘桥之事,不知要多少银子才能修造成功?老刘笑道这个功德是二爷独办呢,还是别人托办?吩咐明白,匠人再说贾琏道是我打谅要办老刘笑道若是别人办这件功德,非离了五千两不能;若是二爷要办,只须二千五百银,也就办得起来贾琏道怎么我办就少这些?老刘道有个缘故那年匠人同父亲承办皇陵,因管工的官儿除了例规外,另要使费匠人的父亲因这件工程并无出息,不肯另给使费谁知工上的官儿们怀了恨,格外挑持,驳掉好些石头,不准报销,因此将一分家财赔个干净后来工程告竣,将那照例的工价又要核减去十分之四,匠人父子急的要寻死上吊这天在工部衙门口正遇着咱们老爷,匠人父子就拦着车诉说苦情蒙老爷恩典,向着那些大人们力争,才将照例的工价准销老爷不但救匠人父子性命,连匠人一家子性命都是老爷恩赐的后来驳下这些石块,至今堆在庄上去年原打谅要修造这桥,除石头不算外,将那些应用的石灰、桐油、白矾、麻筋、木桩、铁绊以及匠人们的工价、运石的脚费细细估计,必得二千五百银子才能完工匠人无力,将这条心也就歇了而今二爷发这个大善心,做这件大功德除那石头是匠人报老爷的恩典不算外,二爷竟交给匠人二千五百银,匠人给二爷出个力,办成这件大功德,比什么好事还要功德浩大匠人也沾二爷的光,得些好处,这便一举两得若是别人要办,还得算二千五百两的石价
  贾琏道既如此,事很凑巧,就将这事奉托,送你二千五百两银子,成功后再谢老刘道既是这样,我连立碑、刻字、建碑亭,一箍脑儿都给二爷包办贾琏甚喜,说后日在此念经,就是这日开工罢必须赶办老刘道既开了工,自然赶紧去办贾琏点头吩咐老和尚殿上佛爷前点上香烛,我要磕头祝赞法本亲自去点香烛
  贾琏带着这老刘同来大殿,虔诚拈香,跪在佛前,将凤姐心事并现在修造万缘桥之事默祷一遍拜毕,命老刘也过来拜佛,随在手上取下一只赤金手镯,递与老刘道以此为定,即以奉托老刘道二爷已在佛爷前拈香立愿,等着后日开经破土,就动起工来不拘几时,匠人到府里来领银子,又何必给定?贾琏道这不过是点诚心,等着完工之后,我再谢罢老刘不好再推,只得双手接着戴在手上,说道天气尚早,二爷骑个牲口到河边去闲逛逛,就便瞧瞧桥的形势贾琏道很好吩咐三儿赶忙去备牲口老刘向老和尚借了一匹马,不一会儿都拉在庙门伺候
  贾琏辞了法本,同老刘骑上牲口,一同三人在柳林之下迎着夕阳西去真是村庄如画约莫走了三五里来路,望见一道长河,清波荡漾,回环曲折,不知有多少远近正在遥望,早已来到河边老刘用手指道二爷瞧,这不是旧桥的基址!
  说着都下了牲口,命三儿牵着老刘在河边指与二爷看这桥身的宽窄贾琏看那水面约有五丈多宽,遇有发水时,竟有十余丈宽又看那旧桥基址,原不甚宽大那些被水冲塌断折的石头,俱倒在水中,将水激的喷银飞雪一样
  老刘同贾琏沿河一面走着,将造桥的道理说与他听不觉走有二里多路见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个后生,看去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十分清秀,不像是庄家小子,坐在石上钓鱼,旁边放着个半大鱼篮老刘瞧见叫道柳大爷,今日钓着大的没有?柳郎见是老刘,同个三十来岁的人,生得眉清目秀,面白唇红,带一脸慈善之气,身上衣服亦颇华丽,头上带着青纱软翅巾,脚下穿着皂靴,像个贵公子的打扮柳郎看毕,口中答道不曾钓着大鱼把脸掉转去依旧钓鱼老刘见他看贾琏几眼,并不起身招呼,恐贾琏脸上磨不开,因用手指道这位大爷是礼部主事柳老爷的公子,因柳老爷去世,太太领着这公子娘儿两个在馒头庵守灵柳老爷是个念书方古人,家中素来清淡做官的时候,不过使唤一两个仆人,自从柳老爷去世后,他们也都散去这会儿太太身边只剩个丫头,同这位大爷住在庵里去年还当卖着度日,今年当卖一空,娘儿两个手头很窄二爷,瞧不得他这么年轻,他极孝顺这位寡母,成天在这河里钓鱼,拣大的留着给太太吃,将小的拿去卖钱买米可怜他娘儿两个就这样苦度贾琏听他是位公子,又孝行可敬,倒赶忙走至河边,躬身拱手道柳公请了!柳郎听见,回过头来,看见那人拱手躬身站在河边,连忙放下钓竿站起身来,将那件破衫子抖了一抖,过来与贾琏施礼,问道先生尊姓?贾琏未及回答,老刘忙说道这是宁国府贾大老爷的二公子,原任工部郎中贾二老爷的侄儿,当今元妃娘娘的兄弟柳郎道原来是位贵戚公子,失敬之至!贾琏亦赶忙谦让,因问道尊大人仙逝之后,京中岂无亲友同年,虽无指囤举舟,哀王孙而割爱者,亦当集腋成裘,伴灵归去何以尊兄奉太夫人羁旅松门,对清流而独钓?琏虽不敏,愿闻其说柳郎道先君落落寡交,素常清介,公余之暇,惟有闭户读书,不通庆吊虽有一二往还者,俱是同寅,泛泛并无关切之人至于年谊,早已落落晨星,毫无询问先君在日,已复尔尔,及至见背之后,嫠妇孤儿,一棺相对弟虽不肖,亦不敢堕父之志,摇尾朱门故守此钓丝,以图甘旨今蒙下问,用敢缕陈贾琏见他器宇轩昂,语言清朗,又细看光景面貌,很像当年蓉大奶奶兄弟秦钟的模样,心中十分欢喜
  拉着手道萍水相逢,三生之幸琏有一语奉读,未知肯容纳否?柳郎道庸才碌碌,毫无知识,今蒙谦抑,愿领教言贾琏道三生之幸,得接光仪,一见丰姿,令我钦仰
  欲与贤兄订石上之盟,约为昆季,伏乞允从,幸无见弃柳郎未及回言,老刘笑道倒很好,两位都是公子,一见面儿就说得来,这才叫三生有幸不用说,琏二爷年长是哥哥柳大爷,就在这块大石头上面,两个磕个头儿就完了柳郎笑道我怎好仰攀!老刘道罢呀,大爷不用过谦,哥儿们见个礼罢柳郎道兄长请上,受小弟一拜两人在石上拜为昆季贾琏要往庵里去见太太,老刘道这是要去的,我给柳大爷拿着钓竿鱼筐,也不用骑马,两箭来路,哥儿俩慢慢说个话儿,几步儿就到了贾琏道这倒很好
  弟兄在前,老刘同三儿在后,一同向着馒头庵慢慢走去贾琏问道尊大人科名乡贯以及兄弟年岁名字?柳郎道先君讳遇春,字香雪,系甲戌进士祖籍广东廉州府人家本贫寒,别无田产,有祖屋十余间,家眷进京时,已典为路费弟名柳绪,字幼张,今年十七,有一胞姐系前母所生,早已出嫁,旋即去世弟母汪氏,今年四十,只生弟一人先君旅榇现厝寺后请问二哥年岁名字?贾琏道我名琏,字小商,行二,今年二十八岁,祖籍金陵人氏正说话,不觉已到庵门
  有个小尼姑妙静走上前来,说道二爷怎么这会儿才出城来?到这儿干什么?我在这里瞧着你们来,射着太阳的红光看不出是谁,再也想不到是二爷家里的太太、奶奶们都好啊?贾琏道好,你们老师父怎么一程子不进城去?妙静道二爷不要提起咱们老师父,自从去年送那倭瓜到太太那儿去,他回来的时候,出了垂花门,遇着凤二奶奶对他说‘那件事等着你去审呢’他唬了一跳,赶忙回来就发烧害玻只一点上灯,就见神见鬼,直闹了好两月,好容易求神许愿的,这才好些谁知前日黑间,又大嚷起来,直哼哼了一夜,说是瞧见个青嘴獠牙的鬼,拿着个大铁钩子,在他脊梁上扎了一下昨日早上,咱们瞧瞧那脊背上肿的像个大碗似的,赶忙去请那有名的外科温大夫来瞧,他说是个阴发背,恐怕好不了,给他上些药,又开了一个帖儿他说你们再请别的高手来瞧罢今日是老师父的那个外外宋钟,荐一个大夫叫做什么史德成,来给老师父瞧,他说不相干,是点儿火毒,包在他身上,几天就医好,要三百银,少了不依老师父先给他一百银去配药,他就给老师父先上些药面子赶他去不多会,老师父就昏昏的睡去直到这会儿也没有醒这史德成真个是个好大夫贾琏听说点头叹息,心中早已明白,只不便说出
  老刘道二爷同柳大爷多坐会子,我还有事,不能够在这里陪二爷,我可要先走了说着,就将钓竿鱼筐交给妙静,说道你给二爷送进去妙静道仔吗,刘大爷到这儿来,连水儿也不喝口儿就去吗?老刘道罢呀,天也不早,我还有事去呢贾琏道既是如此,就烦捎个儿给老和尚,说我在柳大爷这里有一会子呢,横竖今日是大月亮,叫他等着咱们罢老刘答应,辞了贾琏、柳绪,上马而去
  柳绪向妙静手内接过钓竿鱼筐,说道二哥请少待,等我进去禀知母亲再来奏请贾琏对妙静道你同柳大爷进去回声柳太太,说我请安,要来拜见,还有说话妙静答应,跟着柳绪进去贾琏慢慢走进庵来,庵中姑子俱知道琏二爷来了,这个赶来请安,那个也来问好正在你一言我一语,柳绪急忙来请,说道奉母亲之命二哥相见贾琏听说,忙将衣冠整顿,跟着柳绪往柳太太这边来未知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167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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